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第一章:藏身皇宫 幽暗的月光之下,他俊朗而惑人的面容带着丝丝深情,大手轻轻抚摩着我的脸颊,力道虽柔却隐含霸道。 他的唇和他独有的气息慢慢向我迫近,我想要退,但又想要勇敢地迎上。心情如此矛盾,甜蜜而心酸。 终于把眼睛一闭,让他的唇覆上我的唇。他灵活的舌尖顺利地窜入我嘴里逗弄、嬉戏,大手也抚至我胸前,解开了我的外袍。 “若儿,可会后悔?”他的嗓音因**而低哑。 “不……”我柔声但坚定地回答。 他的黑眸闪着难辨的幽光,双手开始毫不客气地在我的娇躯上游移,带着几分挑逗,和几分情不自禁。 我不再情怯,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胸膛,慢慢地画圈圈,然后顺着胸口缓缓往下…… “若儿,你再乱动,可别怪我不温柔!”他低低地轻笑一声,一把抓住我不安分的手,将身体完全贴合着我。 双腿间那坚硬的触感,令我不由轻颤了一下。 “别怕,若儿……”他在磨蹭着我,把头埋在我胸前,“你好香……” 我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喉干燥舌……他不规矩的大手竟毫无预警地探入我最柔软的神秘地带。 我还来不及惊呼,他已抬起头吻上我的唇,辗转吸吮,毫不留情地掠夺我的呼吸。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我推了推他,他离开我的唇,凝眸看着我。 我忽然甜甜地一笑,柔柔地说:“怎么可以让你独占主动权呢?” 说完便用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嘴唇凑到他的耳垂边,吹了口气,然后张嘴含住它,听到他粗喘口气,更是得寸进尺地用双腿勾住他的腰,轻轻地摩擦着。 极尽挑逗,却存心不满足他。他从最初的悠然享受到无法按耐,低喊一声:“小妖精!”然后便重新夺回主动权,爱抚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直到我忍不住发出低吟声…… 当他的手再次缓缓滑落我的双腿间,开始邪肆地探索,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一股极陌生的酥麻感像潮水般往四肢百骸流窜,使我喘息不已。 口中好像有一团火似的,体内好像有一股燥热不断往上窜。 睁眼看见他眸中的熊熊烈火,如同他跨下那坚硬处的炽热,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依旧使我浑身颤栗。 “若儿,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他霸气地宣示,而后褪去我和他的所有衣物,彼此赤裸相对。 诱惑的深夜,热烫的肌肤,急促的呼吸,燃烧的情和欲…… 他轻轻用膝盖顶开我的双腿,下身慢慢沉入,那肿胀炽热的坚硬用力地进入我的身体。 “啊……疼……”我轻呼出声,眼泪无声地滑落枕上,但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心痛。 纵是如此,双手仍缠上他的颈间,抬起娇臀迎合他冲刺的动作。 和他融为一体了…… 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 待我醒来,梦里那甜蜜和那心痛竟然还是这样真实,我的眼角甚至还湿润着。 为什么我会做那么露骨的春梦?那梦中人是谁?为什么醒后我竟想不起他的长相! 怔怔地重新闭起眼睛静思,思绪越飘越远。想到八岁以前的日子,想到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想到自己如今躲在皇宫里虽然安全,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安乐。 “秦小因,你居然敢给本公主睡着!” 伴随着一声娇喝,凌厉的鞭子也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我反射性地用手臂去挡,一道鲜红的血印立刻浮现在肌肤上。不能喊痛,我只有默默地站起身。 殷三公主一脸不悦地睨着我,冷斥道:“你这个死奴才,本公主还未睡你竟敢先睡,不想要脑袋了?” 我瞥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蒙蒙亮,太阳未升起。看来三公主又打了一夜马吊刚从其他公主处回来。每次她整夜玩乐就让我守夜不许睡。真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我垂下头去,不吭声,恭敬地站立着。和这个骄蛮公主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不说话才能少挨几鞭子。 “去,替本公主熬一碗燕窝粥,等本公主睡醒了即刻端来。”殷三公主看了看低眉顺眼的我,总算有点满意。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先回自己的房间拿药膏敷在手臂的伤痕上。这几乎已经是每日必做的事了。三公主爱用鞭子教训奴才是整个皇宫人人皆知的事,只是偏偏我特别倒霉,她似乎看我分外不顺眼,动不动就拿我出气。 到了御膳房,我沉默地走到分配给我的小灶旁,取了材料开始熬粥。这个时间虽然尚早,但各个膳官都已开始做事。 我蹲在灶边看着火,但即使不想与人打交道,耳朵还是听到那些悉嗦悄声的对话。 “那个秦小因看着就讨厌,整日阴阳怪气的!” “可不是,见谁都不搭理,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不过是三公主身边的一条狗,却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让人见了就反胃!” 我听着这些难听的话,唇边不禁勾起一丝冷笑。她们以为我在装高傲?其实是三公主下了命令,不准我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她要我做哑巴。 我盯着灶火有点出神,突然听到其他人齐声喊道:“二皇子金安!” 我缓缓转过头,看见一张年轻俊美的男性面孔近在眼前,不由得愣了愣。 他见我这样的反应,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黑亮的眸子里闪着笑意,不过却很有风度地伸出手,要扶我起身。 我并不去碰他的手,这个穿明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显然就是方才大家口中所唤的二皇子。可以身穿明黄色的,在这个皇宫甚至整个殷国,也就只有皇室人了。 我自己爬了起来,欠了欠身给他请安。 “二皇子,可是有什么需要,奴婢这就吩咐膳官们给您做。”膳房总管林敏芝在一旁讨好地问道。她是御膳房的头儿,年纪不过比其他膳官大一二岁,平日却是气焰嚣张得很。 二皇子看了我一眼,也不理会林敏芝的问话,然后便就大步离开御膳房。他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二皇子一走,其他人又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你们说二皇子怎么会一个人来御膳房?” “谁知道,皇子们的心思又岂会是咱们能了解的。” “说的也是。不过我看二皇子似乎对那个秦小因另眼相看哪。” “哼,一张狐媚脸!” 狐媚脸说的自然不是二皇子,我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张脸是祸不是福,想来三公主会特别看我不顺眼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了。 我低着头,眼睛余光却看到林敏芝那憎恶嫉恨的眼神。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皇宫里的所有婢女,哪个不希望得到皇帝皇子们的垂青,而今日二皇子难得大驾光临御膳房,本是林敏芝讨好二皇子的大好机会,可偏偏二皇子看都未看她一眼。而我呢,因为被二皇子看了几眼,所以便就成了她的大仇人。 我不能够说话,无法自我辩解什么。而其实说什么也都是无用的,皇宫远比江湖更险恶。 …… 第二章:再遇皇子 “秦小因,快点!三公主醒了,你快把燕窝粥端过去!”三公主的贴身婢女珉云急急地到御膳房来通知我。NET小说网 我见她一脸焦急,可以猜想三公主又在大发脾气了,我这一去大概又有几鞭子好受了。可是就算明知如此,我还是得去。这般忍气吞声,只为了保自己周全。 才一脚踏进公主寝居,就见一只花瓶迎面飞来,我侧身一闪,那花瓶砸在门板上然后哐铛一声落地成了碎片。 “秦小因!”三公主怒喝一声,“你这狗奴才!本公主要砸你,你居然敢躲?” 是人都会躲,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却露出卑微歉意的笑容。我把手上的燕窝粥恭敬地端至她面前,她余怒未消地哼了声,不过总算没有再动手。 “搁在桌上,本公主现在不想吃。”她自高椅上慵懒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头对我招了招手,“你跟着来。” 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关心要去哪,也不管她今日为何盛装打扮,心里兀自想着别的事。我进到皇宫已经一个月,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只怕我的消失还不足以让那些人安心,毕竟他们没有找到我的尸首。 只顾着想事情,一不留神竟踩到三公主的裙角。 三公主缓缓地转过身,一双美目愤怒地瞪着我。那眼眸中的怒火简直要将我烧死。我什么举动也不敢有,只有垂着头等待她的鞭子落下。在她身边伺候了一个月,我已经很了解她的性情,只有卑微不反抗的态度才不会引起她更大的怒气。 等了片刻,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有点疑惑地抬起头。原来此刻的三公主无暇理会我,因为迎面正走来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而这个美人正是三公主的劲敌七公主。 “三皇姐。”七公主轻声唤了一句,柔美绝伦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七皇妹。”三公主艳丽的面容更冷,连打招呼的语气都似结了冰。 她们二人明明无话可谈,却偏又都站在原地不动,一时间气氛显得无比僵硬。 过了一会儿,我就知道为什么她们站着不走了。在荷花池对岸的回廊上一个翩翩俊公子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那美男子走近后对着二位公主揖了揖身,开口道:“三公主七公主金安。” “免礼。”三公主一向骄横的语调此时变成了温柔轻语。 七公主没有出声,只是抿着唇微微一笑。 这时候我已经明白了这个美男子是谁了。他就是三公主和七公主皆爱慕的新科状元陆子谦,官拜御史中丞,故常在宫中走动。两位公主喜欢他,在后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我是到今日才见到这位男主角长什么样。 俊是真的俊,一身儒雅之态,眉目间更有一股正气。二位公主的眼光算是不差。只是可惜,看陆子谦平静的神情,显然对二位公主并无特殊感觉。 “子谦。”小径前方又走来一个男子。他比陆子谦更俊,俊得近乎完美,乌黑深邃的眸,浓密英挺的眉,高挺笔直的鼻,弧度优美的唇,无一不是上天精心的杰作。 “二皇子。”陆子谦揖了揖身。 “父皇在御书房等你,你快去吧。” “是。” 陆子谦大步离开,对二位美丽的公主一眼也未多瞧。 “三皇妹,七皇妹,怎么这般巧,会在这儿碰到你们?”二皇子的嘴边漾着微笑,看似亲切随和,我却觉得他分明在取笑他的二个妹妹。 三公主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七公主默默垂下眼睑,也是不语。看来他们虽是兄妹,却无多少同胞感情。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但是二皇子却不在意,似是习惯了。他不再说什么,举步准备离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停,转头仔细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了句:“是你!” 被他认识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但是当下我还是得恭敬地欠身行礼。 二皇子带着些许惊讶的神情打量着我,半晌才道:“今早见你一脸脏污,五官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光芒。”他顿了顿,然后带点深意地说了一句,“原来,你长这样子。” 我想起早上因为看灶火所以弄得一脸灰,自己一直也没发现,后来去打水时照到水面才知道。这样说来,当时二皇子注意到我原来是因为我的脸脏得似花猫。 二皇子黑亮的眸子仍盯着我,轻笑道:“若不是今早我一时兴起亲自去御膳房要早膳,恐怕不会发现一颗蒙尘的珍珠。不过我见到珍珠之后,竟然忘记早膳这回事了。”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有点愉悦,又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 虽然他在赞我,可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一旁的三公主那如箭般锐利的眼神已经射过来了。我跟了她这些时日,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能够忍受有人比她美比她引人注意,更何况现在惹人注意的是一个低微的婢女。 “二皇兄,你这般纡尊降贵与我的婢女说话,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三公主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来。 “三皇妹,我这只是自言自语,无人与我对答。”二皇子笑着道。显然他是不想拉我下水。 “哦?二皇兄的意思是指我的婢女没有礼数了?”三公主朝我瞥了一眼。 “三皇妹,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思?” “一桩小事罢了。”二皇子轻摆了下手,表示不想再争执下去。 可是三公主并不愿意就此罢休。我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过节,或者在政权利益上有什么冲突,我只知道现在我肯定要成为炮灰了。 “咻——” 不出我所料,耳边听到了鞭子抽动的声音,我克制住闪避的本能,只是抬右手去挡,虽已有心理准备,但鞭子落在旧伤上还是痛得令我暗吸一口气。 “三皇妹!”二皇子显然没有预计到三公主会突然打人,他的神情骤然变得沉郁,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二皇兄,我的婢女不懂礼数,是我管教无方,往后我会严加管教了。”三公主打了人又见二皇子变了脸色,心情似乎舒畅了不少。 二皇子盯着我渗血的衣袖半晌没说话。我忍着痛,一边却也注意到他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愤怒。 过了一小会儿,他抬起眼眸,脸上的神色已经如常,对着三公主说:“三皇妹,那你继续管教奴才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第三章:清风静月 回到寝居后,三公主径自坐在桌边发愣,或许还在回味方才见到陆子谦的情景。我在她一旁安静地站着。 过了片刻,她突然开口:“秦小因,你知不知道当日我为什么带你回来?”她并未转头看我,似在自言自语,“那天在西郊的狩猎场,当我第一眼看到昏迷的你,就知道你会是我的好玩具。” 她说着这样怪异的话,语气里却透着几分莫名的寂寥。这些时日的相处,让我很清楚她虽贵为公主,但却比平常人更加寂寞。大殷国的皇帝膝下皇子公主不知凡几,她虽是大皇女,平素却也难得见到父亲一面。加上她的亲生母妃早逝,所以她根本不曾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她的骄纵刁蛮,很大因素是为了吸引他人注意。 我低着头不语,她兀自说下去:“你有一张绝美的脸,这是我留你在身边的原因。” 她的语意不清,可是我很明白。像今天她明知会见到陆子谦却故意带上我,为的就是要看陆子谦的反应。这是她喜欢玩的游戏,她要利用我来证明她才是天之骄女。其实我心里是有几分怜悯她的,她表面骄傲跋扈,实则内心无比自卑。 “秦小因,”她忽然转过身盯着我看,唇边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准许你说话,却不干脆毒哑你?” 我抬起头和她对视,但仍旧是恭谦的样子。 “想你也猜不到,”她笑得越发恣意,“我就是要看你一再忍耐的样子,什么时候你忍不了开口说话了,就是你真正哑的时候。” 你的心已经扭曲变形了。我在心底无声地说,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好了,你出去吧。”或许是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让我退下。 * 入了夜,我像往常一样走到三公主寝居后方的小树林里。这片寂静无人的树林,对我来说犹如净土。我利落地爬上一棵大树,坐在粗壮的枝桠上仰起头看着满天繁星。 “身手倒是挺敏捷。” 不远处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静谧的夜。 我吓了一跳。这树林我来过十多次,从未碰见过人,今天这里居然有其他人?而且以我灵敏的听力,刚才竟然没有发现? “扰了你的清净?”那人见我不语,又道。 我低头往下看,那道明黄身影已经走近,在树下停住了脚步。借着微亮的月光,我看清了来人的脸,还有他那带着些许温和笑意的黑亮眼眸。 “手臂上的伤敷药了么?”他抬起头看我,那乌黑深邃的眸子让我有瞬间的闪神。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树上爬了下来。 “你怎么会爬树?” 我摇了摇头。不能说话我自然无法解释,不过就算能说话,我也不会说。 “你似乎不爱说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我身后的大树下,毫不拘礼地倚着树干坐下,“你这脾性倒和一个人很像。” 我走到他身边,也学他一样席地而坐。这个静谧美好的夜,我不想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奴才,不想再假装恭敬谦卑。 “她和你一样美,也一样不爱说话。”他侧过脸对上我的眼睛,细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继续说,“其实也不尽然。你的眼睛里压抑着太多东西,她的眼睛却清澈得可以见底。” 有着清澈眼睛的女子…… 我弯了弯唇,笑得有些苦涩。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单纯简单,有着清澈明媚的眼神,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福气。 他不再说话,眼睛看着前方,思绪似已去到另一处了。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我说:“你跟在三皇妹身边,想来是需要这样东西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玉瓶,“这是白玉膏,对于治疗外伤很有效。” 我伸手接过,对他笑了笑,以示谢意。他回以淡笑,便跨步走了。 * 翌日清晨,我才踏进御膳房就被总管林敏芝叫住。 “喂,你,把这碗药送去朱雀殿。”林敏芝长得颇为秀丽,可是一开口就坏了气质。 我看着她手上的那碗药,并不想接。朱雀殿是大皇子的居所,而我是三公主的婢女,不应越界。 “你不想去?”林敏芝见我站着不动,顿时沉了脸色,“这御膳房里由我说了算,现在让你做这么一点小事,你也给我摆谱?” 我想了想,与其在这听她罗嗦,不如就去趟朱雀殿罢了,来回也不过二刻钟的事。 接过药碗快步向朱雀殿走去,到了殿门口,有一个太监给我指路,让我把药送到清心斋。朱雀殿比起三公主的寝居大得多,我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清心斋。 屋子的大门紧闭,我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过了须臾听到屋内传来柔柔的应声:“进来吧。” 我推门进到屋内,只见竹桌竹椅不见人,正感到疑惑就听见前方屏风后面传来轻柔的声音:“把药搁在桌上吧。” 我依言把碗放下。看这屋子的布置,我猜想屏风后的人应该是一个清雅的女子。屋内桌椅都是竹造,左边窗台下的条几上摆着一方古筝,而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对联,上面写着“清风拂风暖”,“静月洒月辉”。 我观察了几眼,就准备离开,但是才刚举步,屏风后的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像是撕心裂肺般,我听着不由得有些担忧,便就想绕到屏风后去看看。 我还没跨出一步,猛然听见身后一声怒喝:“为什么不关门!” 我一惊,回头看去。一个脸色阴郁的男子正怒视着我,他的长相和二皇子有些相像,但气质更显冷峻刚毅一些。 我被他瞪得有些慌,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不过他不再理会我,疾步绕到屏风后。 “月儿,你怎么样?” “咳……咳……” 屏风后的女子仍旧在咳,那剧烈的咳嗽声听得人心怵。 “月儿!你又咳血了?!”那男子心痛地低喊。 我站在原地,听着那惨烈的咳嗽声渐渐变弱,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过了一会儿,屏风后突然响起一声悲痛欲绝的嘶喊:“不!月儿!不要离开我!” 那喊声让我瞬间浑身一震。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竟可以蕴涵这样深重的感情。他的痛不欲生,他的绝望悲恸,如此震慑人心! 大概过了很久,我不知道确切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着不走,只知道直到站到腿发酸,才见到那男子抱着一名白衣女子脚步钝重地走出来。 他的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好像灵魂被抽掉了一般。他看到站在屋子中央的我,似是一时想不起来我是什么人,怔然地盯着我。过了片刻,他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但双眸中却是炽热暴烈的怒火。 “是你!是你害了月儿!”他憎恨地低喝一声,一步一步慢慢向我走近。 我直觉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缓缓地后退。但是已经来不及! 我见到他抬脚猛力踢了过来,我本以为按我的身手可以躲开,但竟然不能!刹时间我感到胸口一痛,整个人随即腾飞了起来,右侧身子撞到了墙上砰一声滑落下来!眼前顿时黑了黑,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般的痛,撞到墙壁的右耳侧有轰隆隆的响声环绕着。 等到耳鸣的感觉渐渐散去,我扶着墙想要爬起来,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还好这时有人搀了我一把。 “你还好吧?” 一抬眼,映进眼帘的是二皇子关切的黑眸。 他微蹙着眉,问道:“我一进到清心斋就看见大皇兄抱着大皇嫂疾步离去,唤他也不应声,又看到你跌坐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悲愤而狂暴的男子就是大皇子?想起方才他的那一脚,我不禁轻颤了一下。我可以肯定他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上乘,不然以我的身手不会避不开那一脚。刚才如果他再用力几分,我也许已经死了。 二皇子见我不吭声,凝眸看着我。我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只觉得他的眼神深沉难辩,当下只是抿唇不语。 第四章:罚跪一夜 距离清心斋的事已经七天。事后我自然想到了我会在清心斋无意间闯祸,是因为林敏芝故意害我。她明知清心斋的女主人病重不能吹风,却不提醒我,存心要我犯错。现在更让林敏芝满意的应该是,我就因此事被关进了大牢。 大皇子最心爱的月妃死了,我这个罪魁祸首难逃法网,即使有二皇子求情也无用。可是,我只不过是忘记随手关门,这样就罪大恶极了? “出来!” 一道喝声,打断我的回想。抬眼看去,是一个狱吏在牢房门口叫我。 关了七天终于要审了?我心里想着,一边慢慢走出去。出了牢房,看见二皇子带着温和笑意的俊脸,我略怔了一下。难道是他主审? “来,跟我走吧。”他轻柔地说,率先跨步前行。 我心里感到不解,但还是不作声地跟着他的脚步。 出了大牢,一直走到朱雀殿门口。望着那金漆的“朱雀殿”三个大字,我下意识地感到抵触。是的,那一脚之后,我对这个地方以及对某个人有莫名的惧意。 我伸手扯了扯走在我前面的二皇子的衣摆,他转过身看我,用温柔抚慰的口吻和我说话:“不要怕,我已经说服了大皇兄,他答应不会重罚你,不过他要你在清心斋前跪一夜。你就把它当作是悼念大皇嫂吧。” 我点了点头,暗叹一口气,举步跟着他走进朱雀殿。一路走到清心斋,都没有见到那个大皇子,我总算感觉安心了些。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很快就要入夜了。 我朝着清心斋的大门跪了下来。身旁的二皇子默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我还有事情要办,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点头,看着他离开。在皇宫这么久,待我最好的应该算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二皇子了。可是我却觉得摸不透他这个人,他的唇边虽然总是带着一抹闲适优雅的笑,但我直觉他并不是那样快乐的,他的心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降临,我开始觉得腿跪得有些发麻。左右张望了一下,想趁没人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再跪,但是一扭头就看到那个我不想看到的人。 宽额,剑眉,挺鼻,薄唇,线条刚毅英气,明明是出众不凡的男子,身上却似带着凛冽寒气。我有些害怕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怕那黑眸里又卷起狂暴的风,而我又要遭受无妄之灾。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慢慢俯下身来与我平视。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带着几许探究的意味。 “二皇弟说你很像月儿,”他缓慢地说,声音清冷,不带温度,“看得仔细了,只有眉眼相似罢了,可也只是形似神不似,你没有月儿那样清澈温柔的眼神。” 他像批示完毕般,说完就站了起来,不再理会我,兀自对着清心斋紧闭的屋门出神。 我想起二皇子曾在树林里对我说起过和我相像的女子,原来所指就是大皇妃。二皇子是否一直暗自倾慕着大皇妃?这就是他藏在内心里的事情之一吧? 秋天的夜有些微寒意,风吹在身上颇冷,而我跪得久了更觉得冷,想起身活动一小会儿,可是站在我左前方的大皇子偏偏像是入定了般,寸步不移。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莫名也出了神。 他的身姿挺拔如苍松,但是腰脊却似乎挺得过于笔直,看上去分外的孤寂。回想起那日他悲痛欲绝的喊声,我的心里蓦然一酸。可是再想起他那毫不留情的一脚,我又有几分忿忿。这种感觉很复杂,我默叹一口气,不愿再去多想。 时间无声地流逝,月已升至中空,那个默立不动的人仍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这样的情形倒像是有人陪我罚站似的,可我宁可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落得自在。 无奈地朝那背影瞥去一眼,却发现似乎有点不对劲。那依旧笔直挺立的背脊好像微有颤抖,我定睛正要看个仔细,却发现那身躯已经斜斜倒地。当下我也顾不得自己正在罚跪中,立即站了起来,但久跪的双腿麻痹酸痛,才踏出一步就往前跌了去。这一跌正巧跌在他身上,我惊了一惊,赶紧要移开身子,但是下一瞬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他大概是被我这一压给压得清醒过来,可又没有完全清醒,那微眯的眼眸似蕴着迷蒙的雾气,幽幽悲戚地凝望着我。我抽了抽被他握着的手,但是他却更加用力地紧握。 “月儿……”清幽柔情的唤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思念,这语调与他方才和我说话时截然不同。 我突然觉得眼眶泛酸,不知是怜悯他失去挚爱,还是惋惜那个我连正面都没见到的女子如此命薄,抑或更多的是我感怀自己的事。 眨了眨眼睛,把酸涩的感觉抑制下去。自八岁起我就没有流过眼泪,在我过去的生命里哭是不被允许的事,也是无用的事。想起过往,我的心又恢复了坚硬,使力把手一抽,终于自他掌中挣脱出来。 他见我抽开手,黑眸中浮现疑惑的神色,仿佛在问:月儿,你怎么了?但是随即他的手却轻柔地环上我的脖子,微抬起头对准我的唇印下一吻。 不是躲不开,但我却如被人点了穴般僵着未动。唇上微温的触感让我呆愣在那里。等我缓过神来再去看他,他却紧闭着眼睛无意识地躺着。我心里一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察觉呼吸平稳无恙,估摸他只是疲倦过度昏睡了过去。 四周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我并不想站起来,就在原地默默坐了会儿。等到内心纷杂的感触逐渐消散回复平静,才直起身子。 这个皇宫,这些人,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罢,又或是三公主,都是与我无关的。如今的忍气吞声刻意低调,也仅仅只是为了保全自身,终有一日我会离开。 抛开那意外的一吻,拉回飘远的思绪,我准备去找人来。这堂堂大皇子总不能任由他躺在地上过一夜。捶了捶仍有些酸痛的腿,还未举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皇兄怎么了?” 我回过身,摇了摇头,表示大皇子没事。二皇子看了我一眼,走到大皇子身边蹲下,轻唤了声:“大皇兄?”见没反应,他伸手去搭大皇子的脉搏,过了片刻他露出无奈一笑。 “这七日来大皇兄几乎没有阖过眼。”他站起身,对我说道。 我轻点了下头,走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跪。听到轻轻的一声击掌,我抬眼看去,见是二皇子轻拍了下手。我正感到些许疑惑,就见二个青衣人悄声出现。他们出现得太快,我竟无从分辨他们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把大皇子抬去寝居。动作轻点,别吵醒他。”二皇子对着两名青衣人吩咐道。 青衣人的动作轻巧敏捷,虽抬着一人但脚下仍是没有半点声响。毋庸置疑,绝对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青衣人离开后,二皇子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给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也走了。 我打开外层包裹着的白色绸布,发现里面是一些精致的糕点,不禁弯了弯唇。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第五章:幽林密谈 时间过得飞快,罚跪的事过去半个多月了,日子状似过得波澜不惊。这段时间三公主不知忙于什么事,变得比较少找我麻烦。御膳房里也颇平静,大概是因为二皇子曾为我向大皇子求情的事被传开了,所以林敏芝她们暂时对我有所忌惮。 入了夜,我照旧去小树林里。坐在大树上闭目想着,如果日子可以这样没有意外地过下去,那么再等上一段时间,我应该可以找机会离开皇宫了。 夜风带着些许寒意吹在脸上,我睁开眼睛准备爬下树,忽然间却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真的要这么做吗?” 听这声音,说话的人分明是三公主!这么夜了,她和什么人在树林深处密谈? “是!”回应三公主的是一道年轻的男声,我听着并不耳熟。 “可是……” “皇姐,不要可是了,我们再不做些事,就来不及了。” “我是怕万一事情败露,后果严重,这件事我们是否再思虑思虑?” “皇姐,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不必担忧。这一年来父皇明显偏心于他,照此下去恐怕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立他为太子。我们不能再拖了!” 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轻,我听不到后面的内容。但大致可以猜想到,这皇宫里又要不平静。只是不知道将遭殃的是哪位皇子。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树枝上良久,怕稍有动静会被三公主他们发现。过了约一刻钟,才见三公主和一个男子从树林深处走出来。看他们走远了,我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在这个皇宫里,知道得越多,越不是好事。 我爬下树往树林西面走去。这片树林已经不是清净之地,希望那个小湖还能保有安宁。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我的眼前才出现了一汪清澈的湖水。 平静无波的湖面,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淡蓝的微光。这个小湖仿佛是镶嵌在密林幽深处的一颗明珠,兀自散发着静谧恬淡的美。 我突然起了兴致,把外衫脱了搁在湖边草地上,然后一个跃身扎进湖里。水温有些低,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仍觉得很是惬意。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我才把头探出水面,纵情地在湖中游了几个圈。 游得有些累了,我才在水中停下来。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想起中秋近了,原本愉悦的心情不由得渐渐黯然下来。在这个世上,我早已没有亲人可以团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恍惚间我开口唱起这首曲子,因为许久没有出过声,嗓子有些沙哑,顿了顿,清清嗓才继续:“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个音才刚结束,夜空中突然间响起轻轻的鼓掌声。我一怔,随即在水中转了转向草地边看去。一身明黄色云缎锦袍的二皇子正悠然地坐在草地上,眸中带着笑意与我对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很悦耳。这曲子也很别致动听。”他的唇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轻声道。 我不吭声,快速地爬上岸,身上穿的内袍湿嗒嗒地滴着水。我低头捡起一旁的外衫裹上,仍觉湿冷,但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忘记问你这个问题。”二皇子似乎不觉得这种情形下孤男寡女有何不妥,泰然自若地问道。 我站着想了想,当即朝他行了跪礼,一边恭敬地道:“回二皇子,奴婢名叫秦小因。奴婢有一事请求二皇子。” “我不喜欢听你自称奴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唇边的笑意也消减了,“你先起来吧。” 我站起身,心里暗忖,若不是不小心被他发现我能出声,我哪需要自称奴婢。 “二皇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换了语气重新说了一遍。 他不接我的话,径自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他叫殷谨言,大皇子叫殷慎行,三公主叫殷明珠。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但皇子皇女的名字又怎是可以随便直呼的。 他见我点头,才道:“你要我帮什么?” “三公主曾下令,不准我开口说话,如果今日的事被三公主知道,恐怕以后我就真的说不了话了。”我如实对他说,“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蹙了蹙眉,过了片刻说:“好,我会替你保密。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微扬起眉看他,等他的下文。 “只有你和我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就好,不要拘礼。”他也不等我回答,拍了拍衣摆站起来,“你快回去吧,当心受风寒。”说完,他先我一步离开。 我也慢慢往住处走去,心里却有些疑团。先前三公主与人在树林的谈话,二皇子是不是也在暗中听见了?如果二皇子听见了,那他是否发现我也知情?而三公主他们要害的人到底是谁? * 翌日午时,我端着茶水走向三公主的寝房,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三公主在大发脾气。 “死丫头,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也办不好!” “公主,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去做了,但是陆、陆……” “你给我闭嘴!” 我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三公主扇了珉云一耳光。珉云是三公主的贴身丫鬟,平日办事伶俐,少有出差错,不知这次是犯了什么错? “秦小因,滚进来!” 我正在门口思量着是不是该把茶端进去,就听见三公主一声怒喝。 我低眉顺眼地端着茶到三公主身边,三公主接过茶盏就抬手摔向跪在地上的珉云。珉云闪躲不及,被茶盏砸中额头,顿时额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茶水也淋了她一脸,还好水并不是太烫。 我向珉云瞥去一眼,只见她紧咬着下唇,眼眶里泪水在打转,但一声也不敢吭。 三公主余气未消,朝珉云狠狠瞪了一眼,才甩袖出了房门。我看三公主没有叫我跟着,就扶起珉云,送她回房间敷药。 我帮她上药的时候她一声痛都没有喊,只是一味咬着唇,咬得唇都渗出血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传达一点安慰。 “她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看,”珉云忽然幽幽地开口,“想骂就骂,爱打就打,我跟在她身边七年,忍气吞声整整七年,这种日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默默叹口气,听她又继续喃喃地说下去:“今天我替她送信给陆大人,陆大人不领她的情,将信原封不动地让我带回来,她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我也是人生父母养,她怎么能把我当畜生一样对待?” 她转过头,圆睁的眼睛看着我,似在等我回答。过了片刻,她似才想起我无法说话,才又低垂下眸子。 “算了,你帮不了我什么,你走吧。”她的语气转为正常,淡淡地说。 我确实帮不了她什么。看了她一眼,我离开她的房间。 - 第六章:中秋之夜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秋夜,天空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静静地洒着光辉,微光闪烁的点点繁星衬得黑绒般的夜空分外美丽。这样的佳节,皇宫里自是一片繁华景象,处处张灯结彩,当无数的宫灯都掌亮的时候更显得整座皇城金碧辉煌,明如白昼。 在三日前,皇帝下了旨,今晚戌时将于御花园举行赏月宴。虽然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戌时,但三公主已开始精心打扮。等到出门时,她已犹如一只美丽的孔雀,艳光照人。只见她一袭粉紫色正宫装,发髻之间插着一支栩栩如生的金凤钗,脸上妆容明媚艳丽,一双凤眸漾着勾人的风情。 三公主带着我和珉云赴宴。我总觉得今晚这种大场面少不了有些事情发生,所以越发低调,一路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们到御花园时已有不少人到了场。假山旁的宽敞草地上整齐地摆着数十张桌几和矮椅。这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两张主位是留给皇帝和皇后的,右侧一排是嫔妃、皇子和皇女,左侧是其他皇亲和一些大臣。 我站在三公主身后,下意识地朝二皇子的方向看去一眼,却正好与他的眼神碰个正着,莫名觉得有丝尴尬,便赶紧转回头。 “三皇姐今日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左边位置轻飘飘传来一句话。我朝说话的人瞥去一眼,今日的七公主也是盛装打扮,一身月牙白的宫装衬得她无限柔美。 “七皇妹谬赞了。”三公主头也未转,依旧端坐着,淡淡回了一句。 我心想,这样淡然倒不像三公主一贯的作风了。 “三皇姐,听说前几日你心情大坏,不知现在可有好些?” 我略侧着头看,七公主的面容依旧娴静美丽,并不显半分揶揄讽刺之色,但说的话却明显是暗指之前三公主被陆子谦退信的事。 “多谢七皇妹关心,我很好。”三公主并不接这个茬,只是冷淡应对。 我心下更多了几分诧异,三公主并不是被人挑衅还沉得住气的人。这时,三公主微微转过脸,朝皇子桌那边轻轻点了点头。我心中一凛,顿时想起那夜在树林里听到的话。难道今夜就是他们的计划进行之时? 他们的目标人物到底是谁?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按照宫女们私底下碎嘴时所说,现在最受皇帝信赖的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而他们又是皇后所出,身份自然更矜贵一分。 我正暗自揣测着,忽的一声太监的尖细喊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身穿黄色绫罗袍头戴金色冕冠的自然便是皇帝了。他莫约四十岁,虽已中年却仍显英气挺拔。他身旁的皇后虽不是明艳之姿,但看上去端庄温婉,气质出众。 底下一片恭迎圣驾的呼声结束后,皇帝不紧不慢地开始发话:“今日是中秋佳节,大家无需多礼,尽情饮酒赏月便是。” 我暗想,有皇帝在的地方,谁敢尽情。 “父皇,儿臣近日偶得一只夜光杯,今夜正好可以献给父皇以助酒兴。” 我侧过脸看去,月光之下如苍松般挺拔的身影看得我心口无端一窒。一看到他,我就不自控地想起他踹我的那一脚。我并非这样小气记仇的人,为什么偏偏对他不同? “好,慎行,你把夜光杯呈上来,让朕仔细欣赏欣赏。”皇帝饶有兴致地说。 皇帝话音刚落,便有太监去接那个夜光杯,然后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 我远远看去,只看到那夜光杯微微泛着淡绿色的荧光,至于到底长什么样就没法看仔细了。 “父皇,儿臣也有一物献上。” 另一道声音响起,我倏的心中一紧!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那夜在树林里与三公主密谈的人! “嗯,也呈上吧。”皇帝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一边淡淡地道。 太监把东西呈上之后,皇帝忽然朗声大笑:“勤书,你这礼物倒献得很是时候。” “谢父皇夸奖。其实大皇兄这夜光杯才是难得一觅的宝物。”那个不知排行第几的皇子语气谦逊地回道。 “父皇,您和四皇弟这是打的什么哑谜?”二皇子浅笑着插嘴。 皇帝闻言把手抬高,让下面在座的人也可看清他手中的东西。 二皇子抚掌一笑,说道:“果然极巧,葡萄美酒和夜光杯,真是绝妙的组合!” 大皇子并未出声,唇边虽挂着淡淡的笑,但我却觉得他的心神早已飘远。也许,他在思念着去年这个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可惜夜光杯只有一只,”皇帝说道,“不过这瓶葡萄美酒倒是大家都可尝一尝。”说完示意身侧的太监斟酒。 等下座每人面前都斟上小小一杯葡萄美酒,皇帝才举起夜光杯欲与各人同饮。 我想起一首幼时念过的诗,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看着皇帝手中的酒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银环,但随即又将手放下。万一我的预感不准,那么我现在莽撞行事就等于送掉自己的命。 莫名担忧地朝大皇子的方向看去一眼,我再把眼神转回皇帝身上时,皇帝已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底下众人也都站起身干杯。 不过一瞬间的事,场面开始混乱起来——因为皇帝昏倒了! 第七章:鬼使神差 御医很快就赶到了,在御医替皇帝检查的这段时间里,我特别留意了下个别人的神色。瘦削清秀的四皇子一脸焦急担忧,孝顺之情溢于言表。三公主和四皇子一样,面容上除出对自己父亲的关切之色外看不出其他。二皇子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而大皇子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英俊刚毅的脸上是沉郁内敛的神情,很难看出此时他在想什么。 过了大概一刻钟,御医在皇后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皇后扬声对大家说道:“皇上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过于疲惫体力不支,大家都散了去吧。” 对于皇后的话,大家显然都是将信将疑,但当下无人敢多嘴问一句,偌大的御花园里竟是一片寂静。 皇后命二个太监将皇帝抬上御辇,然后自己上了凤鸾一同往皇帝寝宫而去。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开始低声讨论起来。过了半晌,才渐渐各自散去。 回到三公主寝居,三公主说累了要歇息,我和珉云便就退下。我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干脆爬了起来往树林里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直觉,今夜在小湖边一定会见到二皇子。果不其然,我在湖边草地上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声响。 “你也睡不着?”他一边问着一边在我旁边坐下。 他俊美的脸上有丝疲惫,一向带着笑意的黑眸此刻蕴着一点黯然。 “担忧皇上的情况?”我轻声问道。 他摇摇头,说道:“母后既然说父皇并无大碍,那么便就是无大碍。”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玄妙,但是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看着湖的对岸,眼神飘渺,似看到极远的地方去了。我感觉今夜的他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他忽然问。 我摇了摇头。 “三皇妹对待下人一向不太好,你在她身边受了不少苦吧?”他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再摇了摇头,但想了会儿就又点了点头。 他轻笑起来,微弯的眼睛很漂亮,但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我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心情不好?” 他没有否认,开口却说:“今年秋天,是个多事之秋。” 我顺口接道:“多事之地,时时多事。”说完才惊觉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不过他并不介意,只是重复我的话:“多事之地,时时多事。” 二人都静默一会儿,他突然伸手轻抚了一下我的头顶,淡淡地道:“你一点也不像生活在皇宫里的人。” 我心里微惊,随即又听到他说:“像你和她这样的女子,都不应该生活在皇宫里,这里的快乐很少。” 我略放心了些。他是想起了那个逝去的女子。突然间我有些好奇那是怎样一个女子,我与她虽算是见过一次,但那时隔着屏风,只听过她的声音未见过容貌。我想,她能令二位出众的皇子都倾心且念念不忘,必定不只是有美貌这么简单。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他站起身来,说完便先行离开。 * 中秋过了几日之后,我从其他宫女闲聊的内容里推断出了一些事。听说中秋夜的隔日皇帝便照常上朝,并无异样,但是大皇子却自那一日开始告病,终日待在自己的朱雀殿内不曾外出。如果我没有猜错,大皇子其实并非自愿不出门,而是被皇帝变相禁足。 那夜皇帝昏倒不是疲劳过度体力不支,而应该是中毒。这毒之来源不是葡萄美酒就是夜光杯了,但因为当时众人都喝了葡萄美酒而都没事,那么皇帝想必是怀疑大皇子下的毒。大皇子是长子,若皇帝驾崩那么他顺理成章可以继位,这一点足以构成他下毒的动机。 这就是三公主和四皇子的诡计。也许因为滋事体大,他们并没有下分量很重的毒药,但也已经足够陷害大皇子。皇帝现在也许还有其他怀疑,也不打算将事情外泄,但无论怎样,皇帝必定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信任器重大皇子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不自觉地往朱雀殿走去。到了大殿门口,我才顿时惊觉,自己本是要往树林里去,为什么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到这里? 夜已经很深,我仰头看着红褐色的高墙,暗自叹了口气,正要转身折回去,却见殿门突然被打开。 一眼望进一双幽黯深情的黑眸里,我竟莫名地有些痴了。 “月儿……”他轻轻幽幽地唤道。 这一声“月儿”让我陡然清醒。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到殿门口来,而且身边连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 “月儿……”他向我走过来,轻柔地牵起我的手,然后往殿内走去。 鬼使神差般的,我竟没有挣脱,由着他一路将我带到清心斋。刚进到屋内,他就转过身紧紧将我环抱住,嘴里低声喃喃道:“月儿,你终于回来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刚才我想去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御花园,不过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只会更加孤独。” 靠得这么近,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我往后退了二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他用一种迷蒙的眼神看着我,疑惑地问:“月儿,为什么不让我抱你?”语气中竟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跟着他到了这里。 不再去理会不清醒的他,我径自往屋外走去。但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人抱住了我。我用力地去掰他环在我腰上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我撼动不了分毫。 感觉到他把脸颊贴在了我的背上,我顿时僵了僵。 “月儿,你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 他清幽落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下一刻他将我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仍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男子。此时他深情的眼眸让人轻易就忘记他本是一个冷峻的人。 他的脸渐渐向我靠近,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我往后缩了缩,但身子被他钳住移动不了。眼看着他的唇的就要落下来,我不禁急了起来,右手本能地一拐,手肘用力地顶上他的胸口。他没有防备,被我撞退了几步。我见机不可失,立刻就往外跑,一直跑到大殿外都不见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 缓了缓口气,我回头望了一眼朱雀殿,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一个诡异的地方,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以后要记住能避则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毒药断肠 “秦小因,三公主要见你。” 天才蒙蒙亮,珉云就来敲我的门。她的脸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我总觉得她自上次被三公主扇了一耳光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如何不一样法我又说不上来。 到了三公主寝房,她摒退了身边的婢女,独留下我一人。 “秦小因,”她的声音低沉平稳,和平日的张扬高调不同,“从今日起你去二皇兄的玄武殿当差。” 我心中讶异,但也只是默默点头,依旧静立着。 “既然二皇兄点名指了你,那么我这个做皇妹的岂有不应允之理。”她的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顿了顿又道,“你把这个吃下。”语毕扔了一只小玉瓶给我。 我顺手接住,看着瓶子有些迟疑。 “断肠丹。”她盯着我,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我顿时明白。这断肠丹不是会让人立时毙命的毒药,但是若十三日内不服下解药,便也就药石无灵。传言食了这种毒的人到第十三日的午夜子时会疼痛至死,其痛苦的程度犹如断肠,这也就是断肠丹的名字来由。 “每隔十三日我会让人给你送去解药和另一颗断肠丹。”她娇艳的面容此刻在我看来竟有几分阴森, 她的心思不需多说我也已经猜到。这是她继续控制我的手段,而目的大抵就是要我在二皇子身边做她的内应。 她也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一味阴沉地盯着我。我犹豫了须臾,便决然倒出药丸塞进嘴里。这个时候我若违抗她的命令,恐怕立刻就要死了。一个公主要编派出一个理由让宫女死,是多么简单容易的事。不过我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小小的药丸入口之后我把它压在舌底,然后故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但是不过片刻的时间,那药丸竟已融化! 三公主看着我,露出一抹了然的得意微笑,“秦小因,你那点小聪明就省省吧。本公主并不想要你的命,你只要乖乖听话,自然不会有事。” 我恭顺地点头,把心里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 到玄武殿后,我被安排至二皇子的书房伺候,但也只是打扫整理的工作,十分轻松简单。一整日下来我并没有看见二皇子,听其他宫女说,他近日大多时间都在明政殿和皇帝商议国事。 从中秋夜后大皇子失势,二皇子就更受皇帝器重。显然三公主和四皇子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二皇子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安排我这颗棋子到二皇子身边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看了看被我清理得十分整洁的书房,准备退下休息,这时有人推了门进来,我顺眼看去,便欠身行礼。 “不用拘礼。”二皇子温和微笑着道,只是俊美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倦容。 我不说话,安静站立着。三公主没有解除我的禁言令,这里毕竟不如小树林偏僻无人,我不宜随便开口。 二皇子看了我一眼,随手把书房的门关上,浅笑着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二皇子似乎有些累,奴婢去沏壶茶来。”我轻声道。 “我说过,我不想听到你自称奴婢。”他微微蹙眉,语气虽平淡却很认真。 我微微一笑,道:“好。” “不要去沏茶了,在这陪我说会儿话吧。”他边说着边走到桌案前坐下,又伸手指了指屋内二侧的椅子,“随意坐。” 我依言在找了张椅子坐下。他一直待我有别于一般宫女,而我心底本来也就不觉得自己是这宫里的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放肆。 “方才我去看大皇兄,他还是沉溺在回忆里。”他平和地说着,但脸上的疲倦神色似乎又增了一分。 “时间会让人的伤痕变淡。”我淡淡地回道,心里却不禁想起住在朱雀殿的那个人,那个一身清冷气息的男子。 “也许吧,”他像是有所感触般,轻叹道,“大皇兄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我敛眸不语。其实我并不了解那一个人,也不想去了解更多。 二皇子没有再出声,似在想着什么,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间门外有轻微的声响。我和二皇子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对看了一眼。他先我一步走去开门,门才开了半扇就见一道黑影持着利剑跃身而来。二皇子早有防备敏捷地侧身避开,随即就和来者动起手来。 我悄然退至角落,我不能在这时候露了身手。 那黑衣蒙面人和二皇子的武功明显不相上下,但因为二皇子手无兵刃难免吃亏了些。两人过了数十招后二皇子渐渐落了下风,我不由得犹豫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应该出手相助。 我正迟疑着,忽听得二皇子喊道:“留活口!”他语毕便矫捷地跃身退出数步。看他抽身的功夫竟远比刚才与黑衣人打斗时厉害许多。 旋即就见二名青衣人从屋外迅速地飞身进来,和黑衣人交起手来。青衣人的武功远在二皇子之上,我还未分辨出他们的武功招数出自哪门哪派,就已见他们擒住了刺客。 二名青衣人一左一右架住刺客,二皇子上前一把扯掉刺客蒙面的黑布,冷声问道:“是谁指使你?” 那名刺客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我站在角落里旁观,看那刺客的神色我就知道他绝不可能说出主谋。还有那二个青衣人显然是贴身保护二皇子的,我曾在朱雀殿见过一次,刚才他们在书房外迟迟未进来应该是等二皇子的命令,只是他们在屋外那么久我竟连一点呼吸声都感觉不到,可见他们的轻功非凡和内力深厚。但这些也是与我无关的,我一边暗忖着一边垂下眸去。 一垂眼却不经意看到地上被扯落的蒙面黑布,立时大惊!那黑布是六角菱状,这本没有什么特别,但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没想到我竟然会在皇宫里看到! 我心知还会有事发生,不能再袖手旁观,但是又不能泄露了自己的身手,是以只有先走到二皇子身边防备着。 二皇子侧头看了我一眼,低声对我说道:“到我身后去。” 我只当作没听到,依旧站在他身旁。 他没再多说,转回脸对着刺客道:“把主谋说出来,我会留你一命。” 那刺客依旧不出声,我却看到他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之间,我猛的用力推开身边的二皇子,随即感觉到自己左肩一阵酥麻。眼前顿时黑了黑,我闭了闭眼睛,费力地再张开。如我预料的,面前的刺客已经在射出口中暗器的同时咬破舌底的药囊,自尽而亡。 我的眼睛再次无力地闭起来,脑中一片晕眩,意识渐渐离我远去。在彻底昏厥之前,我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温暖的臂膀牢牢将我抱住。 第九章:黑潭杀手 昏迷中隐约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在我的额头上,待我完全清醒过来时却不见有人坐在床沿。隔着薄薄的轻纱床帐看去,有二道身影在几步之外低声说话。 “子谦,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不是太乐观。” 听声音,应该是二皇子和陆子谦在说话。没想到身为文状元的陆子谦竟然懂医术。 “如何不乐观?你直说便是。” “她体内的毒和暗器上的毒似乎不尽相同,倒好像有两种毒素混杂交融在一起。” 我听着陆子谦的说法,才想起自己之前服过断肠丹。这是我失算。我替二皇子挡那暗器本是有恃无恐,因为暗器上的毒我是有解药的,岂知还是有了纰漏。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先服了解药再说。 从衣裳内袋里摸出一个香囊,取出一颗药丸吃下,暗自运了运气,感觉无碍我才放下心来。我这一串动作极轻,但二皇子他们也发现了我已醒来。 “你醒了?”二皇子掀起床帐站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便坐起身来。他见状皱了皱眉,柔声道:“你现下身子还虚着,该好好躺着。”转而对一旁的陆子谦说道,“子谦,你再替她把把脉。” 陆子谦应诺,俯身搭住我的手腕脉搏,细细分辨了片刻后惊异地低呼一声:“奇怪!” “怎么?”二皇子担忧地问道。 “此事着实奇怪,方才还是两股相冲的毒素,现在竟只余一种!想来医学之道果然奥妙精深,我的医术尚且十分浅薄。” 我觑了一眼陆子谦大惑不解的神色,不由得暗暗好笑。其实根本不关他医术好不好的事,只是他怎么可能想到昏迷刚醒的我已经自行服下解药。 “不管怎样,我只想知道她体内的毒到底能解与否。”二皇子的声音肃穆认真,白玉般俊美的脸上透着几许担忧。 陆子谦沉吟道:“如若没有再反复的情况出现,那么我可以断定此毒为断肠之毒,我有把握在三日之内配出解药。” 二皇子闻言似松了口气,转过头对我说:“累你受苦了。”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陆子谦随即向二皇子揖了身告退,房内只剩下我和二皇子,这时我才注意到这间房十分宽敞贵气,根本不是我的住处。 像是替我解惑般,二皇子出声道:“这是我的寝房,当时你昏迷我未来得及多想。” 虽然一直以来我在二皇子面前都不太拘礼,但住到他寝房里也未免太过了些,这事若传了出去恐怕要流言满天飞了。 见我沉默着,他又道:“我已让人收拾灵素斋,那里是我殿中最清净的地方,你住去那里养伤最好不过。” “我没事。”我开口轻声道。事实上我左肩的伤只是皮外伤,敷药几日就会好了,而体内的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作,所以谈不上养伤这样严重。 他没接我的话,正色说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心里凛了凛,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他黑亮的眼眸凝视着我,问道:“为什么舍身救我?” 没料到他是问这个,我想了片刻说:“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多想。” “谢谢。”他轻轻地道,俊美的面容带着些许温柔。 我微笑着没有多话。其实当时我想过出声提醒,但是这样会惹人怀疑,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静了片刻,我开口问道:“知道是谁要杀你么?”这本不是我该问的问题,但此事的幕后者请的是黑潭杀手,我就不得不多留一分心了。 他凝眸思量了一会儿,摇头没有说话。我想他心里可能是有数的,不过这种事他没有必要告诉我知道。 其实我并不关心幕后者是谁,只是我太清楚黑潭门的作风。一个杀手完成不了任务,黑潭门会另派杀手前来,直到目标人物被解决为止。 我看着二皇子微蹙的眉心,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 在二皇子的盛情执意之下,我住进了灵素斋。如他所说,这里确实是极幽静的地方。走过迂折的回廊,便见水榭亭台,小桥流水。灵素斋依水而建,屋虽不大却十分雅致。但这雅致之调我却觉得有几分眼熟,屋内所有桌椅都是竹造令我不免想起朱雀殿中的清心斋。 我住进来已有三日,二皇子派了两个宫女春景和夏意照顾我的起居,这样一来我倒不像是宫女的身份了。 “秦姑娘,亭中风凉,回屋休息吧?”看我坐在亭间石桌旁出神,身旁的春景对我温言道。 春景和夏意待我很是恭敬,因我对二皇子有舍身相救之恩,而二皇子又这般礼遇我,在她们眼里我大抵是麻雀将要变凤凰。不过我想的却不是这些。黑潭门这次派遣出的只是普通杀手,难保下次不会派出四大杀手的其中一个,如果是这样,皇宫就不再是我藏身的好地方了。 “二皇子金安。” 耳边听到春景的请安声,我才抽回思绪,站起身依礼欠了欠身。 “你先退下吧。”二皇子对着春景说道,一边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下,“我把子谦配好的解药带来了。”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 我见春景走得远了才出声:“谢谢。” 二皇子看我一眼,浅笑道:“该我谢你才是。” 我微微一笑,道:“三日前你已经谢过了。” 他把手中的白玉瓶递给我,我轻轻摇了摇瓶身,估计里面莫约有十来颗药丸,便问道:“需要服几颗?” “一颗。” “那其他的?” “你留着就当防身吧,不过当然最好是不再有需要的时候。”他带着些许笑意看着我,俊美温润的面容上透着一抹温柔神色。 他的话正中我下怀。我的确需要这些解药防身。 “这里住得惯么?”他问。 “这里很好。”我想了想又道,“但不是我应该住的地方。” “你平时虽然很少开口说话,但一开口就很坦白直接。”他唇边的笑意更浓,“这是皇宫里少有的特色,我却很喜欢。” 我看着他清朗的面容,直觉他看我的眼神和以前有了不同。以前他对我虽然也是温和,但不若现在多了一分温柔。可是我又觉得这温柔仿佛带着几分缥缈,让人无法捉摸。 我正想和他说想回到原职当差,忽听得一道太监的尖细喊声。 “皇后娘娘驾到——” 第十章:皇后凤驾 “母后,您怎么来了?”二皇子优雅微笑着迎上前去。 我依照宫规行了跪礼,半晌没听到皇后叫我起身,就微微抬眼看去。皇后的面容温婉端庄,正浅笑着和二皇子说话:“本宫来看看舍身救皇儿你的人。”语毕才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免礼。 我站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皇后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无奈地朝二皇子看去一眼,我不能开口说话,希望他帮我解围。他领会我的意思,随即出声道:“母后,她叫秦小因。” 皇后的唇边维持着淡笑,说道:“怎么区区一个宫女竟要皇子代答本宫的问题?” 我心里油然升起一丝不安感。面容温和的皇后原来也并非好相与的人。 “母后,并非她大胆放肆,只是她不能说话。”二皇子温言替我解释。他这“不能”二字说得巧妙,是不能,而非不会。 皇后轻笑了一声,语气仍是亲和:“这点本宫倒一时忘了,明珠这孩子也是娇纵了些,好好的怎么就不许自己的婢女说话呢。” 我听皇后这样说,不安的感觉更浓。皇后这次前来决不是单纯为了看看我,她已在三公主那里了解过我这个人,此举显然过于有心了。我正暗忖着,又听皇后道:“秦小因,本宫现在就准你可以开口说话。” 禁言令得解,我却没有什么喜悦感,但还是恭顺地行礼谢恩:“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走进亭内在石桌旁雍容端坐,对二皇子招了招手:“言儿,你也过来坐。”转而看向我,道,“你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我依言上前,站在她面前任她打量。过了一会儿听她说道:“果真是清水芙蓉般的美人儿。” 二皇子坐在皇后身旁,微笑道:“母后甚少这般赞誉人。” “这样的姿色即使与后宫众佳丽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本宫这也是实话实说了,不能算是赞誉。”皇后淡淡地道。 我揣摩不出皇后话中的意思,为免出错还是尽量温顺低调为好,所以只是安静地垂眸站立着。 “秦小因,”皇后看着我道,“你救二皇子有功,理应论功行赏,你想要什么赏赐?” “娘娘赐奴婢可以开口说话,已是极大恩赐,奴婢不敢再有所求。”我恭谨地回道。心里却暗想,不要有麻烦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居功不骄躁,倒是难得。”皇后浅浅一笑,随即又添上一句,“难怪是连大皇子都会青睐的女子。” 这话一出,不仅我感到惊异,连二皇子的脸色都微变。我一时还没想出应对的话,就听见二皇子说:“母后的意思是?” 皇后仍端容浅笑着:“行儿昨日向本宫请安时提起想纳侧妃。” 二皇子此刻已敛了微惊的神色,语气平和地道:“大皇兄想纳侧妃,怎么会选儿臣殿中的宫女?” “本来本宫也是有些不解,不过今日亲眼看到人了倒也就明白了。”皇后对二皇子缓缓道,“自从清月逝世后,你大皇兄一直颓丧不振,这你也是知道的。”她的眼神转到我脸上,“你说她长得像谁?” 二皇子也望着我,清亮的眼眸似乎在一瞬间黯了黯。 原来那个女子名叫清月。我突然想起曾在清心斋墙壁上看到的一幅对联——清风拂风暖,静月洒月辉。想来应该是大皇子殷慎行亲手所写吧,其中包含了他心爱女子的名字。 二皇子沉默了须臾,才开口问道:“那母后打算?” “言儿你又如何看呢?”皇后柔声反问二皇子,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我脸上。 二皇子没有马上接口,而是深深凝视了我一眼。我对上他深邃惑人的黑眸,有刹那的恍惚。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用这样温柔缱绻的眼神看我? 无言对视了片刻,他慢慢将视线抽离开,但年轻俊美的面容却多了一分坚毅,像是短短时间内坚定了一个决意的念头。 “母后,”他轻柔但清晰地说,“如您亲眼所见,小因已经住进儿臣的灵素斋,母后定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第一次听他唤“小因”二字,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我心中思绪杂乱,他的话显然令情况变得更复杂。 皇后轻轻叹息,一直端庄雍容得无懈可击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慈爱的神色:“言儿,母后就是明白,今日才亲自走这一趟。当初修筑这灵素斋时你说,将来只有你心爱的女子才配住这里。”顿了顿,又轻叹了一声,“你和行儿,手心是肉,手背是肉,你们这不是让母后为难么?” 我听到这里不禁惊诧,原来灵素斋还有这样一个含义。但我仍抿着唇安静不语,他们谈论着与我有关的事,却完全不需要我参与。皇后当着我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似乎别有深意。是在警告我别妄想攀上枝头么? “让母后烦心,是儿臣的不是。”二皇子微皱着眉,神情有几分黯然,“儿臣本想与小因相处一段时间后,再向母后提出纳妃之事,没有想到大皇兄竟也……” 皇后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二皇子的肩,温声说:“这件事让母后再思虑思虑。”说完向在亭外候着的二个太监抬手示意,扬声道:“摆驾回宫。” “恭送母后!”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走过我身边时,淡淡看了我一眼。看似平常普通的一眼,我却没有忽略那一闪而过的厉色。 看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我忽然之间明白了——她已然动了杀机! 第十一章:精致香囊 亭内只剩下我和二皇子,一时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默然站立着。天色已渐晚,太阳缓缓西落,远处的天边只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他走近到我的面前,神情平和淡定,而隐约又似带着一丝温柔。那温柔宛若和煦的春风,吹拂得人暖意而舒心。只是我仍旧相信我的直觉,他那蕴着柔情的眼神带着几分缥缈,是我无法触摸的。 “在想什么?”他柔声轻问。 我摇头不语,却想起刚才皇后离开前的那一眼。带杀气的眼睛,我自小就懂分辨,不会看错。仔细想来,皇后想要杀我也并不奇怪。如果两位皇子争夺一个低微宫女的事情传了出去,只怕会坏了皇室的名誉。除此之外,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的事发生,牺牲一个小小宫女又有何妨。 “你在担心?”他看着我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 他也许以为我在担心皇后会把我指给谁。我看他一眼,没有摇头也没有开口。他和大皇子二人无意间已我把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小因。”他忽然轻声一唤。 “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总算出声了。”他唇边逸出笑意,继而收敛了神情,认真道,“小因,你可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愣了愣,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垂眸沉默。这个时候回答什么都是不妥当的。只要我人还在皇宫里,我的愿意与否就根本不重要。 “小因,这皇宫中懂得阿谀奉承的人有许多,淡雅无求的人却少有。”他似有感慨,双目温柔地看着我。 我却觉得汗颜。我并不是心无所求,只是我求的不是权势富贵罢了。 “小因,如果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定会待你如大皇兄对待清月皇嫂。”他语气淡然,神情却郑重认真。 可是我听在耳里,心里却莫名有一丝酸涩。大皇子向皇后请求纳我为侧妃,自然是把我当作了那个叫清月的女子的替身,可难道二皇子不是么?对他们两人来说,恐怕我都仅仅只是个影子吧。 “小因?”见我一味沉默,二皇子柔声唤道。 “二皇子,让我想想可好?”我望着他俊逸的面容,轻轻地道。 “也是,毕竟事关你终生,该容你好好想想。”他唇角微扬,神色温和,不过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沉着自信。 我无意再多说什么。皇宫是无法再呆下去了。可是天下之大,哪里又是我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 几日过去,我一直在思索离宫的办法。这皇宫,黑潭杀手进得来,那以我的身手也自然出得去,但是我身在二皇子的玄武殿,便就多了一分困难。二皇子身边隐匿的高手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如果贸贸然行动只怕会坏事。思来想去,一时间得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心中烦扰,我在玄武殿内慢悠悠地闲逛着。虽是闲逛,其实是在摸清地形和寻找可趁之机。 此时夜已深沉,殿中当值的宫女太监不多,十分清净。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在殿内随意走动也无人管束。 走到西侧花园,忽听得有人低低说话,当即停了脚步不再前行。 “子谦,我是不是一个狠毒之人?” “二皇子自然不是。” “可是,我却害得大皇兄……” 我听到这里警觉地悄然退了一步,缩身到假山后,屏了呼吸。我似乎听到了不该听见的话。 “中秋夜之事是四皇子使的诡计,二皇子实在不必耿耿于怀。” “四皇弟那计确实厉害。” “是的,的确是绝妙的计谋。以大皇子严谨稳当的行事作风,要献给皇上的夜光杯又岂会随意经他人之手,更遑论让人轻易在杯上抹毒。” “夜光杯本无毒,葡萄美酒也无毒,只是酒中含了一种药粉,一遇上碧玉就会生出毒性。当日我们饮酒所用的只是白玉杯,只有父皇手中的是碧玉夜光杯。” 我听着也不得不感叹四皇子的心思之深沉,计谋之缜密。听至这里我本想此事与我并无相关,正要无声息地离开,但二皇子的下一句话却使我止住了欲行的脚步。 只听二皇子幽幽一叹,说道:“如果不是我曾在树林里听见过他们商谈,恐怕也难猜透其中玄机。” “只怪四皇子手段歹毒。” “可我却也是帮凶。我明知此事,却眼睁睁看着大皇兄被陷害。” “有一句话,子谦不得不提醒二皇子。”陆子谦语调变得肃穆,“成大事者,忌妇人之仁。” 我已不想继续听下去,轻巧地转了身,脚下无声地离开。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那夜在树林里二皇子果然是听到了,于是便任由鹬蚌相争,而他坐收渔人之利。不过没想到那样一派儒雅温文的陆子谦竟也是心怀野心宏图之人。 我回到灵素斋静坐着,只觉得心中微寒。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如何,终究也抵不过皇权利益。忆起那一夜大皇子从背后抱住我时所说的一句“我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想来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吧。 “秦姑娘。” 轻轻的一句唤声将我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转头看去,见宫女夏意从内屋走出来,神情沉静地侍立在我身旁。 “有事?”我问道。这么夜了我还以为她和春景都已经入睡。 她没有回话,只安静地把手上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顿时讶然。她在我身边这么些天我竟然一点异样也没有察觉出来。 我缓缓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敛了思绪,淡淡地看着她,知道她接下去自然会有话要说。 “请姑娘先服解药,半个时辰后再服断肠丹。”她的语气依旧恭敬,与之前伺候我时没有两样,“请姑娘恕夏意放肆,夏意必须亲眼看着姑娘在半个时辰后服下断肠丹。” 我点了点头,不作声。我没有必要气愤她潜伏在我身边,她也不过是听命于人。只是此时知道她是三公主的内应我更觉心寒罢了,这皇宫里竟是处处危机,让我心生如履薄冰之感。 我吞下解药,暗想,平白无故吃这解药希望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两人静默相对了半个时辰,我再当着她的面把断肠丹服下,然后看着她问道:“还有事否?” 她恭顺的表情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给我:“请把这个香囊送给二皇子,务必要让二皇子每日随身携带。” 我接过香囊沉吟片刻,道:“把它送给二皇子并无问题,但他会否每日贴身带着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以二皇子对待姑娘的情意,夏意相信姑娘能够办到。”她说完这句就欠了身退下。 我也起身回到睡房内。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屋外并未有人的呼吸声,才把香囊拿起来细看。绣工十分精巧,暗红色的绸面上绣着一只雄鹰。再把香囊打开,里面是艾香的花瓣,散发着清淡的香味。艾香是一种生长于山谷中的寻常鲜花,其形色类似蔷薇,其香味淡雅怡人,并没有毒性。 我仔细闻了闻,确实是艾香花的香味,没有掺了其他东西。但为小心起见,我还是从左手腕的银环中取出小小一支银针,试过香囊布料和花瓣,见都没有毒才放心。 看来三公主并不知道陆子谦曾为我调配肠断毒的解药,但是我现在也不宜与三公主为敌。已有皇后对我起了杀意,又有黑潭杀手的隐忧,再多上一个敌人,恐怕我还没找到出宫的机会就已经无端丢了性命。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这个香囊不会害了二皇子才好…… - 第十二章:愧意重重 又平静过了数日,不见皇后有所举动,三公主也没有其他命令再传来,但是我因为已把香囊送给二皇子,心中总是有所不安,隐约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借着傍晚的些许寒意,我坐在凉亭中静思。皇宫里的这些事我不应再想,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离开,否则等到黑潭门派了四大杀手中的一个前来,就来不及了。看来就算冒险,我也必须试上一试了。 暗暗下了决心,抬眼见前方二皇子快步走来。走得近了我才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他的眉头紧蹙,面容沉郁,我心下倏的一沉。难道我的不祥预感真的应验? 他走进亭内,扬手示意春景和夏意退下。过了片刻,他才沉声开口:“大皇兄病重。” 我一怔,怎会如此? 他凝视着我半晌,轻轻地叹一口气:“我已被父皇禁足待办。” 我更感惊诧,关切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眸里去,似要看清楚什么。我被他深幽黑黯的眼神震慑住,竟感觉浑身发凉,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抬起手来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只是一下,便又放下,一直抿着的唇缓缓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如我平时看到的优雅笑容没有丝毫分别,但是我却感觉不出一点笑意。 他的唇角越扬越高,旋即似忍不住般发出朗笑声。我只觉得怪异万分,心中更加不安。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止住笑声,淡淡地道:“小因,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防你。” 如此简单一句,却已足够我明白…… 他说得极为平淡,语气中也无半分怪罪我的意味。 我动了动嘴唇,解释的话犹如鱼刺哽在喉咙口般,吐不出来。 他凝眸看着我,俊逸面容上奇异地浮起一抹温柔之色,语调也是轻柔:“不需要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我回望他,心里酸涩。他怎能一句怨恨责怪的话都没有? “自小到大,被人算计已不是第一回,”他的声音平稳,缓缓道,“我以为我已经习惯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也确实不再为被亲人陷害而感到心痛。只是,没想到,我的心原来还是会为这样的事而痛。” 我哑然无语。虽然我从无害他之心,但是说到底我还是为了保全自身而置他于险境了。 “小因,”他的手又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手势温柔,手掌却是冰凉,“我很累。”他轻幽地叹息,俊美如雕刻的脸上覆上一层深深的倦容。 我伸手握住他停在我面颊上的手,低低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他将我的手反握进掌心,攥得很紧,柔声说:“我没怪你。” 我只觉得鼻子蓦然一酸,眼眶内浮起一层水雾,低声重复:“对不起。” 他只看着我不语,握着我的手静默了片刻后放开,说:“幕后人心思缜密非常,这次只怪我自己太大意。” 他越不怪我,我的愧疚感越重,垂首沉默良久才轻声问:“可以告诉我事情到底如何么?” “这段时间大皇兄患有气郁头痛之疾,每日服药渐有好转,这几日却忽然犯得严重起来,今日一早更是陷入昏迷。”他徐徐道来,神色已是平静无波。 气郁头痛之症只是小病,大皇子大概是因内心抑郁和思虑过重所致,照理不可能无故昏迷。看来问题是出在香囊上了。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竟一次害了两个人。 二皇子看我一眼,继续道:“太医诊断查出肇事之因可能是艾香花。艾香本无毒性,其香味却偏偏与大皇兄每日所服的药有相冲。” 话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三公主和四皇子可算是旧计重施,次此计策与当初夜光杯之事异曲同工。可恨我愚钝,早前没有想到这一层。 再思得深了,极有可能最初三公主从西郊狩猎场带我回宫,就已经有了打算。毕竟我长得像清月皇妃,要把我安排到大皇子身边不是难事。虽然如今我是进了二皇子殿中,但对三公主来说应该也无多大差别。 我心中思绪百转,蓦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大皇子……可治得好?” 二皇子的眼神黯了黯,语气沉重了几分:“身子极虚,太医们还在寻思治疗之法。” 听他话中的意思,竟是难救了?! 我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三章:刺客善觉 入了夜,我在床上辗转难眠。虽然二皇子一句重话也没有对我说,也仍旧让我住在灵素斋,但是我心里的愧疚却未因他的善待而减少半分。再想到大皇子,我更是无法安心。那个因挚爱逝世而悲痛欲绝的男子,那个总是神情落寞而背影孤寂的男子,他曾经在神志不清明时抱过我亲过我,现在就要这样死去了?且是因我之过害他丧命! 在柔软的床铺上翻转了许久,夜已过子时,我再按耐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挑了颜色暗沉的衣服穿上,屏息听了听屋外的动静,便悄悄地出了灵素斋。 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我运起内力无声地顺利到了朱雀殿外。我的武功在江湖上虽非数一数二,但是轻功和暗器却算得上是双绝。 进了殿内一边小心躲避巡逻的侍卫,一边思索。这里我虽来过两次,但是我并不知道大皇子的寝房在哪里。想了须臾,便决定往清心斋方向去。以大皇子对他皇妃的深情,也许会住在那里。 清心斋外站着二个宫女,我悄然地躲在一根梁柱后观察四周情况。这时听见两个宫女低声絮絮地在说话。 “大皇子不许人在屋内服侍,咱们只得在外头吹冷风。” “自从大皇妃逝世后,清心斋就不准人随便进入,这规矩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哎,说起来大皇子也真是情深。” “这些也是不关咱们的事的。大皇子两个时辰要服一次药,时辰差不多了,我去端药来。” 我听她们说屋内没有其他人守着,便再细听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还未接近这边,而此刻门外只剩下一个宫女,正时我进屋的好时机。 悄声弯腰拾了颗小石子,捏准力道往对面方向的小径上掷去。一片宁静中响起清脆的石子落地声。清心斋前的那宫女带着几分惊疑向小径方向看去,见没有人影,又放心下来。 我再轻巧地掷去一颗石子,在同一地方落下。那宫女犹疑地看着小径,脚下踌躇地朝那个方向走去几步。我等的就是这几步之离,一个闪身到了门前,手下极轻又极巧地把门推开一个小缝,便就进去了。 屋内果然无人,只有两盏宫灯静静散着亮光。听到屏风后有一道微弱的呼吸声,我轻巧地绕过屏风,看到软榻上躺着双眸紧闭的大皇子。他的轮廓线条依旧刚毅英气,但脸色却苍白如纸。 我凝望着他,只觉得内心深处一阵莫名疼痛。竟是我害得他如今命悬一线…… 心中思绪涌动,但耳边还是敏锐地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我悄悄避至右边的衣柜旁。 不对!来的人决不是端药的宫女!听这近乎无声的脚步和极轻的呼吸,来者绝对是武功高强之人。莫非是刺客? 我在暗自揣测之时来者已经入到屏风后,站定于大皇子的榻前。我直觉地感觉到一股杀气,右手轻轻地抚上左手腕上的银环,准备伺机救人。 小心地微微探头留意刺客的动作,却在看见刺客露于蒙面布之外的眼睛时顿时心惊。竟是他! 也许是我心绪波动,使得呼吸略重了些,那刺客已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知道再躲无用,便落落大方地走出来。 “善觉,好久不见。”我把音量放得很低,但字字清晰。 一身黑衣的善觉只是眉头一皱,并不说话,转头对着大皇子举起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便要用力刺下。 我早已留了心,手腕上的银环咻咻两声射出二枚银针,善觉敏捷地侧身一避但还是被第二只银针刺中右臂。 他低声闷哼,眼神阴鸷地看着我:“你竟然为了他连发两针!” 我抿唇不语。知道我名号的人都很清楚,我的暗器不会轻易射出两枚。这自然是因为我自信可以做到针不虚发,但是眼下情况不同,我的对手是善觉,他又是十分了解我的人,我不得不多用一分心。 “面对黑潭门四大杀手之首的善觉,我又怎敢狂妄轻敌。”我低声回道。 “但你还是手下留了情。”善觉看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一眼,眸中的阴郁淡了几分。 我与他对视,并没有接话。我左腕的银环制工特殊,可藏百枚半指长的银针。银针又分两种,一是莹月银针,无毒,只为退敌并不伤人性命,二是墨月银针,剧毒,其毒和解药天下只有我一人懂得调配。刚才我对善觉用的是前者。 “你一定要保护他?”善觉向榻上的大皇子瞥去一眼,继而又对上我的眼睛。 我轻而坚定地点头。 善觉看着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难辩,冷声问:“你要和他一起死?” 我忽然无声地笑了。早就被黑潭门下了格杀令的我,难道还有其他选择么? 第十四章:离开皇宫 善觉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话,手中的利剑带着寒森的杀气向我直面而来。能在善觉的无觉宝剑下活命的人不多,我并没有把握胜过他,是以故意跃退数步,撞倒了屏风。屏风“嘭”地一声倒地,我希望借着声响可以引来外面的侍卫。 未容我多想,善觉的剑尖已逼近我的咽喉,来势凶猛,我侧头一避,随即右手一扬化为掌刀,挟着劲风朝善觉胸口袭去,左手银环也同时射出一针。善觉抽回剑在自己胸前一挡,便听得“叮”一声银针碰在剑刃上而后落地。 和高手近身相搏,我能趁机发暗器的机会极少,加上手中没有兵器,交手十数招后就渐渐无余力进攻,只能防守。心中暗暗着急,这样下去我必败无疑,只盼外头的侍卫快些赶到,能起相助之用。 才略一分神,善觉的剑已凌空而来,势如破竹,迅捷如电,直刺我的左胸。眼见无法避开这致命一剑,我索性把眼睛一闭准备承受刃入心脏的痛楚。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我睁开眼发现善觉在最后关头调转了剑锋。此时泛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的是榻上大皇子的咽喉。 “不要妄动,你应该知道即使你射出墨月银针,我也来得及刺穿他的喉咙。”善觉冷冷地警告我。 我还未接话,就听见有人冲进屋内,大喊道:“有刺客!保护大皇子!” 善觉迅速地将大皇子从榻上抓起挡在自己身前,用剑横在大皇子颈上,对着冲进来几名侍卫喝道:“都退到屋外去!” 侍卫们迟疑了片刻,旋即神情警戒地慢慢退后,直至退到门口守着。 善觉没有再看那些侍卫,只是深沉地看着我说道:“如果你想保他的命,就跟我走。”说完他挟着大皇子慢慢走到门前,对侍卫们厉声喝道:“不想你们的主子立刻死,就再退十步!” 投鼠忌器,那些侍卫没有人敢冒然行动,只有一步一步后退。我跟在善觉身后,右手一度抚上了银环,但终究不能拿大皇子的性命做赌注。 十步距离,已经足够善觉脱身,只见他挟持着大皇子腾空而起,身若鹤展翅,绝迹而去。我飞身紧随其后。以我和善觉的轻功,皇宫里的侍卫根本追不上,不出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就已在宫墙之外。 出了宫,善觉的脚步没有停,一直携着大皇子到一条僻静小巷,然后从后门进了一间民屋。这间屋子所属黑潭门,是让执行任务的杀手躲避应急之用,全京城这样的地方约有十处。 进屋后善觉把仍旧昏迷的大皇子扔于角落,面对着我沉声道:“门主之令不可违,今日我必杀你不可。现在你惯用的若情剑不在身边,我也不会占你便宜,你我赤手相博,生死由天。” 此话一出,阴暗的窄屋内顿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我知道善觉对我终究还有一分不忍之情,但是身为杀手,他又只能无情。看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和大皇子亡。 侧脸望向斜倒在角落里的大皇子,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唇都极为苍白。想到是我害他成这般,心中内疚感顿浓。 转头迎上善觉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我暗自运气于掌中,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轻轻的咻声,站于我面前的善觉被人点了穴! 我和善觉都大感震惊,我们方才对峙之时都没有发现大皇子竟已醒来,更没料到病重垂危的他还有出手制人之力。 我向角落里的大皇子看去,他面色苍白地微微喘气,刚才掷出袖扣点穴的动作显然费了他不少力气。虽是如此,他回望我的眼眸却是清明无波。 我走近他身边,伸手去触他的脉搏,脉息嬴弱紊乱。收回手,我低低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黑眸若寒星般清冷,盯着我片刻,才回道:“在你进清心斋之时。” 我不由讶异,他竟如此沉得住气,心知以己虚弱之体打不过刺客,便就一直忍耐到现在寻得自救之机。 他未等我开口,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语气无温,似不带一丝情绪。 “我……”我不知该怎么解释,犹豫了一下只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他不置可否,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善觉面前,冷冷问道:“是谁指使你进宫刺杀我?” 善觉虽不能动弹,但双目毅然,一言不发。我深知黑潭门的规矩和善觉的性情,知道他决不可能透露什么。之前我只知有人要二皇子的命,没想到幕后人打算连大皇子一同解决。 见善觉不语,大皇子也清楚追问无用,不再多话。这时善觉突然开了口:“若月,今日你虽没有死在我手上,但天下虽大,你也已无可藏身之所。”这话却是对我而说。 我还未出声,大皇子忽的转身凝视我:“你叫若月?” “是。”我清晰地应声。我的真名叫做秦若月。秦小因只是我在宫中为安全起见而取的假名。 大皇子的眼中闪着深幽微光,似在沉思。我看着他的眼眸,忽然忆起他曾经深情呼唤过的一个名字——月儿。我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丝淡淡讽笑。若月,若月,在他听来可不就是像他的月儿之意么? 抽回和他对视的眼光,我对着善觉道:“善觉,你我相识十年,如果你可以当此次没有见过我,我会很感激。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怪你。” “只要你现在杀了我,黑潭门里杀得了你的人便就又少了一个。”善觉的声音冷漠,眼神阴黯深沉。 “你知道我不会。”我淡淡地回道。 “相识十年,你始终没有学会狠心。”他的语调仍不带温度,但我却听出了隐含的些许感叹,“如此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不再多言,转而对大皇子道:“你的身子还支撑得住么?”我已不便再进入皇宫,此时是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大皇子神色冷淡,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想了想,问道:“宫中太医众多,难道没有一个人有把握治你么?” “连陈太医都已下了结论,我至多只剩十日的命,其他太医又有什么能耐。”他的神情不变,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我不由黯然。陈太医是宫中太医之首,医术超群,如果连他都这么说,那么…… 垂眸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三个字。 “圣手门!”我脱口而出,随即向大皇子道,“还有一线生机!” 大皇子并未露欣喜之色,甚至连追问的兴致都没有,仿佛我在说的是别人的命。但善觉却是一震,眼中浮现极少见的忧色,出声道:“若月,不可去!” 我置若罔闻,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殷慎行的命因我将断,我赔给他也是理所当然。而且我早厌倦了这般逃亡的日子,事实上这个世界也并没有什么人与事值得我眷恋。 呵,这十年以来,一直都没有…… 第十五章:访圣手门 “善觉,你的穴道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如果到时你要去圣手门寻我,我也只有和你拼死一博。”我对善觉说完,不再多加理会他,转而对殷慎行道,“跟我走。” 殷慎行淡淡看我一眼,不置一词,却依言跟我步出屋外。我并没有立刻和他前往圣手门所在的燕云山,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现在已是二更天,夜深天黑不便走山路,再者,为防善觉穴道解开后追上来,此刻也是不宜上路。 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我身上虽然没有银两,但头上的玉簪也足够抵一夜住宿费用和备上一些干粮。 各自回房前,殷慎行以探究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为什么非救我不可?” 我平和地回视他,语意坚定:“是我欠你的。”说这句话时想起另一个人,不知道他在皇宫中可能安睡?他也因我受害,可是我欠他的已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偿还了。 殷慎行听完我的话,苍白但仍刚毅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过了片刻才又出声:“圣手门是怎样一个地方?” 我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圣手门中有无数疗伤良药,其门主医术非凡,据说但凡还有一口气的人他都能救得活。” “还有呢?”他睨我一眼,“方才那个刺客为什么说不可去?” 我暗叹一声,如实说:“传言圣手门门主性情怪异乖张,无论什么人去求药他都会戏弄一番,而若是去求他救将死之人,就只有以命换命一法。” “以命换命?”殷慎行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却微微扬起薄唇,凝眸看着我,“那么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会为我连命都不要。” 他也不追问我的身份,语毕就转身进了房,徒留我一个人盯着门板怔然。 * 翌日清早,我和殷慎行便就起程去往燕云山。燕云山位于城之北角,山脉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二峰,皆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峰,不见山顶真容。圣手门就在两座高峰之间的山谷内。 山路难行,我本来担心以殷慎行虚弱的身子会吃不消,但却见他一路抿唇一声未吭,紧紧跟在我身后。不过我还是放慢了脚程,待我们抵达山谷已是正午。 今日明明是晴朗天气,谷中却是雾气异常浓重,面前的一整片茂郁树林都仿佛笼罩在缥缈白雾中。放眼看去,不见人烟,亦无发现住屋。更怪异的是,我们在谷中走了一刻钟却始终在原地打绕。 我看向殷慎行,他的额上覆着一层薄汗,面色苍白,但神情仍是清冷沉稳。他回看我一眼,倚着一棵参天大树席地坐下,淡淡道:“这谷内被人布了五行阵。” 我旋即也就明白。想来应该是圣手门为避纷扰而设下的。 他看着我皱起的眉,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何必非要救我这条残命。” 我注视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是我害得他只剩半条命。 他的眸光中闪过一抹了然,平静无波地说道:“你不必因艾香而耿耿于怀,不是你也会有另一个人。你有心做到这里,也已足够。” 闻言我微微一怔,他竟是全都知道。 他不理会我的沉默,眼神飘远,像是透过蒙蒙烟雾看到极远的地方去了。过了一会儿复又开口:“有些事不需要太执着,皇宫内的那些谋算远不是你所能想象,你以为自己愧对于人,其实又怎知不是别人算计了你。” 他的话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没有回视我,继续平淡地说:“以二皇弟的深谋远虑,又岂会放一个他自己不清楚底细的人在身边。” 听到这里,我开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但潜意识里并不愿意相信。不相信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会恶意欺我骗我…… 殷慎行转过脸,目视于我,眸光清明又似带着几许寒意,缓缓道:“三皇妹有个贴身宫女叫珉云,你应该知道。” 我轻轻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从你进了玄武殿那天起,那个珉云也同时成了二皇弟的内应。”他的语调云淡风清,就好像说的不是宫廷争斗事而是平常琐事,“你送他香囊,他就用香囊将计就计。” 我心中思绪翻涌,半晌才想起一个问题:“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让自己被艾香之味所害?” 他的薄唇慢慢上扬,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可在我看来却似蕴着苦涩。 “我只不过是赌最后一次。亲生兄弟的情谊,是不是真的半点不剩。”他微垂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他确实非常聪明,不愧是我的亲弟弟。表面上我已不再受父皇重用,但父皇心中属意的太子仍旧是我。这一点,众皇弟中,怕也只有他看清楚了。” “可是他也被皇上禁足待办了。”我犹不愿完全相信。 “他自然有办法让父皇知道一切都只是四皇弟的诡计。”他的语气很淡,似无痛无感。 我只觉无话可说,心中寒意横生。忆起那日二皇子对我说“我的心原来还是会为这样的事而痛”,更觉阵阵冰凉。难道一切都是假?他的温柔神色,他的暖人目光,全都是假的么? 或者,殷慎行所说其实是骗我?可是,他又有什么骗我的必要呢…… “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不需要再有愧疚,也不需要再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说完这句,他又遥望远处,神情安然淡漠,“这个山谷清幽宁静,在这里过完剩下的几天,倒也很好。你走吧。” 我也学他极目眺望,但入眼的仍只有一片雾色,过了须臾抽回视线,才道:“既然到了这里,我又怎会轻易离开。圣手门也许难寻,但总还是有一线希望。” 他没有应声,沉静刚毅的面容不起波澜,宛如没有听到我说话般。我也不再出声,这片幽密的树林一时变得寂静,连鸟雀的鸣声都几不可闻。 “哈哈!”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怪笑,随即一道灰色身影飘然而来,其速度竟是快如闪电!纵使我自傲于自己的轻功,也知道来者的功力远远在我之上。还有那笑声,听似随意,却蕴涵着深厚内力。 一眨眼间,来者已经立于我和殷慎行面前! 第十六章:一老一小 来人灰衣白须,约有六七十岁,但一双眼睛烁烁闪着精光,半点也不显老。 “小丫头,你很重情义啊!”老人朗声一笑,伸手来拍我的脑袋。 我侧身一避,竟没有躲过,不由心中一凛。又听得老人哈哈笑道:“小丫头,你别怕,老人家我不喜欢杀人。” 我敛了神色,恭敬地问道:“未请教前辈大名?” 老人歪着脑袋看我一眼,表情颇不耐烦:“什么大名小名,你们这些人就是爱搬弄那套繁文缛节。” 我想起江湖传闻圣手门门主性情怪异,猜想便就是眼前老人了。当下郑重揖了一礼:“前辈就是圣手门范老门主了吧?” 老人闻言不悦地瞪眼:“范老门主?我很老么?” 我不禁轻笑,这人倒也有趣。我还未接话,老人又嚷嚷道:“看嘛,丫头你笑起来多好看,干什么非要守那些死礼,满嘴前辈晚辈的有什么好玩!” 我笑着问道:“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总要有个名字让我叫吧?” 老人歪着头想了想,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抓了抓头发很无奈地说:“外面的人都叫我范老。” 我忍不住又笑。这还不是一样有个“老”字。 老人觑我一眼,撇了撇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下一刻又乐起来,指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殷慎行说:“这个快死的人,怎么知道我是范老也不高兴啊?好玩,真好玩!” 我也向殷慎行看去,他像入了定般,眼神淡然地看着前方,一动未动。我转回头对着老人又一揖礼:“范前辈,他可还有救?” “都说我叫范老了,你这丫头怎么又前辈前辈的,”他不满地嘟囔,随即又说,“有救,只要吃了我的续命丸保管他立马生龙活虎!” 我心中一喜,忙道:“还请前……请你赐药!” 老人斜眼睨了殷慎行一眼,然后对着我干脆地说:“不给!” 我也预料到不会这么顺利,于是问道:“那怎么样才给?” 老人一双精神的眼睛转了转,大声说:“这小子一副拽不拉几的样子,我老人家看着不高兴,你让他笑给我看看。”话虽是对我说,却故意提高音量,显然是说给殷慎行听的。 我心想这范老虽一把年纪,但玩心甚重,便说:“照我看,那续什么丸的,肯定救不了他,所以你才故意刁难我们。” “续‘什么’丸?那叫续命丸!你这丫头片子真是不识货!”老人生气地嚷道,不过嚷完眼珠子一转,又笑嘻嘻地说:“你这丫头用激将法激我,想我老人家武功盖世,聪明绝顶,又怎么会被你一个小丫头骗倒。” 激将法被识穿,我也不恼,只是敛了笑容,认真诚恳道:“请前辈救他。我愿意以我之命换他之命。” 老人直盯着我看,像在研究什么,过了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喊道:“我知道了!” 我不解他知道什么,不过估计这范老是藏不住话的人,也就没出声问。 “你怎么不问我知道什么?”老人扯了扯白须,不满地看我一眼,又自顾自说下去,“哎,我还是告诉你吧。我知道,嘿,这没表情的臭小子肯定是你的情郎,所以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救他。” 我一愣,没料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不由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转头向殷慎行瞥去一眼,不想他也正抬眼看我,四目相对只觉他的眼眸深邃似旋涡,令人深陷而不自觉。 “哈哈!看,被我说准了吧?我就说我聪明绝顶!”老人拍手大笑。 我抽回视线,感觉脸颊隐隐发烫。 这时殷慎行已站起身,开口淡淡地道:“你不愿意救我便也就罢了,何必戏弄姑娘家。” 他的语气不太恭敬,但那老人却高兴起来,得意地说:“你这小子终于肯说话啦!心疼你家小娘子了吧?” 殷慎行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带着些许戏谑,看着我低低地道:“小娘子?” 我未觉羞涩,因为惊诧的感觉更多,没想到一身冷清淡漠气息的他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未等我缓过神,他已握了我的手,拉着我往之前进谷的方向走去。手中微凉的触感让我顿时回神过来,使力抽了抽,他也顺我的意放开了手。 “喂!你们就这么走啦?” 眼前一晃,灰色身影又已在眼前。老人伸手指着殷慎行说:“你不要自己的命了?” “你不是不愿意救么?那就算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殷慎行的语气淡淡,我却见他的唇边掠过一丝浅笑。这时我才明白他早已摸准了范老的脾性,他现在用的是欲擒故纵法。 老人闻言果然急了,嚷道:“你不喜欢强人所难,可我偏偏喜欢被人难呀!你快为难我吧!” 我听着暗笑,这人真似顽童。 “还是不要了。你都已一把年纪,我应要敬老才是,怎么可以为难你。”殷慎行仍是不紧不慢地说。 “不行!我要你为难我,你就得为难我!”老人一急起来又扯自己的白胡须。 我正听得有趣,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娇脆软甜的喊声。 “爷爷,你又跑出来玩了!”话音刚落人已飘然而至。 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立于眼前,只见她的眉如翠羽,眼若星辰,肤如凝脂,唇若花瓣,全无脂粉修饰,却难掩天生的丽质。 “咦,这位姐姐好美!”她盯着我看了片刻,娇声轻喊。 她看人的眼神直接坦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天真神色。我朝她微微一笑,回道:“你才美得可爱。” 她听了嫣然一笑,也不谦虚,点着头说:“嗯,进谷来的人都这么说,不是说我美丽动人,就是说我天真可爱。” 我听着只笑不语。想来她应是极少出谷,不谙世事,才这般天真单纯。 她转而看向殷慎行,口吻纯真地赞叹:“你也长得很好看,比以前那些进谷来的男人都要好看!” 殷慎行只是回以淡笑,没有说话。那姑娘又端详了他片刻,语带惋惜地说:“可惜你没有几天命了。” 我即刻接口说:“请姑娘救他!” “可以啊。”那姑娘说得随意,想想又道,“可是爷爷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如果我救他的命,他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哈哈,乖蓝儿,你真是尽得爷爷我真传啊!”一旁的老人抚着须哈哈笑道。 “你要我用什么来换?”殷慎行淡淡地问道。 那叫蓝儿的姑娘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而拍手高兴地笑道:“我想到了!我救了你,你就留在谷中陪我玩,像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我想我看上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第十七章:童真无邪 我向殷慎行瞥去一眼,本以为他必定拂袖走人,谁知他却轻笑一声,道:“好。” 我怔然大惑。只见那蓝儿姑娘已毫不避嫌地拉起殷慎行的手,往雾气最重的地方走去。 救他的命要紧,我也顾不得多虑,紧跟在他们身后。但才进入浓雾中片刻,我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正踌躇着,忽觉背后有人一把拎住我的衣领,带着我腾空飞起来。 “丫头,我摆下的五行阵厉害吧?哈哈!”范老携着我一边洋洋得意地嚷道,“没我带着你,你可进不去!” 仅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已落了地。定睛看去,面前竟是如桃花源般的美景!宽广的绿荫草地上并排着几间清幽的竹屋,屋前青竹篱笆围起大片颜色缤纷的不知名鲜花。 我心知已进入圣手门的地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优美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仍不见殷慎行和范蓝儿的身影,不由眼带询问地朝范老看去。 “哎呀!”范老突然叫了一声,“药快煎糊了!”喊完也不理会我,径自飞身掠过篱笆入屋。 我多少有些习惯了他没头没脑的行事作风,当下并不急恼,缓缓向篱笆内走去。 竹屋前的小小庭院中有一张石桌,桌前坐着一个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我好奇地走到小孩身边,发现他竟一手拿黑子一手执白子,自己和自己在下棋! 这里果然都是怪人,连个小孩子也不正常……我心中暗忖。 我轻摇了下头,不去打扰那孩子,准备进屋找人,却听得一道冷冷的童音:“没礼貌的女人。” 我心下诧异,向那小男孩看去,他正冷着一张小脸盯着我,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不屑的光芒。 这孩子长得真不是一般的可爱!不过,表情却不怎么可爱…… “你好。”我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想抚他的头以示友善。 “啪”的一声,小孩用力地拍开我的手,极俊秀的小脸上显出不耐的表情:“果然是没礼貌的女人!”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加亲切,不过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亲切:“没礼貌的小孩。” 那小男孩一愣,想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顿时不服气地站起来,冲口说:“你说谁没礼貌?” 这才像个孩子嘛。明明才**岁模样,偏要装作一副大人样。 我也不去应他的话,只微笑着看他。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窘,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甩手跑进屋去。 “没想到你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是殷慎行带着些许兴味的清冷嗓音。我抬眼看去,他正从屋内走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有了一点血色。看来那传说中的续命丸果然效果非凡。 “有趣?”我低语重复他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性子里竟有这样的一面。 “这样不是很好么,何必一味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看着我,清冽的黑眸中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 “你不也是?”我反问道。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是啊,”他并不否认,一贯沉稳内敛的面容此刻竟有些柔和放松,“也许只有离开了皇宫,才能有情绪。” “你真打算留在这谷里?”我问。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很清幽么?”他向四周望去,神色平和泰然。 我不作声。他显然不想多说,也许他自有他的打算,我又何必去知道呢。现在他已无生命危险,也就没我的事了。 * 虽说已没有我的事了,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对我来说这里相对安全。 住了几天,我已经和那骄傲的小男孩混熟了。 “喂,女人,你到底会不会下棋?”稚气未脱的童音中带着明显的鄙视。 “小项非,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小孩,你应该叫我姐姐。”我浅笑着回道。 “女人,我说了几百遍了,我叫项非,不叫‘小项非’!”他晶亮的大眼睛怒视着我。 “小项非,我也说了几百遍了,我不叫‘女人’,你应该叫我姐姐。”我不紧不缓地再次提醒。 “哼,你又不是我姐姐。”他的小脸倨傲不屑地斜到一边去。 “蓝儿也不是你亲姐姐,那为什么你叫她蓝儿姐姐?”我气定神闲地保持着浅浅微笑。 他一时语塞,小脸微微涨红,想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认识她两年了!” “哦……”我拖长了音。 “你‘哦’什么?”他不悦地瞪我一眼,带着稚气的小脸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你就两年后再叫我姐姐好了。”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再瞪我一眼,恼怒地抛下一句话就跑了。 我走到篱笆外的草地上坐下,兀自抬头看着蓝天白云。 “你又逗小非了。”身后传来殷慎行的声音。 “他很可爱。”我淡淡地应道。 “似乎只有和小非在一起的时候,你才愿意显露最真实的自己。”他的语气也是清淡。 我不去接话。真实的自己……也许只有像范蓝儿那样天真的女子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就连年幼的小项非,他也是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用大人的模样来自我保护。想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简单,虽仍显稚嫩,但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是不寻常。 我曾问蓝儿,小项非是什么人,怎会在圣手门,那无邪的姑娘一脸天真纯洁,理所当然地回答说:“项非就是项非啊!” 殷慎行在我身边的草地上坐下,和我一样仰头看着天空。 “当初为什么想要纳我为侧妃?”我忽然问。 “因为二皇弟。”他没有看我,仍望着天上的云朵,“他会因你而提早动作。” “那又如何?”我继续问下去。 “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他能筹备得更完善,我将不再有翻身之机。”他微微眯起眼睛,似在欣赏天空的颜色。 我只觉萧瑟,时已深秋,冬天快来了。 原来……他们都只是把我当作了一颗棋子。 我想起之前殷慎行曾说“我只不过是赌最后一次,亲生兄弟的情谊,是不是真的半点不剩。”如今我可以肯定,自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赌,他会狠心决意地参与到那皇权的争夺中去。 我轻轻闭起眼睛,仰躺在草地上,耳边听到殷慎行站起身的声音。 “我要出谷一趟。”他似特意告诉我,又似只是无意说出。 我不出声,像是已经睡着了般。 真正的皇位争夺战,现在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吧…… 第十八章:撕下面具 蓝儿陪着殷慎行出谷去了,我有些想不明白,才几天时间,怎么蓝儿就对殷慎行全心倾慕,言听计从了。殷慎行的魅力真有那么无可抵挡么? 不过此时我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范老对我的称呼使我彻底震慑住了! “长公主,回神啦!”见我怔然无语,范老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一张老脸依旧是笑嘻嘻的表情,眼睛却隐着睿智的精光。 “范爷爷,你在说什么?”我做出茫然样,心里却极度震撼! “丫头,你看地上。”他换回原本对我的叫法,指了指地面。 我低头看去,地上有一个用小石子围成的圈。这个圈并不圆满,有一个缺口,还缺一颗石子。 “范爷爷,这是什么?”我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问。 “丫头,你应该知道如今这天下由殷、南、明三国分割占据,自古以来三国鼎立的状态都不会持续太久。这天下,将起纷争……”他摇头晃脑地似在说书,可所说内容却让我心惊,“三国之中属殷国兵力最强,南国则一贯主张和平,明国自从十年前的乌都战役之后就一直休养生息,因此虽长期各霸一角倒也天下太平。” “这天下事和地上的石子有什么关系?”我已听出几分玄机,便追问下去。 “缺了一颗石子啊……”他摊开原本握着的掌心,其间赫然是一个小石子,他缓慢而谨慎地将它放在石子圈缺口的位置,“你还不明白么?你就是那颗原本缺失了的石子。” 我抿了抿唇,仍作不解状。心中却早已思绪翻涌,难以平静! 范老不再看我,兀自往屋内走去,背对着我留下一句话。 “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天下将乱……将乱……” 话音渐消,我只觉得无比心惊。他竟洞悉了一切,包括我死守多年的身份! * 在殷慎行回谷之前,我已平复了情绪,也下定了决心。这半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自己天生的使命,今日范老的话令我突然醒悟,我是逃不开的,也是不可以逃的。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是那个刻意低调忍耐的女子,而是真实的自己。 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我的手曾沾了许多江湖人的血,可是将来或许会沾染多上千倍万倍的鲜血…… “秦姐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呀?” 范蓝儿疑惑地看着我,我敛了神情微微一笑,道:“你们回来了。” 站立于蓝儿身旁的殷慎行勾了勾薄唇,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的表情像是在忏悔。” 我暗暗一惊,这男人的观察力竟如此敏锐! 我第一次以看一个对手的眼光去仔细打量他——狭长的墨黑双眼闪着隐隐的霸气,略微上扬的薄唇边漾着淡淡的戏谑笑意,神情看似随意闲适,实则蕴着不可忽视的气势。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我与他竟是同类,先前都各自隐藏着自己的真实面目。如今他不再故意内敛,自然是因为他另有了打算。而我,亦是同样。 “我竟能让你看得目不转睛?这真是我的荣幸。”殷慎行仍是淡笑,语气里却有几分隐约的狂肆。 我扬起甜美的笑容,回道:“我和蓝儿一样,喜欢看漂亮好看的事物。”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稍纵即逝,只余下带着兴味的表情:“没想到我出谷一趟回来,你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有么?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理直气壮地说。 “我倒比较习惯你之前的样子。”他显然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 “那你从现在开始重新习惯好了。”我依旧笑得清甜,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值得我烦恼悲伤。 他不再接话,薄唇边挂着耐人寻味的浅笑。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一旁的蓝儿娇俏的脸上满是困惑。 “只是无关紧要的话,蓝儿不用明白。”殷慎行如此回答她。 “嗯,行哥哥说不用明白那蓝儿就不去明白了。”蓝儿的一双美目中尽是一片纯真而信任的神色。接着便拉起殷慎行的手往屋内走,“我要去和爷爷说,城里其实很好玩,比山里好玩多了!” 看着殷慎行颀长挺拔的背影,我弯唇微笑,眼神却是冷了下来。从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殷慎行,便注定是我的敌人! 而真实的我,就是如此,惯于面带甜笑,攻人于不备。 这般虚伪…… “丫头!谷外有人找你!” 范老的声音响起,他正自屋内走出来。我垂眸掩去冷芒,才抬眼回道:“我出去看看。” 是善觉找上门来了?看来这次只能用墨月银针了! “丫头,我的五行阵你又不懂,怎么出去?”范老睨我一眼,继续说道,“让小非带你出去吧,这二年我已经把奇门遁甲之术全都教他了。” “还是范爷爷你带我出去吧?”和善觉决战之时,难保不会误伤到小项非。 “你不用担心,小非送你到出谷处就会自行回来,并不和你一起出去。”范老显然看穿了我的顾虑,捋着白须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瞥了瞥范老背后,扬声道:“小项非,还不出来。” 一脸不情愿的项非从范老身后走出来,低声咕哝了一句:“麻烦的女人!” 我伸手捏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脸蛋,笑道:“以后等你娶媳妇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的小脸不屑地一撇,哼了声,说:“我才不娶女人,自找麻烦!” “你不娶女人,难道要娶男人?”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你……”他恼怒地用手指着我,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每次我用似是而非的话堵他,他都被我激得只会说这一句,真是屡试不爽! “哼!书上果然写得对,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他瞪我一眼,然后一个人往篱笆围墙外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着,见他三不五时回头看,似在担心我跟不上他的脚步,心中不由微微一暖。 此时的我自然不会看到背后范老那极具深意的眼神…… 当我和项非到了出谷处,发现来人竟也已行至此处,而且并不是善觉! 第十九章:返灵素斋 看到来者四人身穿青衣,我的心已经凉了大半! “小项非,你快点回去!”我低头对项非小声交代。 项非十分懂事,没有多问一句就转身往回走。只可惜青衣人的动作比我预料的还要快,眨眼之间已经揪住项非的衣领,挟持在手中! “秦姑娘,二皇子请你回宫。”携着项非的那青衣人语气漠然,不带一丝波澜。 这样叫“请”? 我心中冷冽,脸上却露出清甜无害的笑容,似随意地问道:“二皇子是请我一个人回宫么?” 青衣人面无表情,只道:“请秦姑娘现在随我们回宫。” “好,我们走吧。”我应得爽快,然后才做疑惑状,“你挟着个小孩做什么?难道二皇子也要请他入宫?” “二皇子交代,除了秦姑娘你之外,凡是从圣手门中走出来的人,都一并请回宫。”青衣人丝毫不被我的话所左右,冷漠地回道。 我看向小项非,他虽被挟持但很镇定,紧抿着小嘴,白皙小脸上毫无害怕的神色。 我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对青衣人微笑着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在离开山林的路上,我一直盘算着用暗器脱身并救人的几率。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殷谨言手下的青衣人武功高深莫测,我早已知道,万不可小觑。一动不如一静,而且再进次皇宫对我来说也未必全然是坏事。 这一回我会伺机查探殷国兵力! 一路都非常安静,项非竟也极为沉得住气。小小孩童能做到如此不惊不惧,实在非同寻常。 入了宫,我直接被带到玄武殿内的灵素斋。 所幸那些青衣人并未多加为难,留下了项非与我一起。 “怕么?”我轻声问项非。 “有什么好怕!”他高傲地抬起小下巴。 “是,不用怕。”我伸手牵住他的手。发现他虽嘴硬,但其实小手冰凉。 他看我一眼,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小脸上浮现别扭的神色:“喂,女人,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因为我已经听到殷慎行走近的脚步声。 “小因。”多日不见,他依旧是那么俊美无俦,笑容温和。 “二皇子,”我弯唇,亦笑得如沐春风,“真的很抱歉,我一直隐瞒了我的真名,其实我叫秦若月。”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轻柔地道,“但是我更习惯‘小因’这个名字。” 他果然已经知道。看来我和殷慎行出宫后的所有行踪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那随你吧。”我无所谓地道。 “不问我为什么派人接你回来么?”他细细地凝视着我,竟然像蕴着无比想念之情似的。 “为什么呢?”我闲适地接着他的话问道。 “如果我说,只是因为我想见你,没有其他目的,你可相信?”他如白玉雕刻般的面容沉静如水,语气恳切。 我浅浅笑着,没有回答。他对于我异于从前的表现,居然毫无惊诧感,仿佛我从来就是如此。 “小因,”他轻叹一声,神色似带着无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从未利用过你,以前是,以后也同样。” 我一味微笑,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他是不是利用过我,我已经不在乎。因为,我也将利用每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二皇子,你接我回宫也就罢了,何必连一个小娃儿也要牵连?”我瞥了小项非一眼,他抿着小嘴似在不满我用“小娃儿”来称呼他。 “他……”殷谨言也看向项非,打量了片刻才道,“本来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就让他回去吧。”我道。 “小因,恐怕不行。”他面带歉意地道。 “为什么?”我直接问道。 “让他留在这里陪你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显然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再一次怀疑起小项非的身份。但是当下只是微眯着眼懒懒地道:“好吧。” * 灵素斋当值的宫女依旧是春景和夏意。以殷谨言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夏意是三公主的内应。他这样安排,想必另有用意。 “春景,你带项非去内屋休息。”我轻拍小项非的手,示意他别担心,安心住下就是。 “是,秦姑娘。”春景恭敬地应道。 项非到此时才露出些许不安的神情,在我身边磨蹭了半晌,没移动脚步。 “乖,我等会儿去看你。”我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着道。 “啪”,他拍掉我的手,稚气的嗓音带着不悦,道:“不要老是捏我的脸!” 我轻笑起来,看着他一脸骄傲地跟着春景去了。 内屋只剩下我和夏意,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唤道:“夏意。” “秦姑娘有什么吩咐?”夏意模样清秀,脸上似乎永远是恭顺谦逊的表情。 “我这次回来,三公主应该知道了吧?”我状似随意地问。 “夏意不知。”她低眉敛眸,恭敬地回道。 我倒有些意外,难道实际上夏意是殷谨言故意安排给三公主的人? “这样啊……”我淡淡地接口,“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夏意确实有些话想说。”她抬起头与我对视,眼眸微亮,“姑娘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夏意斗胆请姑娘服用断肠丹?” 我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么姑娘应当也还记得,二皇子曾给了姑娘一整瓶断肠丹解药。”她一贯内敛温顺的面容竟忽然间有了别样的神采,“请恕夏意多嘴,二皇子对姑娘的心意,姑娘可要珍惜才好。” 我扬起唇角,浅笑着道:“二皇子有你这样解意的人儿在身边,真是他的福气。” 我这话本只是试探,但夏意的反应却很大,竟立刻跪了下来,道:“姑娘不要误会!夏意从未有过痴心妄想,二皇子喜欢的是姑娘,夏意只希望二皇子能得偿所愿。” 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随即柔声道:“快起来吧,我并没有误会什么。” 她依言站起来,静立在我身旁。 我心中暗忖,夏意不仅确实不是三公主的人,而且她还对二皇子死心塌地,情根深种! 一个人若用情太深,就会有执念,亦就等同于有弱点。这便会是我可利用之处…… 我微垂着眼眸,唇边勾着冷冷的笑。 笑什么呢?我是在笑自己吧……这样处心积虑…… “皇后娘娘宣召秦小因觐见——” 突然外屋有一道尖细喊声打破了静谧气氛。 第二十章:刹那失神 我对皇后有几分敬畏,虽只近距离接触过一次,但也足以感受到她温婉面容下的凛冽气息。越是情绪不外露的人,越是危险…… 一路随着领路的太监到了皇后所居的凤栖殿,殿前宫灯通明,映得琉璃飞檐闪着惑人的点点光泽。正殿内金砖漫地,是极硬极细的质地,几乎不见一丝砖缝,光平如镜。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我跪于地上,态度恭顺。 “都下去吧。”皇后的嗓音一贯柔和,轻轻抬手,挥退了身边侍侯的宫女。 我默默跪着,过了良久,才听到皇后温言道:“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我依言起身。 “你可知道本宫为何要宣见你?”皇后高高端坐在上,妆容十分淡雅得体。她确实不是美人之姿,但却赢在气质娴静优雅。 “奴婢愚钝,不敢妄自揣测娘娘圣意。”我低头垂眸,很是恭敬。 “行儿派人传了口信回来,说是你救了他一命。”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又道,“你抬起头来。” 我静静抬头,却没有接话。当日我是偷偷潜入殷慎行的朱雀殿,这要如何解释?与其编谎,不如缄默。 “你曾救过言儿,如今又救了行儿,”她的唇边漾着浅浅的笑容,话里听不出喜怒之意,“这倒让本宫头疼了,如此大的功劳,本宫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你。” 我依旧沉默,心里清楚皇后必然还有话未说完。 “你说本宫就把你指给行儿可好?”她温声问道,好似真的在征询我的意见。 “但凭娘娘做主。”既然她要试探我,那么我就把问题推还给她。 闻言她微微眯了下眼睛,盯着我细看了片刻,轻笑道:“即使本宫想做主,恐怕也得再三思量啊。” 我只当不明白,做出疑惑状。 “秦小因,”她敛了笑容,语气淡淡地道,“既然言儿非要留你在身边,本宫也不想再一次伤他的心,你且好自为知。” 再一次?伤他的心?这话倒是玄妙…… “奴婢遵旨。”我谦顺地应道。 “你退下吧。”似乎才刚刚进入正题,她却让它戛然而止了。 “奴婢告退。”我欠身行礼,便就转身要离开。 但是,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句话。 “秦小因,本宫不管你到底是何身份,只要你记住四个字——好自为之。” 我的脚步顿了顿,只觉背脊隐隐发凉。定了定心神,没有回头,重新举步离去。 * 入了夜的皇宫似有几分幽冷,朱壁宫墙不再如白日里的绚烂辉煌。又或许,这只是因为我的心境…… 回到灵素斋,想要先去看看小项非,但才踏入内堂就见殷谨言坐在桌边。 “小因!”他见到我,立刻站了起来,原本紧蹙着的眉头略微舒展。 “嗯?”他似乎一直在等我? “母后没有为难你吧?”他向我走近一步,俊美尔雅的面容上有一抹忧色。 “没有。”我摇头。 “那就好。”他细细端看我的神情,确认我无异样,这才完全展开了眉。 我弯唇微笑。不论他关心我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这一刻是真实的。 “你以前不常笑,”他也微笑,道,“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小梨涡,很是可爱。” 我知道,我又如何会不知道。善觉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次:“你笑起来很可爱也很美,但是我宁可你不笑。” “怎么了?”殷谨言不解地问。 我才发觉原来我忆起旧事不知不觉黯了神色。 “没事,你夸得我汗颜呢。”我又微扬起浅笑。 他凝视着我,许久,目光中竟隐有缠绵之意。对视片刻,他缓缓伸手轻抚我耳旁垂下的一缕散发。 我没有躲避,他的手势无限温柔,像是微风吹过树叶般的轻柔。 我有一瞬的迷茫……这无言无语的刹那,如此幽幽地轻轻地撩动人心…… 他的头慢慢低俯下来,那线条优美的唇与我只有一指距离,只要再靠近一点点,便就会覆上我的唇。 我仍旧没有动,却低低地轻笑起来。 暧昧的迷雾顿时被打破,他怔了怔,旋即站直了身子,后退一步。 “小因……”他如白玉般的面容微微泛起绯红,竟有几分腼腆之色,“我……不是有意唐突……” “我知道你不会。”我浅笑着道,好似自己并没有出现过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神。 他看我一眼,脸上的绯红色渐渐褪去,也露出笑容,道:“所以你不躲?” “我相信你不好么?”我反问。 他却因我这句无心的话而安静了下来,神情中蕴着淡淡的沉郁。 我对他的信任,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静默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事,便似不经意般地问道,“大皇子回宫了么?” 他凝眸望我,眸光似含深意,半晌才回道:“大皇兄让人传了口讯给父皇和母后,他的身体已无恙,不过有事待办,三日后才回宫。” 我微微垂了眼睑,隐去眸中的光芒。殷慎行那一趟出谷果然是在筹谋一些事。 照半年前某人告诉我的情况分析,京都禁卫军的统领是殷慎行的人,而驻兵边陲重地辛城的将军则是殷谨言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实力相当,互相牵制。 殷慎行……殷谨言……他们之中谁夺得皇权对我来说才是有利的? 第二十一章 邪魅男子 过了二日,未等殷慎行回宫,宫中的形势已经悄悄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从殷谨言那里得知,陆子谦向皇帝请求娶三公主为妻,而皇帝也已应允。   陆子谦是拥立二皇子的人,他此举自然不是因为爱慕三公主,应该是为了拉拢四皇子。但是,难道之前殷谨言并没有揭穿四皇子的恶行?   还是说他只揭穿了香囊一事,留下中秋夜之事做为把柄?   我静坐于房内桌旁,支着下巴思索。   忽然,极轻的声响从窗边传来,我眯了下眼睛,但没有转头,只暗自抚上左手银环。   “长公主。”在我射出暗器之前,来人已及时开了口。   听到这低沉而又轻柔的嗓音,我便放松了戒备。   “你果然来了。”我站起身,挑眉看他。   “公主这般天香国色,自上次一别我一直朝思暮想,这不,实在按耐不住思念之情,我就来了。”他亦挑眉,唇边勾着一抹魅惑的笑,话里带着几分戏谑。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我甜甜地弯唇微笑,好似真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不不,这是我的荣幸,能再次得见公主的倾城丽颜,我心足矣。”他双手捧在胸口,做出一副陶醉模样。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这么假的举动他也做得出来?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男子。 他有着比女子更为出色的容貌,幽深狭长的黑色双眸,高挺笔直的鼻子,单薄但线条完美的嘴唇,而挺拔俊逸的身形配上一席黑色的锦缎云袍,更是将他邪魅肆意的气息衬托得淋漓尽致。   “公主,我的模样可还让你满意?”他见我盯着他看,唇角勾了勾,低声轻笑着道。   “说吧,你这次出现又是为了什么事?”我不再与他闲扯,直接问道。   “公主冰雪聪明,应当已经猜到。”他的语气慵懒,面容俊美得近乎邪气。   “既然你会来找我,你也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决定。”我敛了笑,正色道。   “那么……”他走近一步,俯头附在我耳边,低柔地道,“我会全力帮助你……”   极为悦耳的低柔嗓音如轻风吹拂过我耳畔,犹如调情,又似诱惑。   我定了定心神,退后一步。明明说的是正经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偏就像是什么暧昧的情事。   “你如何帮我?”我问道。   “公主可是打算查探殷国兵力?”他半眯起狭长的眼睛,懒懒地问道。   “若是,又如何?”我反问。   “不如何,只不过有一条更快捷的路可以走。”他说得似漫不经心。   “请说。”我对他除了有一种直觉的信任外,还因为他拥有明龙玉,那代表着他是我父皇亲点的人。半年前他第一次找上我,现在是第二次。   “其实不需要如此费力,只要殷国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争斗激化,各自动用到京都禁卫军和辛城的兵力,那么便就有机可趁。”   “你所说的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们虽在争夺皇权,但也未必会至引兵对战的地步。”   “会与不会,只是在于矛盾够不够严重。”他的唇边又勾起一抹邪气惑人的笑,“公主殿下,我相信你会有办法让事情沿着你想要的方向进行下去。”   我抿唇淡笑。他说的很对,一切都可以人为。   “有人来了,”他突然微倾前靠近我的脸,低低地坏笑道,“来不及偷香了,留待下次吧。”   他的身手快如鬼魅,跃出窗外的动作似一道黑风。   过了片刻,果然有人来敲门。   “秦姑娘,项小公子睡得极不安稳,您是不是去看他一下?”房外是春景的声音。   我即刻开了门,去往小项非的房间。   一进房我不由怔了怔。项非白皙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眼睛紧闭着,俊秀的五官像是忍耐着痛苦般扭曲着。   “小项非?”我坐在床边,轻唤道。   他没有反应,小小身子蜷缩着,甚至还有些微抽搐。   “小项非?”我轻拍他的脸蛋,试图叫醒他。   “不要!”他突然大叫,双手胡乱挥着,却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里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4)我!”   他在做被人追杀的噩梦?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害怕,而似悲痛?   小小孩子怎会体会到悲痛的感觉?   我的心莫名有丝抽痛,下意识地俯身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喃道:“不怕,有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伤害你……”   慢慢的,他的身子不再颤抖,像是听到了我的话。   我没有停下安抚的动作和话语,直到他的小脸上不再出现痛苦的神色。   “春景,今日小项非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我转头问侍立在后面的春景。   “没有……”春景回答完又犹豫了一下,垂着头说,“奴婢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异常……”   “你只管说,有事我会担着。”我柔声劝诱道。   “今日午后二皇子和小公子闲谈了几句,奴婢站得远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听见后来小公子对二皇子大喊了一声‘我讨厌你’,那时候姑娘你正在房内午睡。”春景说完抬头我一眼,见我没有异色,才放了心。   “嗯,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温和地道。   待春景离开,我才沉了脸色。   殷谨言到底对小项非说过什么? 第二十二章 突然告白 翌日,我特意叫了小项非到房内倾谈。     “小项非,在这里住得惯么?”我边倒茶边随意般地问。   “住哪里都一样。”他的小脸紧绷,显然情绪不是太好,大概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安稳的缘故。   “怎么会一样?圣手门里环境优美清幽,又可自由自在,相比之下皇宫里沉闷得多了。”我抿一口茶,说道。   “喂,女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不喜欢你拐弯抹角地说话。”他撇了撇小嘴,悻悻地说。   好聪明的孩子。   我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直接问了,希望你也会直接回答。”   “你问吧,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他老气横秋地应道。   “昨天二皇子和你说过些什么?”我把茶盏放下,问道。   他俊秀的小脸似乎僵了僵,像是突然被我戳中了痛处。   “不想说?”我抚了抚他的脑袋,轻轻一叹,道,“也罢,你虽还年幼,但也有你的秘密。”   他看了我一会儿,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抿着嘴没出声。   “小项非,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知道吗?我会保护你的。”我柔声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并非为了劝诱他吐露实情。他会意外入宫是因为我,我有责任保护他。   他默默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扭捏地小声说:“谢谢。”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故意逗他,把耳朵凑过去。   “哼,”他把小下巴一抬,傲然地说,“好话不说第二遍!”   “真小气。”我笑道。   “谁叫你耳朵不好使?还怪我小气!哼,女人就是不可理喻!”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跑出房外。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挺倔的。我轻轻笑着,看着他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抬眼看去,敞开的房门口正站着俊逸尔雅的殷谨言。他好像永远都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精致锦缎袍,显得尊贵而高雅。   “我每天心情都不错。”我回道,唇边依旧漾着浅笑。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接口,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进来坐吧,我刚沏了茶。”我取过一只茶杯,顺手倒上。   “荣幸之至。”他坐于我对面,优雅地接过茶杯。   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仿佛刻意客气了几分。   “谨言,”我凝眸看他,问道,“我可否这样唤你?”   “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他轻笑道,原本沉郁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为什么你非要留我在身边?”我问得直接,这也是我心底真实的疑惑。   “因为……”忽然间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泛起,顿了顿,他似鼓足勇气地道,“因为…㊣(3)…我喜欢你……”   我不由一愣。   没想到他这样直白,也没想到他竟像青涩少年初次对意中人告白似的神情赧然。   一时语塞,不知该接什么话。这样纯粹诚挚的他,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去算计?   “我唐突了。”他低垂下黑眸,自嘲地笑了笑。   “为什么你从不问我的身份,不怕我心怀不轨么?”我心里矛盾,想提醒他,却又想起彼此对立的立场。   “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都只是‘秦小因’。”他抬眸凝望我,漆黑深邃的双目中尽是柔情暖意。   这样温情脉脉的眼神令我迷惑,但却也只有一瞬间,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清月……那个叫清月的女子……   殷谨言喜欢的到底是清月,还是我呢?   其实他喜欢谁,又与我何关,我们只会是敌人,这是早已注定的宿命……   “对了,你来找我,应该是有其他事要和我说吧?”忽略内心的情绪波动,我淡淡地转移了话题。   “嗯。”他微微颔首,敛了神色,眼眸再次沉郁了下来,“大皇兄回来了。”   殷慎行回宫是意料中事,可是为什么殷谨言似乎心情分外沉重? 顺势偷香_情后诱皇 “大皇子回宫了,你似乎不太高兴?”我试探性地问。   “不是,”他低头沉吟了片刻,才凝眸看我,道,“大皇兄此次回来再次向母后提起了纳妃的事。”   “纳妃……是指我么?”我有些不确定,殷慎行为何非坚持要我?我并不认为他对我如何倾心……   “是。”殷谨言的眼神黯了黯,眉心微蹙,“大皇兄似乎对你势在必得。”   殷慎行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利用我促使某些事发生吗?那又是何事呢?   “小因,”殷谨言见我不语,放柔了嗓音,神态认真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大皇兄。”   我忽然觉得有点想笑。他们两人争来争去,谁又询问过我的意思了?   “谨言,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敛眸,心中已有一计。   “嗯?”他扬眉不解。   “之前在宫外时,大皇子似乎安排了一些事,你要小心点。”我话语里带几许的担忧,不浓不淡,恰倒好处。   “安排了一些事?”他的眸中闪过一抹微光,神色思虑。   “嗯,”我点头,继续道,“他已暗中与禁卫军的陈寻统领联络,现在他回宫,应该是胸有成竹了。”   “陈寻……”殷谨言的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隐约带着点轻蔑,“区区一个陈寻,我还不放在眼里。”   我抬眼看他,这样自信傲气的殷谨言,极少见。然则这才是真正的他吧?我遇见的每个人几乎都习惯性地戴着面具……   “谨言,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么?”我抿唇浅笑着。   “何必问呢,只要你不会害我便好。”他轻浅微笑,恢复了一贯温和的样子。   他是太相信我?还是太相信自己?这个世界如此复杂,我已分不清谁要害谁,谁在利用谁。   “小因,不管将来皇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他俊美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温柔,所说的话却是饱含深意。   我微微笑着,没有接话。有些事,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   殷谨言离开后,我从春景那里得知,殷慎行此次回宫并不是一个人,还带回了一个女子。据我猜想,应是蓝儿。那个俏丽娇美的女子,无比的天真无邪,却竟然愿意为了殷慎行离开清幽的山谷,涉入这纷乱的尘世。   只怕这并非她的福气……   “姑娘?姑娘?”   见我陷入沉思,春景轻轻唤道。   “嗯,你继续说下去。”拉回思绪,我淡淡说道。   “奴婢还听说大皇子今日来过玄武殿,但二皇子并不让他见姑娘。”春景恭敬地道,脸上有些讨好的神色。也许在她眼里,我将会成为这玄武殿的女主人,所以她认为用这些小道消息讨我欢心是值得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春景。”我柔和地道。   “奴婢是伺候姑娘的,尽心尽力是应该的。”她恭谦地欠一欠身,道,“姑娘如果没有其他吩咐,那奴婢先退下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嗯,你下去吧。”我道。   待春景离开,我仍端坐在桌旁未动,只轻轻地道:“出来吧。”   “呵呵!”不过须臾,一声悦耳的低柔轻笑已近在我耳边。   “你来得倒是很勤啊。”我站起来,睨他一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他狭长双目微微上挑,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我觑着他,没好气地道。   “难道公主不想见我?”他做惊讶状,倒退一步,右手抚上胸口,轻叫道,“我的心好痛……”   “只要我在你的心上射上一只墨月银针,你就不会再痛了。”我弯唇媚笑,左腕银环对准他。   “啧啧,公主好狠的心肠啊!”他改抚胸为捧心状,痛不欲绝般地低声喃道,“想我冷胤天一世英明,竟然会落得心碎而死的下场!真是天妒英才啊!”   我见他演得这么逼真,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人不去当戏子还真可惜了。   “好了,你再演下去,我怕天都要亮了。”我笑道。   “能博公主展颜一笑,谁还管天亮不亮呢。”他放下捧心的手,勾了勾薄唇,扬起一抹邪肆的笑,“不过……”   他忽然向我逼近两步,我只得后退,但才退了一步背脊已抵到桌沿,无法再退。   他得寸进尺地用双手撑在桌上,将我圈在了他的双臂内。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这种独特的气味蕴散在空气中,竟奇异地令人迷惑……   “公主殿下,上一次未来得及偷香,今天我可不想错过了。”他那俊得邪气的脸慢慢低俯下来,语气低沉而魅惑。   我的心似乎瞬间漏了一拍,局促地露出假意甜笑以遮掩慌乱,微微仰着脸,道:“看来你真的想试一试我的墨月银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低低地坏笑,“不过如果我死了,公主可就少了一个得力帮手了。”   我冷哼一声,道:“我偌大的明国难道只有你一个可用人才?”   “不是没有,但是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可就不多了。”他幽深狭长的黑眸紧紧盯着我的嘴唇,已是掠夺之势。   暧昧荡漾的气息无声地弥漫着……   我暗暗摸上银环,只要他敢再近一步,我就不会留情!   正当我全身紧绷戒备时,他忽然退了开,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闷地瞪他一眼,讥道:“你可以笑得再大声点,最好把所有人都引来。”   “以我非凡的敏锐听力,有人靠近百步之内,都逃不过我的耳朵。”㊣(5)他笑得狂妄,恣意上扬的唇角尽现霸气。   “玩够了吧?可以说正经事了?”我斜看他一眼,径自在桌边坐下。   “嗯。”他不请自坐,挨着我身边的座位,“殷慎行已经有了动作。”   “他筹谋了什么?”我问道。   “……”他微侧身靠近我,附在我耳边低低细语。   语毕竟然顺势吻了一下我耳畔的发丝!   “冷胤天!”我咬牙切齿地愤然喊道。   “我在呢,公主殿下有何吩咐?”他笑地邪魅狂肆,半点理亏感都没有。   我狠狠瞪他,他却不痛不痒地懒懒道:“公主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你了。”   他的话将我的心思拉回了正事上。   殷慎行,这一回果真是决意狠心了!同胞兄弟的情谊在那一次香囊事件中已经散尽……   我的心突然有些沉。 开始斗智_情后诱皇(非穿越系列之一) 殷慎行想要利用我达到某些目的,却也是我的机会。   “夏意。”我唤了夏意到房中。   “姑娘有事吩咐奴婢?”夏意低眉垂眸,姿态十分恭敬。   “我有事想问你。”我看着她半晌,忽然幽幽一叹,“大皇子回宫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奴婢听说了。”她静立着,温顺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大皇子向皇后娘娘提出纳我为妃的事?”我的语气轻幽,似带着几许忧愁,“可是,我并不想……”   “姑娘放心,二皇子一定会为你争取。”她抬眼看我,眸光坚定。   “但是……”我顿了顿,犹豫地说,“我还有一件事一直放不下心。”   “姑娘有什么事忧心?奴婢可帮得上忙?”她温声接话,不卑不亢。   我清楚她与春景不同,她所忠心的对象只有殷谨言一个人。所以我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一点……   “夏意,你曾见过清月大皇妃吗?”我问道。   “奴婢有幸曾见过几面。”   “她……可美?”   “大皇妃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绝色出尘。”   我留意着夏意的神色,再问道:“我与她,是否有几分相像?”   果然,夏意清秀的面容上略微露出豫色,过了片刻却只道:“姑娘也是绝色的容貌。”   看来她的口风很紧。   我垂下眼眸,低低叹气,道:“你不便回答,我也不勉强。如果二皇子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神似他人,也是我改变不了的事。”   “姑娘过虑了,二皇子待姑娘之好,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沉稳地应道,“姑娘不要误会了二皇子的心意才好。”   我黯然不语。我知道适当时候沉默比言语更具力量……   良久,我仍不出声,她开始有些微担心,问道:“奴婢能帮上姑娘什么忙吗?”   我看她一眼,又敛下眸。   “姑娘?”她见我不开口,唤道。   “唉,”我轻叹,“我也不知道能够如何,只是心里难受得紧,可惜我从未见过大皇妃,难以确定我与她到底有几分相像。”   “姑娘多心了,依奴婢之见,并不太相像。”她想了想,又道,“其实二皇子有一幅大皇妃的画像,只是……”   果真如我所猜想!殷谨言既然对清月大皇妃倾慕,那么便极有可能暗自绘下她的画像以凭吊。   “纵是如此,我也难以向二皇子启齿讨画像一看,若开口了像是不信任他似的,总是不好。”我微蹙着眉,说道。   夏意看着我,有些踌躇,过了一会儿才似下了决心般,道:“二皇子的书房一直是奴婢在打理,奴婢可以偷偷拿画像来给姑娘看一眼,不过,姑娘要答应奴婢,一定要相信二皇子,不可以再误会他。”   真是忠心耿耿啊……不担心自己擅自拿画被发现,只担心着自己爱慕之人的事。   “嗯,我答应你。”我颔首,道,“我也只是想解开自己这个心结。”   相比之下,我是多么卑鄙……   “姑娘,”她神色郑重地道,“奴婢今日多嘴了,因姑娘是二皇子的人,奴婢相信姑娘不会伤害二皇子,才将画像之事说出。姑娘应知此事利害之处,必定不会对外泄露吧?”   她的眼中浮现隐约厉色。   我明白她的意思,私绘皇嫂画像是大不敬之事,我绝对相信如果我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她会不顾一切地为殷谨言报复我。   “一定不会。”我再次点头。   趁着殷谨言上朝不在殿中,夏意去书房拿来了画像。我说想要独自仔细看看,让她先退下,过半个时辰后再来取回。   待她离开,我便赶紧翻出宣纸和笔墨,照着画像临摹。我自幼精于诗画,仿得八分像不是问题。也幸好殷谨言的落款是亲手签名,而非用印,否则我一时半刻也来不及去仿刻一只印章。   不到半个时辰已大功告成,吹干了墨迹,我将自己所临摹的画像撕成对半,然后收于衣裳内袋。再将桌面纸笔收拾干净,才唤了夏意进房,把原画交还给她。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会一会刚回宫的殷慎行了……   到了下朝时间,未等殷谨言回殿,我一路顺畅地走出玄武殿。虽然殷谨言阻止了殷慎行见我,却并没有禁我的足。   朱雀殿……   我抬头看着这三个金漆大字,心里莫名抽紧了一下。当初殷慎行踹我的那一脚,我到现在还是记得。同时也记得那时他的绝望悲恸。   为什么我要记着这些无用的事?自嘲地轻摇了下头,抛开不应有的杂乱思绪,我踏上白玉台阶,请殿外太监通传。   等了片刻,却见蓝儿轻盈地跑出来迎我。   “秦姐姐!”她开心地唤道。   “蓝儿。”我任她拉着我的手往殿内走去。   这次所到的不是清心斋,而是正殿。我第一次进到朱雀殿的正殿,不由多观察了几眼。   比起玄武殿,这里更为气势堂皇,琉璃为棂瓦,檀楠为梁栋,宫顶金碧辉煌,殿内宏伟华丽,六根沥粉金漆蟠龙柱直抵殿顶,半丈高台上安放着青玉雕刻的座椅。   我心中微有惊叹。从这正殿其实已可看出,殷慎行早有鸿鹄之志,野心非小。   “你来了。”   见我和蓝儿跨进殿内,高坐在上的殷慎行淡淡地开了口。   我微眯起眼睛望过去,置身这般辉煌恢弘殿中的殷慎行,比往日更多了一分不可忽视的冷傲贵气。   “如此隆重,要在正殿宣见我?”我扬唇淡笑道。   “并不,”他缓缓自高台走下来,竟隐隐有那么几分㊣(5)君临天下的霸气,“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我的朱雀殿。”   他话里自是另有一层深意,我只作未觉,似随意地道:“确实极为壮丽,不过,我更喜欢清心斋的雅致清幽。”   他的脸色沉稳,幽黑瞳眸却染上一抹深沉。   一旁的蓝儿雀跃地插话道:“秦姐姐,你和我一样!我也喜欢清心斋,和谷里的屋子相似!可是……”她顿了一下,语带遗憾地说,“行哥哥不让我住那里。”   我看向殷慎行,他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若非我有心留意,恐怕也会忽略掉。   那个叫清月的女子,看来确是他的致命伤啊……   “蓝儿,现在住的地方难道不舒适么?”他露出淡淡的笑意,问道。   “那倒不是,很舒适。”蓝儿侧头想了想,回道。   “那不就好了,”殷慎行轻抚一下蓝儿的头顶,略有些宠溺地道,“蓝儿乖,我和你秦姐姐还有事要谈,你先回房歇会儿。”   “好。”蓝儿温顺地应道,看向殷慎行的眼神是纯粹的信任。   我看着蓝儿离开的娉婷背影,心里莫名有丝怜惜。   殷慎行带蓝儿进宫是为了什么?他的心里明明只有那一个已逝世的女子,为何要招惹天真的蓝儿?   “只剩下你和我了,”他轻笑一声,嗓音是独有的清冷,“你来朱雀殿找我,想必有事要和我说。” 无可抗拒 “为什么非要纳我为妃?”我望进殷慎行幽黑的眸底,想看清他的心思。   “怎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他的薄唇微微勾起,笑得有几许挑衅的戏谑,“如你这般的绝色美人,我不争取岂不可惜?”   我半眯起眼睛,探究地凝视他。   这个男人真是变化多端,最初我以为他冷峻内敛,现在才发现不尽然。是我小觑他了,他既难以捉摸,且高深莫测!   “不相信我的诚意?”他斜倚着金漆的蟠龙柱,姿态慵懒闲适,唇边挂着淡笑,神情竟有那么一点像邪气的冷胤天。   “呵,”我轻声一笑,道,“我还真没有见识到你的诚意。”   “哦?你想要我如何表达我的诚意呢?”他站直身子,向我走近。   我暗自后退一步。   他次此回宫仿若浑身散发着慑人的狂傲气息,令我莫名有丝心惊。   “不如……”我定下心神,嫣然笑道,“把你的倾家财产奉上以做聘礼?”   “胃口倒是不小,”他又逼近一步,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过若能讨得美人欢心,区区一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我又退一步,抿了抿唇没接话。他这算是在调戏我?   “怕我?”他斜挑起眉,黑眸紧盯着我,“这可不像你。”   我心里有些气恼自己,怎么我竟然真的对他有几分无端的畏惧!   “不说话?”他忽然伸手一揽,无预警地握住我的腰,将我带到他怀中,“既然你想要我表示诚意,那么……”   他俯头低看怀中的我,一缕黑发自他额前散落下来,深幽星眸闪着微光,竟无比惑人。   我顿觉心尖蓦然一颤,然后心跳急速起来。   他身上独有的男性气息淡淡地笼罩着我,那墨黑魅惑的双眸紧紧凝望着我,我犹如被迷惑了般,脑中渐渐有些混沌不明……   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微力挣扎,但他的手却牢牢地钳制着我的腰。   他腾出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无声地勾了勾薄唇,深深地望进我的眼底,不让我有所回避的余地。   突然间,他低俯下头,猛然吻住了我!   我的脑海似在瞬间空白,刹时忘记了抗拒,忘记了一切。   是不是有一股令人心上微微发疼的情愫,在空气中细细波动……   他的唇微凉,攻势却极霸道,舌尖窜进我的口中,唇舌纠缠,那是不容拒绝也不容躲避的狂肆掠夺。辗转吸吮,他犹不满足,一再深入。   我只觉得全身软绵无力,只剩下一颗心跳得快速而慌乱。   良久,他从我的唇上抽离。   我目视着他,无法言语。   我是怎么了?竟然毫不反抗?竟然忘记彼此敌对的立场?竟然想要纵身扑入?   他亦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我,幽黑的瞳眸似乎出奇地温柔,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又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   我愣愣地回望着他,许久才缓缓地移开视线。   无话可说,心绪复杂,我只有沉默地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出声留我。我走得很快,就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匆忙离去的我,自然也看不到背后那道别有深意的目光……   回到灵素斋呆坐了片刻,我才想起来,该做的事全部没做。   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我需要借助疼痛的感觉来让自己清醒!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松开手掌,闭目眨去冷凝的眼神,才起身去开门。   “谨言。”打开门,我漾起浅浅微笑。   “小因,”他优雅地跨进屋,温和地道,“听说方才你去见大皇兄了?”   我扬起的唇角僵了僵,但也只是一瞬,旋即浅笑着回道:“是啊,我听说大皇子带了一个女子回宫,猜想是蓝儿,便去看看她。之前在宫外时多亏她收留了几日。”   “嗯。”他点头应了一声。似乎对于我在宫外的事并不感兴趣。   “你好像有心事?”我见他微蹙着眉,眸光沉郁,遂开口问道。   “父皇近日龙体抱恙,”他沉吟片刻,才又道,“有越来越虚弱的趋向。”   我垂眸暗想,冷胤天的消息果然准确,殷国皇帝㊣(4)自那一次中秋夜中毒之后便身体渐衰,虽依旧每日撑着上朝,但实则已渐渐有心无力。   “你不要太担忧,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定会慢慢康复的。”我出言安慰道。   他微微颔首,凝眉不语,似在沉思。   我侧脸望向敞着的窗外。   入冬了,鲜花凋零,树叶稀疏,轻风吹来都开始有了凛冽的寒意……   假若皇帝真的时日不多,那么殷谨言和殷慎行之间也就一触即发了。这个冬天,皇城注定将乱。而我,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   隔着衣裳抚上内袋里被我撕了的画像,再看向殷谨言俊美忧郁的脸,心里有一丝的不忍…… 揭穿身份 似有些逃避的心态,我踌躇了二日,才再次去朱雀殿。   殷慎行还未下朝,蓝儿陪我在偏殿里等着。   “秦姐姐,小非还好么?我进宫几日了,都还没见过他。”蓝儿嘟了嘟嘴,道,“行哥哥不让我去玄武殿。”   “小项非很好,你放心。”我轻浅笑着,回道。   看来殷慎行还是有心保护蓝儿的。又或者,他其实是出于谨慎。   “秦姐姐,宫里好无趣,这里的人都跟木头似的,说一句动一下。”蓝儿闷闷地抱怨。   我抬眼看她,她仍是之前谷中的打扮,一席素简白衣,漆黑长发宛如瀑布般恣意垂下,面若芙蓉,眸光清澈,顾盼之间神色纯真无邪。这般女子,世间少有。   “蓝儿,”我想了想,还是直白地问道,“为什么你愿意离开你爷爷,进宫来?”   “爷爷说,命里注定的事是逃不开的,”她的灵眸转了转,又道,“行哥哥本来答应陪我一辈子待在谷里,但是后来他又说有重要事一定得回皇宫,那我想我进宫来也是一样可以一辈子和行哥哥在一起。”   我一时无语。她的想法无比单纯,偏却喜欢上殷慎行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秦姐姐,”她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耳边,小声地说,“爷爷还说,秦姐姐和小非进宫也是命里注定的事。”   范老……果然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啊……   难怪当日他坚持要让小项非送我出谷。只是,这背后到底有何玄机?下次得让冷胤天去查一查小项非的身份背景了。   “蓝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大皇子?”我抛开杂绪,问道。   “是啊!”蓝儿回答得十分干脆,美丽的脸庞上尽是天真诚挚,“我想要每天都看到行哥哥,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再次语塞……我该提醒她吗?又该提醒什么呢?   “蓝儿。”   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柔和,自偏殿门口传来。   我抬眸望去,挺拔卓立的身形,在夕阳的光辉下仿佛沾染着一圈金边,竟如神祗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他大步跨进殿中,如雕刻的刚毅轮廓在我眼里也越发清晰,挺直的鼻梁,冷薄的双唇,幽深的星眸。无可挑剔的傲然出众。   我在心底轻幽暗叹一声。多俊朗,多独特,也只是敌人……   他走近蓝儿,轻抚一下她的发顶,才转脸看我,轻淡地道:“你也在。”   “嗯,我有事找你。”我站起身,与他平视。彼此都是神情淡淡,好似那一日的热吻从未发生。   “行哥哥,秦姐姐,你们慢慢谈,我先回房去了。”蓝儿朝殷慎行和我甜美一笑,乖巧地道。   殷慎行点头,看着蓝儿离去,才抽回视线,对上我的眼眸。   “什么事?”他问道。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纳我妃。”我重提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必要执着于这一点,与我的计划并无妨碍,但是,我心里却很想知道答案……   “看来你真的很好奇。”他勾唇轻笑,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我睨他一眼,反问道。   “好吧,我选择说真话。”他的神情闲适,说得随意自若,“我要你,是为了黑潭门。”   我倏的一凛!他知道了些什么?   “别紧张,”他轻浅地笑道,“你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决非只有我一个。”   他的话里有话,是指殷谨言也知道么?   “哦?然后呢?我洗耳恭听。”我心中思绪百转,脸上却是淡定微笑。   “我的‘好弟弟’雇了绝顶杀手,一心想要我的命,我百般无奈只好想想对策。”他摊一摊手,十分无奈的样子,“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   他刻意加重语气的“好弟弟”似乎指向殷谨言?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帮你?”我故作谦逊,实则是探他的口风。   “弱女子?”他倾身靠近我的脸,黑眸闪着戏谑笑意,“怎么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你眼拙。”我笑意盈盈,把话题再推回给他。   “呵呵,”他轻笑,薄唇扬着极好看的弧度,但笑意丝毫也没有抵达眸底,“堂堂黑潭门的四大杀手之一,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   他的话却让我悄然松了口气,如果他知道的只是这些,倒是无妨。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被逐出黑潭门,且被门主下了格杀令。我自身都难保,如何帮你?”我说的亦是实话。   半年前迫于情势,我下手杀了门主夫人,之后便就被四处追杀。有一次被门中杀手寻到我的行踪,一时不察中了迷魂散,所幸我一直强撑着到了偏僻的西郊才晕倒。而后,意外地被三公主救了带进宫。   “如果能,你会帮我么?”殷慎行的语气轻柔,却隐隐带着几分威胁。   “帮,怎么不帮?”我答得极为爽快,口吻还很真诚,“你不记得了?当初在燕云山,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如今你只是要我帮忙,我怎会不肯?”   他定定看着我,黑眸半眯起来,脸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我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心底却暗自嘲笑自己,当初我竟然起了轻生之念,愿意把命送给他,现在回想,真当是愚昧可笑。   “黑潭门中武功最好的叫善觉,也就是上次刺杀我的那个杀手。”他看着我半晌,缓缓开口道,“排名第二的杀手叫秦若月,身手未必非凡,暗器和轻功却极为厉害。”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我。   “你查得倒是很仔细,”我浅浅笑着,接口道,“那你也应该很清楚如果善觉来杀你,我也对付不了。”   “我和二皇弟不同,他三年前出外游历,结识了一些武林高手,可保他周全。”他继续道,“时值多事之季,我不得不防。”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虽然殷慎行自己也是学武之人,但他心思缜密,为求万全,便就带了蓝儿进宫。蓝儿虽天真单纯,却武功高深,尽得范老真传。   既然已经有了蓝儿在身边,为什么还非要我呢?恐怕不只他说的这么简单……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他淡淡地勾起薄唇,凝视着我,道,“现在你可以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了。”   闻言,我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从衣裳内袋中取出东西来。   默默捏在手中,心里有丝犹豫。   谨言,对不起了…… 清月画像 我的手徐徐摊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殷慎行。   他低头细看片刻,脸色慢慢沉下来。再抬眼看向我时,墨黑双眸中满是幽暗阴鸷。   他定定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却仿佛感受到一股狂肆的暴风即将降临。   “我……”张了张口,我又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他阴狠的眼神似要吃人般!   “咳,”我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该让你知道。”   他的薄唇紧抿,面容冷凝,手掌忽地猛力握紧,复又松开,那被捏皱的两片宣纸轻飘飘地掉落于地面。   我垂眸瞥去,褶皱的纸片上正好显露出一双灵动清澈的美眸。   清月皇妃……   那出尘绝色的女子,墨云秀发,杏脸粉唇,眉如远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气质娴静雅淡……   事实上,我和她确实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之间。   “秦若月。”殷慎行突然冷冷地唤我的名字,一步步向我逼近,周身似挟着凛冽的强风,“说!是谁撕了这画像?是你……还是他?”   我立在原地,不怯不退,倔气地迎上他的双眸,回道:“如果是我,那么今日我还会自动送上门来么?”   “原因,告诉我原因!”他的嗓音本就清冷,如今低沉了几分更似多了丝丝彻骨寒意。   “这要怪你自己。”我也淡着脸色,不客气地回道。   “哼,”他冷哼一声,浓眉微扬,“不要给我拐弯抹角,直接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你非要和他争夺我,也怪不得他。”我似嗔怪地道,“他想留住我,亦怕我不信他的心意,遂才拿出清月皇妃的画像给我看,为证明在他心里我决非他人的替身,他才将画像撕毁以示诚意。”   殷慎行的神色阴冷不定,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盯看了良久,倏的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毫无表情的俊脸危险地逼近我,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   我任由他捏痛我,全不抗拒,只微抬着脸冷静与他对视。   过了片刻,他甩开手,退开一步,刀刻般的面容恢复了淡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会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我顿了顿,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因为我想跟着你,而不是他。”   “哦?”尾音微微上扬,他勾了勾薄唇,话语含有几分讥诮,“该不会是那一吻使你爱上我了吧?”   闻言,我也不恼,淡淡地回道:“良禽择木而栖。”   “这么说来,你对我的将来似乎极有信心?”他唇边勾着浅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确实是。”我沉声应道,并无半分玩笑意味。   “呵,”他睨着我,黑眸中的阴鸷光芒并未完全淡去,“如此一来,我可㊣(3)不能叫美人失望了。”   “我也希望如此。”我看着他,又添上一句,“希望我在玄武殿不会等得太久。”   他斜眉微挑,冷眸中隐隐闪动着幽暗难辨的微光。   我垂敛眼眸,不再多说。   该说的都说了,再多一些就显得假了。   离开朱雀殿返回玄武殿的路上,我的脚步莫名有些沉重。   计划明明进行地很顺利,可为什么我却没有一丝开心愉悦的感觉?   我在殷谨言背后暗暗推了一把,这一推会把他推到怎样的境地……   忽然想起从前善觉常对我说的话——“做为一个杀手,首先必须要冷情无心。若月,你总会心软,这心软有一天会害了你。”   呵,冷情无心……   的确必须如此。因为我不只是一个杀手,还背负着更多更重的使命……   “秦姑娘,看到你就好了。”一道细软尖声迎面而来。   “卫公公。”我点头回应道。   我认得他,是凤栖殿的领事太监。他正从玄武殿里走出来,是来找我的?   “秦姑娘,皇后娘娘要见你呢。”卫公公一脸亲切笑容,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却蓦然有股不祥的直觉在心头涌起!   皇后,终于按耐不住了么? 凤栖殿中 再一次踏上凤栖殿的平金砖地。   庄严堂皇的正殿内,高坐在上的除了皇后,居然还有三公主!更诡异的是,偌大的殿中竟无一个侍侯的宫女太监!   “皇后娘娘万安!三公主金安!”我仪容恭顺,低眸垂首,跪地请安道。   半晌未听到叫起的声音。   我默默跪着不动,但背脊上却仿佛感觉到隐隐有股凉意。   “抬起头来。”皇后的嗓音轻柔,但却未有让我起身的意思。   我依言微仰起脸,姿态恭敬。   高台上的凤椅两侧摆放着金珐琅小薰炉,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四散,檀香味漫溢殿中。   皇后那温婉端庄的脸庞像是隐在轻烟后,让人看不真切。   “秦小因,你可知罪?”皇后忽然问道。   “奴婢惶恐,不知娘娘所指为何。”我沉稳地回道,心中却已知道形势不妙。   “既然你不认罪,那么就由本宫告诉你。”话落,皇后自座椅上起身,缓缓走下白玉阶。   她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我,不紧不慢地道:“宫女秦小因,狐媚惑主,罪莫大焉。”   狐媚惑主,罪莫大焉……   短短八个字,已足以治我的死罪!   “奴婢冤枉。”我抬眼迎上皇后变得冷凝的目光,却未做更多的辩解。   “冤枉?本宫如何冤枉你,你且仔细说与本宫听。”她的语气淡淡,却是暗藏尖锐绵针。   “皇后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奴婢做了何事惑主?”我心知恐怕难逃一劫了,索性反问道。   “呵,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很大胆,不是一般的大胆。”皇后轻浅地微笑,似在夸奖我一般。   “奴婢不敢。”我道。   “怎会不敢,依本宫看,你没有什么事不敢。”她忽的语调一转,冷冷道,“仗着行儿和言儿对你的青睐,还有什么事是你所不敢做的?成功挑拨了两位皇子间的感情,你可觉得有成就感?”   我暗暗一怔,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无话可狡辩了?”皇后俯视着我,竟有厌恶之色凝在眉心。   “奴婢如果说从未做过任何事破坏两位皇子间的感情,娘娘可会相信?”我的语气清淡,似随口一问。   我在内心暗叹。有些事我真的是做了……   “你这是说本宫在污蔑你?”她蹙起秀眉,额前凤坠摇曳,面露愠色。   我目视于她,没有回答。   既然她铁了心要入我的罪,那么,罪名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   “母后,这贱婢向来没规没矩,母后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   这般张扬的话,自然是出于三公主之口。   她从高台侧座走下来,立于皇后身旁,视线却是锁在我脸上,美眸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我抿着唇,淡然回视她,内心清明。   三公主,她在旁看了好一会儿的好戏,终于忍不住要参与其中了。   “明珠,”皇后侧身对三公主道,“本宫乏了,她就交给你了,莫叫本宫失望。”   “明珠知道该怎么做,母后请放心。”三公主回道。   皇后在离开之前,细看了我片刻,眼神里除了厌恶,似还有丝极淡的惋惜。    空荡荡的大殿,便只剩下我和三公主,以及那袅袅飘散的檀香。   一身浅紫色正宫装的三公主,面容明媚,一双微挑凤目尤为美丽,当眼波流转,便显光艳照人。   只是,她注视着我时的眼神隐约含着憎恶……   “秦小因,”三公主斜睨着我,讥诮道,“多日不见,没想到你从一个哑巴宫女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不语。她似乎很有兴致参与这场游戏,却未必知道她自己是被皇后在利用着。   如果今日我被处死,那么,“青睐”我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若追究起来,皇后自然可以把一切责任推给三公主,而不伤及她与亲生儿子的感情。   “秦小因,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无喜无怒,也没有害怕和恐惧!”三公主突然怒道,美目微瞠,“和那个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我垂眸暗忖。   对于眼前的情况我倒不是太担心,我若是想要离开,区区一个三公主根本拦不住我。只是不到最后关头,我还不想与这宫中的人撕破脸。   “我就看看你能镇定到什么时候!”她边说边用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划着,那纤纤玉手上的指甲以丹蔻染着玫瑰色,极鲜艳的一片片红。   我本只觉得脸上被划得有些痒,但须臾间突的一痛!她竟用指甲尖在我脸颊上用力地刮下一道弧度!   我伸手去抚自己的脸,再摊开手掌,看见一片猩红。   我微眯起眼睛,心中不由升起了恼意。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更坏的事还在后头! 置身险境 宽袖微微一抖,三公主惯用的软鞭从笼袖中垂落出来。   “啪——”   鞭子抽在坚硬的金砖上,那脆生生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她得意地觑着仍跪地的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只瓮中之鳖。随即她持鞭的玉手再次扬起,狠狠地朝我迎面抽过来!    我不禁沉了脸色,她这是想打在我脸上?     我不欲再忍耐,站起身迅捷地伸手用两指夹住已袭至面前的鞭尾。   鞭子的落势及时被我止住,三公主的娇容上顿时有了怒意。   “秦小因!”她切齿怒斥道。   我淡然松开指间,让她可以抽回鞭子。   “母后说得对,你果然是个大胆放肆的奴才!”她瞪着我,美艳面容上隐约浮现凌厉之色,“不过任你有通天的本领,今日也插翅难飞了!”   我静静地回视她,镇定自若。   但其实早在方才阻鞭的那一刻起,我心底已经慌了!   三公主不懂武,她那一鞭并没有蕴着内力,我本该接得十分轻松,但刚才我是用尽全力才勉强接住!   暗中动了手脚的人,是三公主还是皇后?   不管是谁,看来今天她们真是要赶尽杀绝了!   “三公主,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这样讨厌我?”我蹙眉问道。   眼下情形不妙,我无端失了内力,只有尽量拖延时间,边寻思自保的办法。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她冷哼一声,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恨透了你这张脸!”   “为什么?”我追问道,一边分心暗想着逃出凤栖殿的几率有多大。既然皇后存心置我于死地,那么殿外必定有人把手着。   “为什么?”她的凤目斜挑,眸光中竟闪着浓浓恨意,“只怪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   “她?是谁?”我继续追问。   这是三公主第二次提及“她”,到底是何人?与我相像的,莫非是清月皇妃?   “哼!”三公主冷冷轻哼,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忽然她扬手击掌,啪啪两声之后殿门外快速地出现四道人影。   “把东西搬进来。”她向那四个侍卫吩咐道。   我直觉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右手悄悄地抚上左腕银环。   但是使我惊讶的是,三公主的视线竟也定在我的左腕上!   这是否表示,皇后和三公主已经知道我杀手的身份,也知道了我惯用暗器……   才正这么暗忖着,突然感觉到头顶有异物罩下!   我本能地跃身,如果我的内力未失,这一跃必定可以跃离危险,但是……   银丝网一瞬间罩住了我的全身,我一挣扎,网便收得更紧,不出片刻我的四肢和身躯已被极牢地缚住,不剩半分扭动的余地。   “呵呵,”三公主扬唇轻笑,神情愉悦,看着我似在欣赏一出好戏,“秦小因,你一定想不到母后已经摸清了你的底吧?”     “为什么我会内力全失?”我受捆于银丝网中,竭力让自己维持冷静。   三公主睨我一眼,徐徐地走向高台凤椅前,伸手抚摸着金珐琅小薰炉,动作轻柔,出口的话语却尖锐如刃:“就算你是绝顶杀手又如何?单凭这小小薰炉,就足够让你无反抗之力!”   我透过网格看去,那淡薄如雾的缕缕轻烟缓缓地飘散开来,浓郁的檀香味四溢。   我苦笑着勾起唇角,是我太轻敌了……   皇后,好厉害的温婉皇后。   薰炉中掺了软筋散,软筋散本就味淡,加上用浓重的檀香来遮盖,令人难以察觉。三公主一说,我竟才发觉。   “皇后娘娘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问道。   再拖延时间可还有用?会有人来救我么?恐怕即使有,也被皇后阻挡在凤栖殿外了吧!   “大皇兄和二皇兄为了你兄弟阋墙,难道你不该死?”三公主讥讽道。   “阋墙?并未这般严重吧,我看这便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冷笑,反唇相讥。   用言语拖着三公主,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我试图动一动手腕,却只被束缚地更紧,细细的网绳毫不留情地勒进我的肌肤里。   “不严重?二皇兄㊣(4)坚决不肯让出你,大皇兄已经调动了禁卫军,以保护父皇的名义包围了整个皇城,这还叫不严重?”三公主面带嘲讽,反问道。   我微微一愣,殷慎行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是我明明是今日才告诉他清月皇妃画像被撕之事。难道,我枉做小人了?是不是即便没有我暗中推波助澜,一切也会照我希望的方向进行?   “依母后之言,你是个祸害,留着你只怕夜长梦多。”可能是看在我将死的份上,三公主几乎知无不言,“父皇近日龙体抱恙,母后要忧心的事有许多,至于你,自然是趁早解决的好。”   我已是无语。以皇后的立场,她这么做并没有错。虽然解决了我未必能阻止两位皇子夺位之争,但至少可以消除一个隐忧。   三公主也不再出声,只挑眉睨看着我,似在等待什么。   过了片刻,四个侍卫抬着粗壮的铜柱进入殿内。   我盯着那没有异样的普通铜柱,无征兆地忽然眼皮一跳,心中莫名升腾起一阵阵寒意…… 铜柱之刑 三公主用茶水浇熄薰炉,缓缓走到铜柱旁,笑得极为开怀。但在我眼中,她那美艳如花的面容却比鬼魅更森冷。   “秦小因,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她的嘴角上扬着,语调却是无比阴恻。   我望向立于殿中央的铜柱,约高二尺宽一尺,外层涂着油脂,我心知它必定是三公主准备用来折磨我的东西,却也猜不出到底何用。   “不知道?”她见我不答,神情得意而张扬,道,“这铜柱内里空心,只要在里面烧火,嘿嘿……”   她故意留了话尾,让我去想象。   “好阴毒的手段!”恶寒感瞬间遍布我全身,我既怒又惊,“我如何得罪你了?你要用上这样的刑具来对付我?”   “你没有得罪我,”她挑起长眉,佯作无奈状,闲闲地道,“谁让你偏偏长了这么一张脸,和谁相似不好,非要像那个女人。要怪,就怪你爹娘生了你这副模样。”   我暗自咬牙,憎恶地瞪着她。以前她鞭打我,我可当是小事,但今日若让我侥幸逃生,我必不会放过她!   “恨我?”她笑得毫不在乎,道,“那你记得一会儿投胎前别喝孟婆汤。”   说完她玉手一扬,那四名侍卫便从殿外搬来碳火,投入空心铜柱内。   我心中已是绝望。想不到我最终的命运竟是落得这般惨死!   “别担心,”她微眯起凤目,细细地欣赏着我的表情,“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这铜柱可是好东西,我会让你慢慢享用。”   “殷明珠!”我恨然道,“你今日这般折辱我,来日必定也不得好死!”   我并非口出狂言。若我死了,就算殷谨言和殷慎行不会为我做什么,我父皇也不会饶过她,甚至这整个殷国!   “哎呀,我真是害怕。”她矫作地拍了拍胸口,继而冷哼一声,“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恐惧,那我就仔细告诉你这铜柱的具体用法。”   我撇开眼,不想再和她浪费口舌。与其被她折磨至死,我宁可咬舌自尽。   “给我点了她的穴。”她觑我一眼,似漫不经心的下令道。   我正狠力咬舌,但倏的颈上一痛,已不能动弹。   她满意地盯着我,道,“待铜柱烧烫,我会剥光你的衣服,把你绑在铜柱上。你知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呵呵,不出片刻,你就会皮肉朽烂,烧得骨头都焦腐!你想想,那一幕会有多精彩啊!”   我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刑罚竟也有人想得出!   “有趣吧?”她见我有惧意,愉悦地勾起红唇,“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招待你的。”   纵使这十年来在我周遭的都是残忍杀手,却也无一人如她这般丧心病狂!   “不用再瞪着我,你那凌厉㊣(3)的眼神可杀不了我。”她兀自讥笑道。   我冷着脸。纵使我心底确实有惧怕,我也不会如她的愿,让她看到我惊惶的样子。   “好冷硬的眼神哪!”她斜睨我一眼,挥了挥衣袖,道,“我就看看你的皮肉是不是也够硬!”   两名侍卫领会她的意思,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架着我,拖向那顶端冒着烟的铜柱。   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就多凉了一分!   “把她的脸给我贴到铜柱上!”三公主双手环胸,神情闲适,仿若看戏。   站在铜柱前,热气袭面而来。一个侍卫按住我的头,将我的脸颊推近柱身。   我已心如死灰,再无半点有人会来救我的奢念。用力把眼睛一闭,等着痛楚来临。   只觉脑后有人一使力,我的右脸立时贴上了铜柱,顿时便有细微的“滋”响!难以言喻的灼痛感自脸颊上剧烈地传来,我竟闻到了一股焦味!   “如何?没有让你失望吧?”三公主轻笑出声,似看戏看得十分开心。   我被点了穴,连惨叫都叫不出声。   心如掉进冰窖,一片寒冻冷冽,而面颊却是火烧地灼烫,疼痛难挡……   “接下来是哪里好呢?”三公主饶有兴致地问道,“不如鼻子吧?然后再是耳朵,手,脚,最后再绑你上铜柱。对于这样的安排你可满意?”   我冷然地竭力不露出任何痛苦,尽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脸已经毁了,但对于一个将死的人而言,毁容又有什么可伤心?   我如木偶般任由侍卫押着我再次靠近铜柱,内心悲绝。   “住手!”   二声暴喝突然同时响起!   我心尖一震,是殷慎行和殷谨言的声音!他们都来了! 狰狞的脸     “放开她!”     殷慎行的怒喝声响彻大殿。     “大皇兄……”三公主的语气中竟有丝怯懦,似对殷慎行颇为忌惮。     “明珠,唉!”皇后温婉的嗓音随即从我身后传来,“本宫要你小惩秦小因便好,你怎么……”     “母后,我……”三公主面色难看,却终是忍住了话尾。     我在心中冷笑,好一个精明的皇后!     这时殷谨言已至我身边,唰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试图割断我身上的银丝网。     “二皇弟,这银丝网,普通刀刃是割不断的。”殷慎行冷着声道,也走近我,伸手解了我的穴道。     我忍着脸颊上的疼痛,咬唇不语。     殷慎行面色冷凝,盯着我烫毁的右脸,幽黑的眸子里抑着极盛的怒气。     “母后,请你解了这银丝网。”殷慎行并不看向皇后,只冷冷地道,话里有几分隐约的讥意。     “这种江湖玩意儿,本宫如何会解?明珠,还不快解开她!”皇后回应地从容淡然。     三公主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还是依言替我解开网绳。     我得了自由,便抬手捂住灼痛的右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径自举步往殿外走。     才走了几步,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人腾空抱起。     殷慎行宽厚的胸膛有着暖意,但此时的我并无心去感受这些。凤栖殿,我会牢记这个地方!     殷慎行一路抱着我直入他的朱雀殿,殷谨言紧跟在后,却从头到尾未出过声。     “蓝儿!蓝儿!”     方进偏殿的庭院,殷慎行便扬声喊道。     “来了,行哥哥有什么事吗?”蓝儿开了房门轻盈地走出,见到他怀中的我,顿时一愣,细看了片刻,才疑惑道,“秦姐姐,你怎么了?”     我微微举眸看她,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     “啊!”蓝儿倒抽一口气,惊疑地问道,“秦姐姐,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什么人竟然如此狠心?”     我眯了眯眼,没有回答。阵阵痛楚自脸颊传入我心底。     “蓝儿,她的脸能不能治得好?”殷慎行低头看我一眼,沉声问道。     “这……”蓝儿走近一步,仔细端详我的右脸,过了良久才喏喏地说,“我也没有把握,要是爷爷在就好了……”     “不管怎样,你先尽力替她治疗。”殷慎行又低下头望我,眸光复杂。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这张脸毁了,也许未必是坏事!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殷慎行抱着我跨进蓝儿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将我放置于床榻上,才退出房外等候。     房门被关起来之前,我看向默立于门口的殷谨言。他俊美的脸上一片阴沉,黑眸深得不见底,嘴唇紧紧抿着,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蓝儿拿出木药箱,从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轻轻地在我脸上涂抹着。     “秦姐姐,在伤口未结痂前,要留心不可以碰水,”她边说着边用纱布覆在我的右脸上,“姐姐记得别去碰触,因为有不少的水疱,万一压破了就更不好了。”     “蓝儿,帮我拿镜子来。”我忽然冷幽幽地开口。     蓝儿闻言一愣,踌躇着没动。     我不再理她,兀自从床上起身,往梳妆台走去。     “秦姐姐……”蓝儿怯怯地唤我,“姐姐还是别看吧……”     我置若罔闻,在梳妆台前坐定,铜镜中的女子有一双凝着冷光的眼眸,鼻梁高挺,唇色粉嫩,左脸白皙胜雪。     我抬手猛力撕下覆在右面的纱布,全然不顾纱布已半粘住灼伤处,任由火辣辣的痛楚恣意泛滥。     右脸立刻清晰地呈现在镜中。     整整半边脸都已被毁,大片烫成黑红色的皮肤上冒着一个个丑陋的水疱,有些已被挤破的水疱中正流出粘稠的液体……     “啪——”     我再也无法冷静,猛然挥袖将铜镜甩落到地上。     那么狰狞怪异的半张脸!     “哈哈!”我㊣(4)突兀地大笑起来,双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     “秦姐姐……”蓝儿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想止住无端的大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出什么事了?!”     殷慎行和殷谨言突然推门而入,我倏的停了笑声,呆愣地看着他们,片刻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迅速地伸手捂住右脸。     殷慎行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自椅子上拉起,双手用力钳着我的肩,沉着声道:“相信我,一定治得好!”     “呵呵……”我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就算不能恢复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秦若月也依旧是秦若月!”他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有力,紧盯着我的墨眸中有一抹沉痛之色,却未有任何惊异或嫌恶。      我还是在笑,低哑的突兀的笑。     “不要再笑了!”他蹙起浓眉,腾出一只手抚着我脑后的发丝,然后放柔了嗓音,“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点。”     他轻柔地搂着我,让我侧靠在他的怀里。     我不再笑,眼眶开始泛酸。狠狠地咬住唇,但眼泪已经无声地落下。     他暖暖的大手在我后背上轻拍,手势温柔,似怕稍一用力就会拍碎了。 惊悚吓人 泪水滚落出眼眶,便难以收住,我从一开始无声的掉泪变为低啜,再到毫无顾忌地痛哭……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哭得这样彻底。   整整十年,我一直逼迫自己要冷静自持,坚强无畏。直到这一刻,心底的某一条防线猛地崩断了,所有的委屈全部一起涌上心头。   八岁那年的记忆,莫名地翩翩浮现于脑海。   “母后,为什么父皇不要我们了?”小小的我仰着脸看着母后柔美的脸庞。   “……”母后回应我的只是轻幽的一声叹息。   自那以后,我便流落民间,辗转到了殷国,幼小的心灵初时还有期盼,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的心开始慢慢坚硬,也开始惯用嫣然盈笑遮掩所有脆弱。   殷慎行厚实的手掌还在我背上轻柔地拍着,我渐渐平静下来。   眼泪,是软弱无用的东西。   我从殷慎行的怀中退出来,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你和二皇子怎会赶来?”   痛哭过之后的嗓子嘶哑低沉,配上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大概真可叫做鬼魅!   “可还是晚了一步。”殷慎行凝视着我,幽黑眼眸中闪过一抹自责之色。   “不晚,我还活着不是么。”我又开始习惯性地弯唇浅笑,带着点自嘲。   他为何会有自责?这不像他的性格。也许,今日之祸真的可能是缘起于清月皇妃……   “若月。”他柔声唤我的名字,似乎是第一次。   “嗯?”我回望他。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他却不幸毁了容,你可会嫌弃?”他盯着我的眸子,问得意味深长。   我一怔,心间仿佛划过一道暖流。他这是在安慰我?   “如果是我,”他的嗓音变得低柔,似呢喃,伸手再次将我带入他怀中,“我不会。”   我愣愣地仰脸看着他,他刀刻般的刚毅面容在这一刹那竟无比地令我心动。   他抬手抚摸我完好的左脸,粗糙温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肌肤,指尖慢慢滑过我的面颊,鼻端,最后停在唇瓣上。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电流从唇上贯穿我的身体,直入心房。   他的墨眸沉着,又似掠过几许温柔。   怔仲间,忽觉额上微微一暖,他竟俯头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   “你是个睿智聪慧的女子,”他放开拥着我的手臂,唇边轻扬淡淡的笑,“我相信你不会钻牛角尖。”   我回过神才想起房内还有其他人,不由侧头看向一直默立不语的殷谨言。殷谨言的反应很是怪异,俊脸阴沉,面色复杂,望着我的眼神中夹杂着痛心惋惜,以及其他一些什么情绪……   最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出声阻止殷慎行亲我的举动。   “小因,跟我回玄武殿。”他见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道。   “二皇弟,她还是留在朱雀殿比较方便,蓝儿可以随时照顾她。”我还未接话,殷慎行已先淡淡地出声。   殷谨言似若未闻,走近伸手牵住我的手,便要往房外走。   忽的另只手亦被人握住,我转头看去,殷慎行的面容沉稳无波,握着我的大手却极为霸道有力。   “大皇兄,”殷谨言俊美的脸又沉郁了一分,道,“皇兄这是何意思?”   “如果你为她着想,应当让她留下。”殷慎行清冷的音色越加冷淡。   一时间竟无人再开口。我也只是任由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握住我的手。   静默的氛围中,殷慎行和殷谨言彼此对上的眼神,仿若在空中交锋,隐隐蕴着凌厉对峙的气势。   “行哥哥……”   蓝儿娇软的声音倏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行哥哥,还是让秦姐姐回去原来住的地方吧,我可以每天过去替她上药的。”蓝儿俏丽的容颜上一片纯真,似全然不觉眼前暗涌的状况。   殷慎行深深凝看我一眼,松开了手。   蓝儿随即递了干净的纱布和一瓶药罐给我,美目中竟有一丝掩不住的喜意:“秦姐姐,一定要记得早晚敷一次药。”   “谢谢蓝儿。”我温声回道。   但我的心中却是沉重凛冽。原来,天真无邪的蓝儿也并非那么简单……   又或者,是㊣(4)我变得越来越多疑?   回到灵素斋内堂,我不急于覆上纱布,甚至故意用灼毁的右脸去对着殷谨言。   “谨言。”我低哑地唤道。   “小因……”他看着我似欲言又止。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陋恐怖?”我倾身靠近他,要他仔细看我。   “不是。”他轻声回答,却垂下了眸子。   “呵呵,我自己都不敢看了,也难怪你。”我自嘲地低笑。   “小因,你不要这样伤心。会治得好。”他抬眼,安慰我道,“范蓝儿的爷爷不是江湖盛传的神医圣手吗?他一定能让你恢复原貌!”   他越说语气越加坚定,似说服了他自己。黑眸也仿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看着殷谨言,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小因,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安心养伤,我会派人去请圣手门的老门主来为你治疗。”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顶,口吻极是温柔,“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我也一定会治好你。”   我望进他深邃的眸底,只见诚挚温情的光芒,毫无一丝杂质。   他的确真切地关怀着我,我还怀疑他什么呢?   是否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愈加不愿轻易相信人了?   “女人,你去哪了?一天都不见你人影?”   小项非没大没小的童稚声音忽然响起,接着便听见他咚咚地跑进内堂。   “喂,女人,你……”   他才止了脚步站定,抬头看见我的样子,便猛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你你你……”   他伸出小手指着我,俊秀小脸上无比惊愕,呆呆地瞪着我,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蛋慢慢涨红。   蓦的,竟软软地倒地昏厥了过去! 暗夜访客 我坐在床沿,看着小项非俊秀的小脸有些出神。他真是一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此刻长长的睫毛垂盖着,偶尔微微颤动,似蝴蝶般。   殷谨言宣过太医来看,太医只道小项非是惊急攻心,一时气窒昏迷,过会儿便会醒。   “啊——不要!”   小项非突然惊叫,眼睛并没有睁开,白皙小脸越加惨白。   我微愣,他又做噩梦了?   “不要!不要剜我的脸!走开——”   他的双手开始胡乱地挥舞着,我不由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出声安抚:“小项非,只是做梦,没事的,醒来就没事了。”   “啊——”   他猛然又是一声大叫,嘭地从床上弹起。   “乖,没事了。”我抬手替他轻拭额上的冷汗。   他的两眼空洞无神,良久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我有些呆楞。   我抽回手抚上自己已覆上纱布的右脸,唇角勾着一丝苦笑。又吓到他了么?   他见到我的动作,开始有些不安,小脸上浮现尴尬的歉意。   “做噩梦了?”我轻声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抿了抿小嘴,犹豫半晌讷讷地道,“女人,那个……对不起……”   “呵呵,该我说抱歉才是,吓到你了。”我轻笑,无奈的笑。   “不是的!”他有些着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愧疚,“我不是因为你的脸才昏倒的!”   “嗯。”我随口应着。   他见我并不相信,急恼地道:“你明明不相信我!我真的没骗你,我是因为想起那个……才晕倒的。”   “想起什么?”我听到一个关键点,便追问道。   “没什么,反正我不是被你吓昏的,我才没那么胆小!”他瞪我一眼,很是不可一世地回道。   “不是就好,免得以后你看到我一次就昏一次。”我故意取笑道。   “哼!”他撇了撇嘴,这次却没和我争辩,只是小声地问:“你,那个,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怕提起我的伤心事,俊秀的小脸上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   “有人见不得我长得太美,就把我的脸毁了。”我玩笑般地说,不想流露出沉重的心情。   “好狠的坏人!”他生气地怒道,“等我长大后我替你报仇!”   我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等我长大!”他很不悦地看着我,大声宣告。   我笑出声来。唇畔上扬的弧度扯痛了脸颊的伤,才收敛笑意。   待到入了夜,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坐房中,我才沉了心情,默痛黯然。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纵使我一向冷静淡定,却也不表示我能忍受自己像个怪物!   殷谨言能不能请到范老还是个未知数,而范老能不能治愈我,更是难料。   如果一辈子都要顶着这样丑陋恐怖的半边脸……   忆起殷慎行说的话,“我相信你不会钻牛角尖”,我的心有些苦涩,也许他高估了我……   “公主殿下。”   低柔悦耳的嗓音陡然响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者何人。   “有何消息?”我有些心灰意懒,无甚气力地问道。   冷胤天绕过桌案,走至我面前,狭长眼眸半眯,盯着我细看。   “看够了么?”我抑下心头的恼意,淡淡地道。   “在我眼里,”他的薄唇勾了勾,轻浅笑道,“公主殿下依旧是绝色佳人。”   我睨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回。   “公主不信?”他斜挑起长眉,道,“仅公主这双灵气的眼睛,便足已令众多庸脂俗粉自惭形秽。”   “真是谢谢你的安慰。”我没好气地回道。   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叫人如何相信他的话。   “不客气。”他应得理所当然,邪气的俊容忽的挨近我,“公主殿下,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可要用行动证明了。”   上次吃了他的亏,此次我已有了警觉,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后退一步。   “公主真是见外,”他也不逼近,只勾着魅惑的浅笑,道,“今夜我可是特意为看望公主而来。”   “没事少出现,免得被人发现。”我毫不领情,冷淡回道。心里却也不得不佩服,我白日里才出事,他却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可以想象有多可怕……   “好吧,那我走了。”冷胤天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   那般吊儿郎当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偏是无比的优雅潇洒。   “等一下。”我出声唤住他。   “舍不得我走了?”他狭长的黑眸闪着促狭的微光,戏谑道。   “替我查二个人。”我不理会他的话,径自吩咐道。   “哪两人?”他接话问道。   “范蓝儿。”我顿了顿,迟疑了下,才继续道,“还有项非。”   “圣手门的范蓝儿,倒是容易查,”他沉吟了片刻,“至于那个小男娃儿,确实有几分蹊跷。”   “这就看你的能耐了。”我略带些挑衅地看着他。   “公主殿下请放心,这点小事岂会难得住我冷胤天?”他说得狂傲,但无需缘由我却相信。   见我点了点头,他又道:“其实我来是有个消息告诉你。”   “嗯?”   “我曾听说圣手门的范老培植了一种无名花,花粉具有养颜奇效。”他的眸光微闪,浮现一抹深意,“只可惜这花……”   我的心微微一动,我的脸真能治好?   我抬眸看向冷胤天,他倾身靠近我,附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的心又一点一点地㊣(5)沉了下去。   “其中取舍,公主要好好思量。”他难得正色地说道,漂亮的狭目中有着淡淡的怜悯之色。   我不再多说什么,心绪暗涌,极为复杂。静默半晌,才开口道:“你该离开了。”   “不走都不行了,”他的语调又变回一贯的低柔惑人,轻声揶揄道,“公主殿下的暗夜访客倒是不少。”   “那你还不走?当心一会儿想走都走不掉。”我也隐约听到轻微异响,有人已在屋顶上。   “我走了。”他忽然凑过来,在我覆着纱布的右脸上极轻地亲了一记,低低地轻笑,“其实女子的容貌对一些男人来说并不重要。”   我微怔。   须臾间,冷胤天便已不在房内。   我重新坐定于桌旁,敛了心神,细听屋顶上的动静。来者似无恶意,我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会是谁? 不宁的夜 屋顶上的人似乎有些踌躇,迟迟未有动静。我默候半晌,心里已经隐约猜测到来者的身份。   他是在犹豫要否对我下狠手吗?   心中暗叹一声,我用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了几下。这是我们从前私底下对过的暗号。   过了片刻,虚掩的窗户掠进一道黑色身影。   “真的是你。”我站起身,淡淡地道。   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看到冷胤天?我不想他知道太多事,这对他对我都没有好处。   “若月。”他低沉地唤道,蒙面黑布后的双眼忽然眯了起来,“你受伤了?”   “嗯。”我点了点头。   “什么人下的手?”他一贯沉稳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你今日来,是要执行任务?”我不答反问道。   “若月,”他高大的身躯离我大约有三步距离,是他习惯的距离,“难道你感觉不出,我对你从未起过杀意?”   我自然晓得他有心放过我,可是,如果他不杀我,便是背叛门主,后果堪虞。   “善觉。”我叫他的名字,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十年相处,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可是,我是什么也给不了他的人……   “若月,你真觉得这皇宫适合你么?”他沉声问道,话里有另一层深意。   “现在除了皇宫,我还能躲在哪里?”我顺着他的话,接口道。  “那个大皇子,让你甘愿生活在这复杂之地?”他蹙起的眉心凝着一抹阴鸷。   我不语。他误解了一些事,但我宁可他这样以为,如果能够就此断念对他来说会是好事。   “若月,”他的眼神逐渐冷下来,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这次我潜进宫,确实是要执行一个任务,但目标不是你。”   “那么,是谁?”我不由也皱起眉头。他此次奉命要杀的是殷慎行?   “我来找你,是想提醒你。不要试图插手,否则莫怪我绝情。”   一身黑色锦衣的善觉,此刻似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这样的他,我早已见惯,但现在我却莫名揪紧了心。   殷慎行根本不是善觉的对手!就算加上范蓝儿,也难保万全。善觉身为黑潭门第一杀手,决非浪得虚名!   “门主已撤了对你的格杀令。”善觉忽然道。   “怎会?”我疑惑问道。门主向来心狠手辣,怎么可能无端便放过我?   “因为子诺。”善觉回答地极为简单。   “子诺哥哥……”我低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暖,那个男子……他终是宠爱我的。   “若月,告诉我,是谁伤了你?”善觉的视线定在我右脸的纱布上,“你脸上的伤严不严重?”   “我的脸……”我缓缓抚上自己的右颊,想起那铜柱酷刑不禁冷了语气,“这个仇,我不会忘记㊣(3)。”   “是谁?”善觉固执地追问。   “三公主。”我一字一顿地回道。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他身形未动,微一扬袖带起一阵劲风,袭上我的脸颊。   我没有去避,任由纱布轻飘飘地落地。   认识这么多年,善觉的固执我很了解,他要做的事,少有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我静静地立着,看到善觉的眼睛再次冷冷地眯起来,眸光浮现凌厉光芒。   我心中忽的有个念头闪过,忙开口道:“善觉,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为我报仇。”   他不回话,眼中杀意浓浓。   “善觉,答应我,不要做任何事。”我加重语气再次道。   但他只是深深凝望我一眼,随即不发一言地转身跃出窗外,须臾便消失于夜色中。   我心中凝重。善觉如果对三公主下手,只怕会坏了我的计划。   还有,殷慎行,他能不能活得过今夜,还很难说……   合衣在床榻上躺下,却无法平静。   想要杀殷慎行的幕后人,极有可能是殷谨言,因为现在四皇子已经失势,依附了殷谨言。那么也只有殷谨言有此心了……   如果善觉真的杀了殷慎行,其实对我来说也许有利……   殷慎行若被人刺杀而亡,那么拥立他的一脉人就会把矛头指向殷谨言,而如今皇帝病弱体虚,再加上皇位继承的问题,殷国朝堂必定内乱,如此便会是我明国的大好时机。   可是……   我在犹豫什么?不舍什么?   不,殷慎行不能死。内乱和兵变相比,当然是后者对我国更加有利。   我用这个堂皇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蓦然睁开眼睛,迅速从床上爬起来。   迟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但是,才下床立定,又听见有异响,有人已在我的房门外。   难道是殷谨言?! 存心阻步 “小因,你睡了么?”   门外果然是殷谨言的声音。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去开了门。   “正准备歇下了呢。”我微笑着道,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请他入屋的意思。   “我想和你聊会儿,方便么?”他温和地问,俊美的脸上漾着浅淡的笑容。   “夜很深了,我有些疲累,明天再谈可好?”我委婉地拒绝,顺势揉了揉眉心,略显倦容。   “也好。”他温言微笑,神情从容优雅,淡扫了一眼我整齐的衣衫,道,“我本来以为你会想知道,是关于大皇兄的事。”   我举眸看他,终是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既然他有心拖住我,那么就算现在他离开了,也必然已经派了人看住我。   “小因,脸上的伤还痛么?”他在桌旁坐下,柔声问道,眸光中有一抹心疼之色。   “敷过药了,好很多。”我陪着他一同坐下,回道。   “一定会痊愈的。”他的语气笃定,目光坚定。   我只浅笑着,他似乎比我自己还紧张我的脸。   “其实你很无辜,”他轻叹了一口气,道,“三皇妹虽然生性娇纵,但本不会这样狠毒。”   “可能是我特别不顺她的眼。”我平淡地回道,心中却暗忖,看来为了拖时间殷谨言会告诉我一些我从不知道的事。   “她确实不喜欢你。”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眉眼间,“因为你长得像清月皇嫂。”   我微微扬眉,问道:“三公主和大皇妃曾有过节?”   对于这一点,我确实颇疑惑和好奇,只是此时心中急虑之情更多一些。善觉应该已经入了朱雀殿……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殷谨言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抿了抿唇,有丝犹豫。   “如果不方便说,就别说了吧。”我按耐住心里的情绪,浅浅一笑,道,“大抵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   “但你却无故受了牵连。”他的眼神移到我的右脸,定定地看了半晌,痛心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   “这怎能怪你,是我运气不佳吧。”我很是无奈,殷谨言虽是故意拖延时间,但他对我的情意却是真实诚挚的。   “一直以来,大皇兄都极为细心地保护清月皇嫂,”他缓缓地说道,“三皇妹即便心中憎恨,却也寻不到报复的机会。清月皇嫂逝世之后,三皇妹大概就把恨意转移到你身上了。”   “为什么三公主会恨大皇妃?”   “因为大皇兄。”他蹙了蹙眉,道,“我可以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如果有机会,让大皇兄亲自告诉你吧。”   如果有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我特别敏感,心中总觉得不安,殷谨言是否话里有话?   我没有多加追问,只是低眸暗㊣(3)思。若是一会儿能赶去朱雀殿,是否还来得及?   殷谨言也不再出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却并无起身离开的迹象。   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静得让我莫名心慌。   “其实你并不是来告诉我这些事的,对不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抬眸,神色惊讶地看着我,道:“你怎会这么问?”   “呵呵,算了,当我没问。”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斗争,我有什么资格置喙。在宫廷斗争中,本就没有谁对谁错的标准。   他看着我,黑眸似在瞬间黯了黯,复又恢复了常色。   “夜深了,不打扰你休息,明日见。”他只当我未问刚才的问题般,自若地站起身。   我轻轻点头,送他至门口。   他走远几步,忽又停了脚步,转过头来,轻淡地说:“不必去了。”   我心中一凛,举目细细地望向他。   白玉般的面容,乌黑深邃的眸,高挺笔直的鼻,弧度优美的唇,完美得无可挑剔。   这样俊美而温柔的一个男子,就连做着心狠手辣的事的时候,也是无比的从容优雅……   “早点歇息。”他温声嘱道,然后转回身,举步离开。   我看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心间像是有一阵冷风吹过,幽幽的,凉寒的。 入朱雀殿 殷谨言离开后,我在房内徐徐地踱步,心里忐忑难安。   现在赶去朱雀殿,怕真是迟了!   可是我终究还是再次打开房门,走出灵素斋。   如我所预料的,已没有人阻止我。但这却让我的感觉更加不好,殷谨言必是有把握已经事成,所以才任我随意走动。   我在朱雀殿外停下脚步。   殿门口肃立着一排的带刀侍卫,个个皆是表情沉稳戒备。再望到殿内去,只见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果然是出事了!   “站住!你是什么人?”守门的侍卫头领出声喝问。   “可否通传一声,玄武殿宫女秦若月求见大皇子。”我欠了欠身,恭谦地道。   “大皇子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见!”侍卫面无表情,冷冷吐出一句话。   我微微眯起眼睛,略有恼意,但也不再多说,自石阶上退离。   站在殿前空地上默默远望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另想办法入殿,忽觉身上一暖,有人替我裹上了一件披风。   “夜凉,当心受寒。”   温润的嗓音带着些许关怀。   我回头看去,正好望进殷谨言温柔的双眸。   “……”我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   “入冬了。”他极目远望,忽然有些感叹地沉吟道,“树叶凋零的景象,看着总觉凄凉。”   我定定地看着他。那如冠玉般俊美无俦的脸上有抹隐约的黯然,黑眸深处似忽明忽暗。夜风微微吹拂,掠动他明黄色的衣袍,有一种幽幽的优美。   这样忧郁的优雅男子,偏偏生在无情的帝王家……   静默无语间,突然有道白色身影迅疾地飞至眼前!   “蓝儿?”我诧异地道。这个时候蓝儿不是应该守在殷慎行的身旁吗?   “秦姐姐,我对你很失望!”蓝儿硬着嗓音,白皙娇俏的脸庞上还有未干的斑斑泪痕。   “嗯?”我不解地看着她,心中惦记着一事,遂忙问道,“殿内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问我?”她美目圆瞠,冷凝了俏脸,“黑潭门的事,难道你会不知道?”   我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蓝儿,你先告诉我,大皇子现在是否安好?”我撇开其他的疑惑,问了最关键的一点。   “不好!非常不好!”蓝儿怒喊道,“你明知有人要刺杀行哥哥,为什么不来救他?”   她怎知我早前收到风了?   “蓝儿,谁告诉你我知道有人要刺杀大皇子?”我蹙眉问道。这项罪名若传出去,非同小可。   “行哥哥告诉我的!他不可能骗我!”蓝儿瞪我一眼,神情极为不满。   “范姑娘。”一直沉默的殷谨言忽然插口道,“此话不可乱说。”   蓝儿转而看向殷谨言,冷冷一哼,道:“一丘之貉!”   “蓝儿,大皇子现在到底如何?”我不理会她的指责,再次问道。   “活不了几日了!现在你满意了?”她愤然地喊道,眼眶中又涌出泪水。   我心尖狠狠地一震。真的这样严重?!   “已经活捉了刺客,我一定会叫他十倍奉还!”她切齿恨恨地道,美颜上竟是从未有过的狠厉之色,不复见从前的天真无邪。   语毕又怨恨地瞪我一眼,才挥袖离去。   我紧抿着唇杵在原地,心里泛起一阵抽痛,像是有人故意用手猛力扯我的心,一下,又一下。   “小因。”殷谨言担忧地看着我,轻声唤道。   “嗯?”我抬眼看他,惯性地弯唇微笑,隐藏内心的情绪。   “夜深露重,回去可好?”他温柔地问道。   “好。”我应道,若无其事地率先举步前行。   回到灵素斋,独自楞坐良久。   这一夜似乎无限漫长,窗外漆黑的夜空犹如纯色黑绒,没有星月点缀,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我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冷冷的空气,脑子慢慢地开始清明起来。   蓝儿说善觉被活捉了?   这怎么可能?如果失手被擒,善觉必定自尽。莫说这是黑潭门的门规,就单说善觉的性格,他也决无可能苟且偷生。   蓝儿为什么要说谎?殷慎行是不是真的伤得不可救了?   谜一样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再也按耐不住。我一定要去看看真相为何!   再次去往朱雀殿,这次不是光明正大地前去,而是偷偷潜行。   朱雀殿内守卫状似森严,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如入无人之境。   无端的,我的背脊隐隐地发凉。   我是不是跳进了某个陷阱而不自知?   顺利地潜入清心斋,屋内只掌着两盏微亮的宫灯。   细听须臾,确定房内应该只有一人。我轻巧地绕过屏风,在软榻前站定。   躺于榻上的殷慎行面色惨白,呼吸声似有若无,仿若稍有不慎便会断气!   我愣愣地望着他,脑子似在瞬间空白。   这次他真的会死?连蓝儿也救不了他?   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抚摸他苍白的脸。冰凉的肌肤……   “别死,好不好?”我低喃。心中酸酸的涩涩的。   那躺着的人毫无反应,紧闭的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盖着。   “蓝儿骂的对,是我没有来救你,我明知道……”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至他的薄唇上。   想起那日他那样霸道地吻过我,现在却……   怔怔地凝视着他,有些痴有些痛,心里涌动着我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复杂情绪。   “明知道什么?”   突然间望进一双墨黑的眼眸里去,我一惊,倏地抽回手。   “你……”我有些恼怒,我被骗了?他没事?   “明知道有人要刺杀我吗?”他略微泛白的薄唇轻勾,语气懒懒的。   “你没受伤?”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   他胸前的外袍上还渗着血,难道也是作假?   “受伤了。”他轻浅地笑着,说得毫不在意。   “伤重得快死了?”我不客气地问道。心里大致已经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你很想我死?”他盯着我,幽深墨眸明亮得有些异常。   “哼。”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但有股尴尬的躁热感自颈间袭上脸颊,刚才我那番话他肯定听见了……   “嘴真硬,还是刚才可爱。”他低低地轻笑,蓦的伸手一揽,将我拥进他怀里。   我没反抗,仰脸睨他一眼,扬唇甜甜一笑,手肘略一使劲,压在他左胸的伤口上。   他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闷哼一声,嘴上却道:“我死了,你就要做寡妇了,小娘子。”   小娘子……这是当初在燕云山时范老说的胡话……   我看着他,笑得更甜,眼睛都弯了起来,手上再用些力,果然听到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你继续说,我听得很开心。”我故意柔着声,说道。   “妾心似铁,我哪敢再放肆。”他苦笑着道。   “妾”心似铁,这不是还是占我便宜?   我瞪他一㊣(6)眼,但没再下手,他的伤口大概已经被我压裂了,鲜血染红了衣衫一大片。   “你的伤到底如何?”我敛了神色,问道。   “再刺深一寸,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他也沉下面容,语调转冷,“善觉不愧是黑潭门第一杀手,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明年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善觉真的被你抓了?”我皱眉问道,无法置信。   “嗯,他也供出了主谋。”殷慎行的眸中浮现冷厉的光芒。   “他供出了主谋?”我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太不像善觉的作风了!   “是。”殷慎行看着我,忽又勾了勾唇,道,“你应该知道主谋是谁。”   “善觉被你关起来了?他有没有受伤?”对于殷慎行的话,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些事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你放心,他没事,等到他指证了某人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他。”殷慎行回道。   善觉的事,我心里有着疑团,但很清楚就算问出口,也不可能得到解答。   “你料准了我会来?”我动了动身子,想自他怀中挣脱出来,但他的双臂锢得很用力。   “应该说,我在等你来。”他的嗓音蓦然低柔起来,双眸紧盯着我。   他变得灼热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又使力挣了挣,出乎我意料的,他真的顺势放开了手臂。但是下一刻,他突然用力将我拉下,我没有防备地跌在宽敞的软榻上。   他侧翻过身子,双手圈着我撑在榻上,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牢我。   被人居高临下地注视,还有这种暧昧的姿势,让我的心不安地急速跳起来…… 缠绵一吻 “若月……”他魅惑地低声唤着,深幽如潭的黑眸闪烁着阴暗不明的光亮。   在他欺身压住我的那一刻,我就应该闪避,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想躲。   抬眸凝望他,那如刀刻的轮廓,线条刚毅的下巴,冷薄的嘴唇,魅人的墨眸。黑缎般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后,随意而拢的白色单衣上渗着点点鲜红,此刻看来竟有一种奇异的邪美。   他的头慢慢低俯下来,我如被催眠般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的唇没有任何迟疑地覆下。男性的气息专横而霸道地沾染我的唇舌,没有半分的试探,迳自长驱直入,恣意地探索汲取……   脑海中残余的犹豫渐渐模糊,所有意识被他的吻夺占,一种似陌生似熟悉的酥麻感袭击而来,令我的心急烈狂跳。   如此缠绵而狂野的吻……   良久,他倏的从我唇瓣上抽离。   突然失了那温暖的气息,我渐渐从沉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睁开眼看到他定定地盯着我,黑眸炽热得似燃着熊熊的欲望之火,脸上神色深沉,似乎极力抑制着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蓦地一惊!   什么时候我的外衫被解开了?我竟没发觉?   脸颊轰地一烫,连受伤的右颊都感觉到有股明显的热浪。   慌乱地理好自己的衣衫,一个侧身迅速翻下软榻。   他没有阻止我的动作,半倚着身子懒懒地道:“其实,你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女子。”   此时的他,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了点,半点也看不出受伤虚弱的模样。   “是吗?”我的语气淡淡,暗自偷偷调息微乱的呼吸。   “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他轻勾薄唇,眸光已渐渐恢复了淡定,“对于我们想要的,我们都不会故意欲拒还迎。”   我微怔。他在暗指刚才的那个吻?   “呵呵,不只刚才那一吻。”他低笑,敏锐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想说什么呢?”我觑他一眼,问道。   “知不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自动停下来?”他半眯狭目,似戏谑地道。   我挑眉斜视他一眼,没有接话。   “我想要的东西,必须是名正言顺地属于我。女人,亦是一样。”他的墨眸中掠过一道毫不掩饰的狂傲冷芒。   我垂下眼眸,心中想,这就是殷慎行和殷谨言之间的区别。一个霸气显于外,一个锋芒敛于内。都是出类拔萃的男子,性格却截然不同。   “你在对我宣示什么吗?”我举眸,弯唇浅笑。我自己很清楚,每当我这样笑的时候,就表示我正处于十分冷静的状态。方才的春情迷雾已经消散。   “是,”他应得一点也不忌讳,“我要你。”   “好啊。”我笑意盈盈地回道。   “不问我原因?不在乎我会利用你?”他紧紧盯着我,似要望进我眼底,看透我的内心。   “你会吗?”我顺势反问。   “如果我说不会,你相不相信?”他移开视线,勾唇淡笑。   “若我没有利用价值,你又何必非要我呢。”我浅浅一笑,把话说得很直白。   “其实黑潭门的杀手,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不是非你不可。”他说得淡然,眸光沉稳无波,“利用女人,我并不屑。蓝儿也不是我想带她进宫。”   他是在对我解释?   但是上次他的说法并不是如此。孰真孰假?   他的高深莫测我早就领教过,怎能轻易相信他。   “之前蓝儿为什么一副怨恨我的模样?是你教她做的戏?”我转移了话题,问道。   “嗯?”他扬眉不解道,“怨恨?我只是让她外传我快死的消息而已。”   “你告诉她我知道有刺客要杀你?”我皱眉,再问道。   “我和蓝儿在随意猜测而已,毕竟你是黑潭门的人。”他斜睨我一眼,勾了勾薄唇,道,“我倒真的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   “我又没收到风,怎么来救你。”我无辜地微笑,“你知道的,我也是被黑潭门追杀的人。”   幸好没有一时冲动来救殷慎行,这狡猾的家伙早就等着看我和黑潭门是不是还有关系。   不过,蓝儿确实有点不对㊣(4)劲。之前她怨怪我的神情,并不像做假。还有她憎恨刺客的表情也应该是真的。   难道她对殷慎行的感情竟已这样深了?容不得任何人伤他半分?   “你会不会替我保守秘密?”殷慎行忽然出声问道。   “你重伤快死的事?”我唇角挂着笑,略带嘲弄地道。   “这次死里逃生,只是我运气好。”他的眸光沉了沉,语气冷凝了几分,“‘他’已经铁了心,容不得我存在。”   其实,大家都已在这个无情的圈子里了,谁也逃不脱,包括我……   我内心暗叹,嘴上却只道:“我想见善觉。” 蓝儿暗谋 善觉为什么会愿意投靠殷慎行?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是我看错了他?   “他是重犯,不能让你见他。”殷慎行淡淡地回道。   “怕我劫走他?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扬唇激道。   殷慎行却只是轻浅地淡笑,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我也不再罗嗦,暗忖也许可以另想办法去探一探。   “恐怕暂时你走不了。”他勾唇魅笑,语有深意。   他想做什么?软禁我?   “你认为你能留得住我?”我不由心生恼怒,眯起眼睛,抬起左腕对准他。   “不要急着生气,”他自若地轻笑,依然慵懒地斜倚在榻上,“你既已选了跟我,总不会临时倒戈吧?”   闻言,我放下手,抿唇不语。在他面前我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我早该想到他引我前来,别有用意。   “说吧,你准备如何?”静默片刻,我开口问道。   “留你在我殿中住几日。”他低垂下眸子似不经意地掠过胸口衣襟上的那片血红,眸光深思沉着,道,“三日,三日便足够。”   我盯着他半晌,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了他的要求。   三日吗?三日后,这皇城将要变天了吗?   殷谨言,殷慎行,谁将成王谁为败寇,很快会有答案!   “若月,”殷慎行忽然出声唤我的名字,凝眸望我,似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梦?他为何无故问这种怪问题?   “你呢?可梦见过我?”我浅笑着睨他,反问道。   “有。”他应得简单,眸中闪着复杂难解的光芒。   “该不是梦见我行刺你吧?”我玩笑地道。其实心中有些讶异,他怎会梦到我……   “恰恰相反,”他敛去深沉的眸光,唇角扬起一道促狭的弧度,道,“是无比缠绵悱恻的美梦。”   没有理会他话里戏谑的意味,我不自觉地凝了脸色。脑海中有一些画面闪过……羞人的亲密纠缠……甜蜜和痛苦的矛盾……还有那一句“若儿,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我蓦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梦中男子难道是殷慎行?   不可能!那时我根本还不认识他!只是个梦而已,是我想太多了……   “摇头?不信我做的是美梦?”殷慎行盯着我,似在细究我的神情。   我微愣,才发觉自己刚才下意识地摇头否决心里的离谱揣测。   “对了,这三日你准备让我住哪?”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出于某种莫名的排斥心理,我不想继续和他谈关于梦的事。可能是我对于自己做了那样的梦感到些微羞耻。   “你和蓝儿一起住偏殿吧,有个伴。”他淡淡瞥我一眼,大抵已察觉到我有一点怪异,但并没有深究下去。 ㊣(3)“那么我去找蓝儿,你休息吧,”我看向他胸前的伤处,皱了皱眉,又加了一句,“要不要叫蓝儿来替你重新敷药?”   “不用。”他不在意地回道,懒懒地挪动身子让自己躺下。   我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绕出屏风之前,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已闭上眼睛,俊脸有些苍白,微蹙着眉头,此时才显露出浓浓的倦意。   我抽回视线,脚步未停,径自走出清心斋,心中却在无声感叹。殷慎行的内心里或许未必真的想和亲兄弟兵戎相见,只是事已至此……恐怕再无可转圜的余地……   蓝儿居住之所是偏殿中的归真阁,环境极为优美。阁楼前的碧池水波清澈,岸旁小巧精致的亭台与阁楼邀望相对。若立于阁楼上居高望下,可见清风拂过碧水柔波,涟漪微动。   殷慎行事前显然已有安排,我一出清心斋,便有宫人领我去了归真阁。   “秦姐姐。”蓝儿冷凝着俏脸站在门口,似特意在等我。   “蓝儿。”我温声应道。   “秦姐姐,我想和你说一句话。”她的神情十分认真专注,像是要说非常重大的事。   “嗯。”我轻轻点头。   “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行哥哥。”她说得缓慢但咬字分外清晰,一字一顿地道,“半点伤害都不可以。”   我再次点头,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却只是看我一眼,便回身入了阁楼。   我疑惑地看着她娉婷的背影,总觉得她未完的话里透着某种讯息。   可是要到几日之后,我才知道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但却领悟得太迟了…… 纠结的梦 翌日,听蓝儿说,朱雀殿十分“热闹”,皇帝和皇后都亲临关切殷慎行的伤势。不知道殷慎行怎样买通陈太医,竟真让皇帝相信殷慎行伤重,活命的几率渺茫。如今皇帝已下令严查此次刺杀事件,二皇子大抵是逃不脱嫌疑了。   殷慎行把我留在朱雀殿,无非是再加把劲,存心要把殷谨言逼急。   皇城风云变色确实已不远矣……   不知殷慎行出于什么考虑,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害我整日只能呆在偏殿,只得蓝儿与我做伴。   “蓝儿,我的脸能恢复几成?”坐于亭台中,微寒的冬风吹拂过脸颊,我不由伸手轻抚覆着纱布的右脸。   “秦姐姐,药凉了,你先喝了吧。”蓝儿今日恢复了常态,柔声回道。   她有意避开了我的问题,我怎会察觉不到。不禁暗自苦笑,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   “蓝儿,你直接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再次道。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就算我逃避又有何用呢……   “秦姐姐,这汤药有养颜之效,加上我替你敷的药粉,十数日后伤口就会结痂,等痂慢慢褪落,我再给你开新药。”说到这里蓝儿顿了顿,美目流转,眸中似浮现一抹不忍之色,“应该能恢复六成。”   纵使我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黯然。低眼看着前面的碧池,微风轻掠过,便就吹皱了一池平静的碧水,犹如我此刻的心情。   “秦姐姐,其实……”蓝儿见我低落,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爷爷近年在培植一种花,那花粉可以治姐姐的脸,只是……”   “只是如何?”冷胤天曾告诉过我那种花的存在,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也是听爷爷说的,那花……”蓝儿的俏脸上有丝迟疑,吞吐了片刻才道,“花粉敷面,花瓣食用,再加上爷爷独门配制的外伤药,即使是深入骨的伤疤都能够痊愈,新生的肌肤甚至会比原先的更加白皙嫩滑。”   “你爷爷不愧是神医圣手。”我接话道,知道她还有话未说完。   “可是……会有副作用……”她瞥了我一眼,垂下眼眸,低低地道,“使用过那种花的人情绪会容易失控,听爷爷说以前有个人用那花治疗好之后,时常精神亢奋,一时异常暴躁,一时又悲伤痛哭,难以自控。”   我低声轻叹。果然就如冷胤天所说,凡事皆有两面,端看自身取舍。   静默了一会儿,觉得困意渐渐袭来,我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对蓝儿说:“蓝儿,我先回房睡会午觉。”   “嗯,姐姐服了药会犯困是正常的,去歇着吧。”蓝儿朝我展颜微笑,很是纯真俏丽。   我回到阁楼房间中,躺下须臾就沉沉地睡着,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中,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寂静夜晚。   我身穿黑色锦衣手持若情剑,悄然潜进一处宅苑。很显然我事前已经摸熟了地形,一路无声而明确地潜行到了某间房前。   轻巧地推门进去,然后再极轻地关上门。可是当我绕进内堂,却顿时瞠目结舌,愣于原地。   “想不到洗个澡,都有不速之客。”那人懒懒地扬眉调侃道,毫无羞耻感地赤裸裸地踏出沐浴桶。   我的脸一瞬间如火烧般热起来,迅速离开那房间。   身为黑潭门的第二杀手,我竟然就因为一个男人的裸体而落荒而逃!   梦中画面忽的一闪,变成了我与一个男子对话的场面。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冷凝着脸,寒声说道。   “若儿,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他也硬着嗓音,但眸光却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我不理会他的话,径自转身要离开。他猛地伸手钳住我的手腕,用力地将我一把拉进他的怀抱。   他低眸紧紧盯着我,修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语带诱惑地低声道:“若儿,把你的烦恼都交给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我望进他漆黑的眸底,有些痴然,更多的却是纠结的痛楚。   离开他,是需要用多少力气才能狠心决绝的事啊!   “若儿,乖,不要想太多,都让我来想,好不好?”他在我的耳畔柔声劝诱,㊣(4)深情的语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自信。   无言地与他对视,突然间他便俯首吻住了我。他辗转地吮吸我的唇瓣,带给我一阵阵酥麻感,那灵活的舌头霸道地探入勾引着我的舌尖,在他的强势之下我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炙烈如火的吮吻。   他拥着我的手臂忽然收紧,蓦然一把打横将我抱起,将我轻柔地放在床塌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宛若只要多用一丝力,就会惊醒了我。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黑眸中闪动着魅惑的光芒。每当他这般深深地注视我,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怦怦地急速跳动。     他慢慢欺身俯下,独有的男性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越靠越近的唇轻扫过我的唇瓣,如蜻蜓点水,接着移向我的耳垂边,轻轻舔着。我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   旋即他的唇又往下移,炙热的吻落在我的锁骨上,然后继续往下,隔着薄衫停留在我的胸前。在我出声惊呼之前,他已快速地含住那峰顶,恣意地吸吮啮咬着。   瞬间,我如被雷击中般,浑身窜过一阵强烈的战栗。   他修长的大手也没有闲下,不断在我的身躯上游移着,撩拨着我的反应。   我紧咬唇,强迫自己别嘤咛出声。   但是在他解开我的衣裳之前,我突然倏地推开他,从床榻上跳下床。   退离三步距离望着他,我的内心狠狠地抽痛,却也只能冷着脸作出无情的样子。   “我们不要再见面。”我沉声冷冷地对他说道。   他回望我的黑眸中深沉的痛苦一闪而过。 何为钟情 待我醒来已入了夜,没想到这一觉竟睡了二个时辰。 梦中的情节依然记得清晰,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梦中那男子的脸! “秦姐姐,你醒了吗?” 房外是蓝儿娇脆的唤声。 “醒了,进来吧。”收敛了怅然若失的心情,我缓神扬声回道。 蓝儿的时间抓得真准,我才刚醒,她便就来了。 “秦姐姐,行哥哥请你去一趟正殿。”蓝儿推门进来,盈盈微笑。 “嗯,好的。”我一边起床整理衣衫,一边暗想,殷慎行又想做什么? 蓝儿没有随我一起前去,殷慎行显然是要单独见我。 从归真阁到正殿的路并不太长,可是我却觉得走得颇疲累,浑身软绵,似睡意未散的感觉。运了运内力,却是顺畅无碍。 进了正殿,只见六根沥粉金漆蟠龙柱屹立,高台上青玉雕刻的座椅上懒懒地斜倚着一个人。 “不怕被人发现你装重伤?”我立于殿中央,仰脸望去,一身简约锦缎黑袍的殷慎行半眯着眼眸,神情闲适如在养神。 “要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他睁开眼,墨眸闪着莫测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玩味。 “你是指?”是指殷谨言吧,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 “就如你所想。”殷慎行勾唇淡笑,起身缓缓走下高台。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我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天真的问题。我明白生于帝王之家的人,许多时候其实身不由己,可是我打心底的感到怠倦。 “如果能,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唇边的笑意消退,眸光微闪,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抚上我右颊的纱布,手势轻柔,似带着深深怜惜,“若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我退开一步,离开他的手心,举眸望他。 “‘他’让人传话来,‘请’你回玄武殿。”他的眉心微蹙,语有深意。 “还有呢?”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殷慎行没有必要特意叫我来一趟。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说,小项非一个人在玄武殿孤单无伴,让你尽早回去。”说完这一句殷慎行抿了抿薄唇,不欲再多言。 我的心蓦然一抖,殷谨言竟然拿小项非来做筹码?他已经猜到我是自愿留在朱雀殿?还是他这样做只是试探我? 如果我不回去,殷谨言是否真的会狠心对小项非不利? “你决定怎么做?”静默半晌,殷慎行出声问道,语气淡然。 “你会任由我自己决定?”我微讶地凝望他。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勉强你。”他揉了揉眉头,放松了神情,轻浅笑道,“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并不喜欢吃酸涩的果子。” “这倒不像你霸道的作风了。”闻言我也弯唇微笑,回应道。 “我霸道?”他扬眉看着我,不置可否。 “呵呵。”我轻笑,不再多说。 看来是一定要回玄武殿了,可是如果就这样回去,殷谨言就会知道我是有心投靠殷慎行了…… * 离开之前,我先去了归真阁找蓝儿。 接下来的几日皇城必定大乱,我下次来朱雀殿也难说是什么时候了,应该先问蓝儿要些敷脸的药粉。 “秦姐姐,你真的要回玄武殿了?”蓝儿一边从木药箱里取药瓶,一边问道,娇软的话语里并无一丝不舍,反倒似有丝开心。 “嗯。”我应了一声,微眯着眼眸细看她。 正弯腰俯身找东西的她,显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低垂着的美眸晶莹璀璨,两排黑长睫毛动人地忽闪忽闪,俏脸白嫩中透着淡淡绯红,樱唇红润欲滴。这般清纯的丽容,美得令人屏息。 我能感受到她并不喜欢我留在朱雀殿。其中的原由,我自然清楚,只是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圣手门相处数日,她就对殷慎行如此地深深钟情。 “秦姐姐,”她递来三个药瓶,嘱道,“红色这两瓶里的药粉是外敷,绿色这瓶是内服。我不便去玄武殿亲自为你煎药,不过你服用绿瓶里的药丸效果也是一样。” “谢谢你,蓝儿。”我温言道谢。 “秦姐姐,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她忽然问道,歪着脑袋一派天真。 “呃……”我顿时语塞,脑中快速闪过梦中的画面,心里无端又浮起那幽幽的隐痛。 “秦姐姐,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每日都想看见他,看到他开心自己就会开心,看到他受伤自己也会痛。”她的唇畔漾着嫣然的笑,嗓音清甜,“从我第一眼看见行哥哥,我就知道我看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原来是一见钟情…… 那么殷慎行对蓝儿呢? 蓝儿的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实则是在对我宣告吧。宣告她的主权,也迂回婉转地警告我不要介入。 “秦姐姐,我送你到殿外。”蓝儿并不介意我的沉默,亲昵地挽住我的手,往阁楼外走。眼角余光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内心莫名的复杂。 待我离开朱雀殿,回到玄武殿,迎接我的第一句话竟是—— “小因,对不起!” 南国皇子 踏入灵素斋,赫然看见殷谨言于内堂中负手而立。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倏地回头,眸底浮现一抹赤诚的歉意。 “小因,对不起!”他走近我面前,冠玉般俊美的面容微沉,语气恳切。 “小项非怎么了?”我心里一惊,直觉地问道。 “他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高热不退,到现在都还昏睡未醒。”他的声音略显低沉,神情担忧地关注着我的反应。 “怎会这样?!”我未等他回答,径自疾步走向项非的房间。 房内,春景和夏意都守在床边,见到我入内,皆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秦姑娘。” “小项非为什么会发高烧?宣过太医来诊断没有?”我边问边快步走近床畔,俯身伸手探了探小项非的额头。确实非常烫,他俊秀的小脸有些苍白,两道浓黑眉毛在睡梦中也是紧皱着,白皙额上渗出涔涔薄汗。 “二皇子昨儿半夜就宣过太医了,太医说小公子大抵是吹了冷风受寒,加上精神焦虑,故才高热不退。奴婢们已照太医嘱咐,每隔二个时辰给小公子服药。”回话的是春景,她一贯没有心机,将太医的话一五一十地回禀。 精神焦虑?小项非在焦虑什么?是否有人又对他说了什么? 我心中不由凝重了几分,转身朝殷谨言看去。他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黑眸中依旧是赤诚的歉意。 “谨言,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话落,我率先走出房间。 他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到了厅堂中站定,我犹豫片刻,思寻着该用怎样的语气问他,过了半晌我才道:“谨言,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举眸望他,我的语调保持平稳,真诚地想要听到他对我说实话。我终究不愿相信他会对一个小孩子心狠手辣。 “对不起,”他重复那三个字,黑眸低垂,面有愧色,“我没想到那些话会令他做噩梦。” “你对他说了什么?”我蹙眉问道,记得之前已有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小因,”他抬眼看我,神色认真,问道,“你知道项非的身份背景吗?” 我微愣,小项非生病和他的身份有关?冷胤天还没有回报消息,我的确不清楚小项非的身份。 “我也猜想你并不知道,”他轻叹,无奈而怜惜地看着我,道,“他是南国的皇子,南国自新君登基之后,已有鸿鹄野心。南国皇子如今在我殷国皇宫中,这其中会否有玄机尚是未知,我不得不防。” 闻言我沉默下来。原来小项非的身份果真如我所想,非同寻常。当初范老有意让小项非陪我入宫,是纯粹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那么你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良久,我才出声问道。其实殷谨言的顾虑并没有错,在如今严峻的情势下他的确必须处处小心。 “我只是试探他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只要一提及与他身份相关的事,他就异常地激动。”殷谨言凝眸沉思须臾,接着道,“我还未查到他为何会在我殷国出现。” 我望着他一时无言,这样防备重重的生活其实他也很辛苦吧?他眉间的那一道褶皱,想来便是因为时常紧蹙眉头而留下的印记。 “小因,”他忽然倾身来握我的手,语意真切,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项非高烧卧榻的消息来诱逼你回来。我只是真心认为,你留在我身边,会比在大皇兄身边安全。” 我弯唇淡淡地笑了笑,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回道:“我没怪你。” 其实谁有资格怪谁?殷谨言有他自己所认定的想法,亦有他自己的手段。而我,也是同样。还有殷慎行,他隐瞒了小项非生病的消息,终究也是留了一手。 “去陪项非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殷谨言见我微笑,似松了口气,舒展开眉心,温声道,“我想你可能还没有用晚膳,一会儿让人替你送到项非房里吧。” “嗯。”我点了点头。我与他对于我为什么会留在朱雀殿都避而不提。 刚准备举步离开内堂,突然瞥见一名青衣人恭谨地出现于厅堂门口,便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殷谨言看了我一眼,未发一言,走向门口。那名青衣人附耳对殷谨言悄声说了几句,便就退下。 殷谨言慢慢步回厅堂内,颇有深意地望着我,徐徐开口道:“小因,三皇妹出事了。” “嗯?”我不解地扬眉,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右脸。 “是昨天半夜里发生的事,”殷谨言见到我的动作,眸光变得幽深,“有刺客潜入三皇妹的寝居,下药迷昏了她,而后毁了她的右半边脸。” 我顿感诧异,竟会有这种事?而且如此凑巧,也是右脸被毁? 我抬眸对上殷谨言的视线,他的黑眸微光闪动,深邃一片,看不清其中是何情绪涌动。 可是我心底却隐隐知道,他必然是以为我下的手。因为我最有动机。 抿了抿唇,无意解释,我旋身去往小项非的房间。 三公主的事确实有蹊跷,难道是善觉为我报仇?可他不是被殷慎行囚禁了吗? 坐在小项非的床沿,我倚着床柱揣测各种可能,想着想着竟就斜靠着睡着了。 我似乎越来越嗜睡了…… 一箭双雕 “小因?” 温柔的男性嗓音低低地传入我的耳中,我迷蒙地睁开眼睛。 我又睡着了?轻拍了下脑袋,仍感觉有些迷糊,睡意未消。 “小因……” 我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看向殷谨言。他凝望着我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是惊艳? 怎么可能?我覆着半边纱布的样子怎么可能让人觉得惊艳! “我睡着了。”我淡淡地笑,站起身走到桌旁。桌上已摆着几盘清淡小菜和一碗热粥。他很细心,记得我有伤不宜吃重味食物。 “小因。”殷谨言陪座在侧,看着我,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才拿起镶金竹筷,又放下,正色地回视他。 难道是朱雀殿那边有了什么动作? “没事,”他温和地道,俊脸却浮上一抹可疑的红云,神情似是腼腆,轻声道,“……从未见过你初睡醒的样子……” 我怔了怔,旋即微笑道:“猛一见是不是很吓人?”无声地叹息,我心底终究还是介意自己只剩半边完好的脸。 “不,不是,”他连忙反驳,急急地道,“你刚才的样子纯真美丽至极!” 话语冲口而出,待他说完,我和他都愣住。他大概是觉得说得太直白,惟恐唐突了我。而我却是感觉心尖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正好刺准了被我隐匿起来的软弱处。 见我勾唇苦笑,他敛了神色,沉稳下来,缓缓道:“我的眼中,只看到白璧无暇。” 望着他极为认真的眼神,我心深处仿佛淌过一道暖流,抚慰了那被刺痛的地方。 “谨言,谢谢你。”我诚恳地道谢。虽然“白璧无暇”这四个字已不适合用在我身上,但是他的诚挚不禁令我感动。 重新举筷,开始慢慢进食。吃了半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三公主如今被毁了容,她与陆大人的婚期可会押后?”用清水漱口后,我出声问道。 有人间接或特意地为我报了仇,我原本准备的报复计划是不需要再用了,无谓逼人太甚。 “我想会如期举行。”殷谨言轻声笑了笑,道,“按子谦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娶三皇妹,就断无反悔的可能。即便是三皇妹退缩了,他也一定会循循善诱,直到劝服三皇妹为止。” “陆大人喜欢三公主吗?”在权力和利益的争斗之下,这皇宫里还会有真情吗? “结发妻子,他必定善待她一生。”殷谨言答得婉转,意思却也很清晰。 我轻叹,不再多问。那些已经不是我能顾及的事了。 * 夜渐深沉,小项非缓缓转醒。太医又来了一次,把脉之后道已无大碍,开了调养药方,就离去了。 小项非喝过药之后又沉沉睡去,我交代了春景好好留意情况,然后才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沐浴更衣之后,仍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颓靡,便就想到灵素斋外散步,也沉淀一下思绪。 在殿内随意走着,不经意地走到一处水榭,见亭台旁有一棵大树,忆起之前在三公主身边当差时的日子,不由又是一声轻叹。 利落地爬上大树,坐于粗壮的枝桠间,仰脸看着天空朦胧的圆月。月有光晕,明日应是阴雨日。看来和煦的阳光暂时不会照耀这皇城了…… 我心有感触,却在忽然间敏锐地听到不远的假山背后有人在对话。 “二皇子,该服第二颗百解丹了。”是夏意的声音,恭敬中带着关切,“待到明夜再服第三颗便就无事了。” “嗯。”这道男声显然是殷谨言。 殷谨言为何要服百解丹?他中毒了? 百解丹,正如其名,可解百毒,十分珍贵,千金难求。 “二皇子,秦姑娘她……”夏意的语气略有迟疑,但又似不吐不快,终是说道,“秦姑娘今日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上面沾染着‘噬粉’,奴婢怀疑秦姑娘或许也是知道的。” “夏意,我知你忠心,但我相信小因不会存心害我,我想她也是被蒙在鼓里。你莫再怀疑。”殷谨言的回应声温和却坚定。 “二皇子,请恕奴婢多嘴一问,为何您不告诉秦姑娘她衣裳上沾有会害了您的毒粉?” “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些烦心的事,你把她换下的那件衣裳烧毁了便是,切勿多言。” “奴婢知道。此次幸好殿中有珍藏的百解丹,不然嗅了这‘噬粉’,虽无性命之忧但却要每日受噬心之痛。这‘噬粉’只对成年男子奏效,可见下药之人明显是针对您,其心真是歹毒!”最后一句话,夏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愤然说出。 “我与大皇兄已势如水火,到如今也怪无可怪了……”殷谨言顿了顿,似乎不欲再多言,转而道,“夏意,好好侍侯小因和项非,其他事你无需多虑。” “是,奴婢遵命。” 对话到这里结束,我屏息侧耳倾听他们走远的脚步声,确定他们应该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才知道,我被人利用却丝毫也没有察觉! 殷谨言必然认定是殷慎行动的手脚,可我却觉得未必。 极目远眺望向朱雀殿的位置,我微微地眯起眼眸。如果我没有猜错,是蓝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衣裳上洒了药粉。 之前她说的那句话,如今想来的确是别有深意——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行哥哥。 默思了片刻,我跃落地面,回灵素斋。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便见有人懒洋洋地倚靠着窗柩,一副等待我回来的模样。 “你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推门进来的是别人?”我关好房门,斜睨他一眼,对他的狂妄自大很是没辙。 “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站直了颀长的身躯,向我走近。 靠近两步他突然凝了脸色,盯着我的眉心,沉声道:“公主殿下,你中毒了。” 七色奇花 “中毒?”我皱了皱眉,想起这一日嗜睡的症状,心中顿时明了。 冷胤天点了点头,邪美的俊脸上依旧是闲适悠然的神情。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细细地打量起冷胤天。他仅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中了毒,那么是否说明他精通医术?难怪他身上总有淡淡的药香…… “我中了什么毒?”走到桌旁坐下,我右手撑着下巴,懒懒地问。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他的语气里带着丝兴味,“半点慌张神色都没有,真让我佩服啊。” “下毒之人如果是想要我的命,那么现在你只能到我坟前和我说话了。很显然,我中的是慢性毒。既然如此,我急什么呢?”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说道。困意又袭来了…… “公主殿下果然睿智冷静,非一般寻常女子可比拟,”他在我身边坐下,也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漂亮狭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如果有男人娶了这么聪明的女子,不知道是福是祸?” “如果有女子嫁给你这么吊儿郎当的男人,你说是福是祸?”我努力打起精神,反过来调侃他。 “将来嫁给我的,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哈哈!”他说得无比笃定,笑声狂肆。 我睨他一眼,懒得反驳,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道:“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能不能解?” 他敛了笑,伸手来搭我的脉搏,过了片刻,抬眼看我,饶有兴致地道:“这下毒之人倒是有趣。” “怎么说?”下毒的应是蓝儿,这是她对我的惩罚,因为殷慎行被行刺时我没有赶去相助。 “莹花,其花瓣磨成粉末可入药,对于嫩肤养颜有良效。”冷胤天勾唇轻笑,道,“公主殿下,下药者确实有心治疗你脸上的伤。” “但是那莹花同时也具有毒性?” “并不,莹花本身无毒,但若和地榆这味药同用,两种药性便会相冲,会使得服用之人神思倦殆。” “难怪我嗜睡……那么到最后会如何?” “不会致命,但却每天至少有十个时辰都会在睡觉。” 听到这里,我隐约有些明白蓝儿的做法,她的心里有她自己的量尺,对殷慎行造成不同程度伤害的人,她所施的惩罚轻重也是不同。 “有药可解吗?”我掩嘴轻轻打个呵欠,极倦。 “有,”冷胤天黑亮的狭长眼眸光芒闪烁,唇边噙着一抹邪笑,道,“这玄武殿里就有。” “哦?”我眯了眯眼睛,冷胤天这神情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 “百解丹,一颗就足够。”他不紧不慢地说出答案,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好像深谙医道……”我故意拖了拖尾音,“该不是私藏着百解丹不愿意给我用吧?” “真是冤枉,”他状似痛心地低呼,两道好看的剑眉皱了起来,“我对公主殿下可是掏心掏肺赤诚一片,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送给公主!” “我上次要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这家伙做戏的本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指范蓝儿?”他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回道,“圣手门门主范老的孙女,自幼于谷中长大,几乎不曾出谷,性情单纯,应该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项非,倒是比较复杂点。他是南国的皇子,一出生就被人劫走,并不在南国皇宫长大。不过到底是何人劫走他,又有何目的,还待继续追查。” “嗯。”我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查到这些消息已经很有能耐了,过了须臾我想起另一件事,便问道,“善觉是不是真的被殷慎行抓住了?” “堂堂黑潭门的第一杀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活捉?”冷胤天勾了勾薄唇,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确定?”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善觉很熟悉? “公主殿下,你是在质疑我搜集情报的能力吗?”他的狭目斜挑,懒洋洋地道,“公主殿下应该也已经知道殷国三公主被毁容的事了吧?” 我点头,轻应一声。 如果善觉真的脱身了,那么,我想我知道殷慎行玩的是什么把戏了。顺水推舟,然后使一招兵不厌诈,让殷谨言背上刺杀皇兄的罪名。而事实上,那刺杀之事又非编造,虚中带实,更容易教人相信。 “我明国那边有何消息?”我想了会儿,开口问另一个问题。 “五万精锐军队,已蓄势待发,只要殷国皇城一发生内乱……”冷胤天突然话锋一转,道,“公主殿下,此次战役之后你就会回明国登基为王,但你的脸……” 登基为王……我在心底冷冷一笑。将我遗弃了十年,然后拿皇位来补偿我? 冷胤天盯着我半晌,极轻地一叹。我举眸回望他,总觉得他似乎知道得很多。 他从衣袍内取出两样东西,放在桌面上,轻柔而低沉地道:“公主殿下,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的视线扫过那二物,心倏地颤了颤,困意顿消! 银色软甲面具……和奇特的七色花…… 我从未见过有七种颜色的花瓣的花朵,每片花瓣都是不同颜色,看上去十分诡异却又极美。 “这就是范老独门培植的无名花?”我轻轻地问道,心中涌动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诱惑如今就摆在我面前,我该如何选择…… 取百解丹 “如果公主殿下决定使用这无名花,我就将具体的用法告诉你。冷胤天缓缓地道,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太希望我做这个选择。 “让我考虑考虑……”我有些迟疑,伸手轻轻地抚摸那七色花瓣,再看向那泛着冷光的银色软甲面具,如果不治愈脸上的伤疤,那么也许我一辈子都要以假面待人了…… “一定要慎重考虑。”他凝视着我,难得一副正经的模样。 “嗯,”我点头,颇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得到这无名花?” “嘿嘿,”他得意一笑,俊容浮现张扬狂傲的神色,大言不惭道,“我冷胤天人见人爱,就算是范老那样难缠的人物也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 我不由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 他毫不在乎地仍旧扬唇笑道:“我只是说事实。” “现在整个京都中是何形势?”我不再理会他的狂语,转而询问正事。 “殷谨言已经暗中调回了二万铁骑,算算时间,应该到京都城外了。”冷胤天略微收敛了神情,继续道,“殷慎行似乎早有防备,这几日城中的禁卫军戒备森严。皇城内战,指日可待。” 我低眸暗思,辛城调离了二万铁骑,只剩下三万兵马,此次我国欲攻打辛城,胜算极大。 “驻守辛城的霍岩将军可有随行返回京都?”想了片刻,我抬眼问道。 “据我所知,并没有。” “那么我国领兵出征的统帅是谁?” “何镇将军。” 何镇……何成元老将军的儿子…… 十年前的乌都战役,当时两国领兵的元帅分别是霍岩和何成元,那一战历时四十天,最后我明国惨败,何老将军战死沙场,而本是我国属地的乌都也沦为殷国的国土,且被改名为辛城。 十年前的那一战,是我父皇心中永远的痛,自那以后明国开始注重军制和兵力。所等待的,就是给殷国一个重重的还击! “公主殿下?”冷胤天见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扬眉戏谑地道:“看着我直发愣,莫非也被我无敌的魅力所迷倒?” 我回神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困倦地道:“我没精力应酬你了,你去别处调戏姑娘吧。” 他也不介意我的揶揄,反而邪魅地坏笑,低柔着嗓音道:“公主殿下,你可别忘记明日去和殷谨言要百解丹,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懒懒地觑他一眼,这家伙似乎对百解丹的事很感兴趣? “行了,我知道。”脑袋昏沉,我并没有深思更多,不过倒还记得嘱咐冷胤天办事,“把二万铁骑暗中回京都的消息,散播出去,当然,如果你有办法让殷国皇帝一人知道,那也足够。” * 翌日,我睡至正午才醒,我想毒素应该已在我体内肆虐了,照此下去,我必定会嗜睡得更严重。 “小因,你这二日很疲惫吗?我见你似乎总是睡意浓浓,是否身体不适?”殷谨言陪同我用午膳,见我精神不佳,遂关切地问道。 “嗯。”我放下竹筷,揉了揉眼睛,努力驱散瞌睡感,道,“我中毒了。” “你中毒了?!”我说得随意,他却极为震惊,黑眸中尽是忧色,“怎会中毒?中了什么毒?” “应该是莹花和地榆两味药相冲,导致我精神颓靡昏昏欲睡。”我省略了中毒的原因未讲,没有必要让事情闹大。 “有否药可解?”他蹙起浓眉,白皙俊脸上显着忧心忡忡的神色。 我朝他安抚地微笑,他似乎比我自己还紧张。但我却未开口索药,他也中了毒,也许百解丹只剩最后一颗也不一定,还是迟点私下问问夏意,再看情况。 “夏意,”他见我没有回答,未再多问,却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夏意道,“去取百解丹来。” “二皇子……”夏意站在原地不动,语气犹豫,“可是……” “去取。”温和的二个字,却含着不可违抗的意味。 “是,二皇子,奴婢这就去。”夏意恭敬地应道,临离开前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疑惑,难道百解丹真的只剩下最后一颗? “谨言,我知道百解丹可解百毒,因此极为珍贵,所以普通人一颗都难求,你应该也不多吧?”我问得婉转,不想让他知道昨夜我听见了他和夏意的对话,虽然那时我并非故意偷听,但总是不好。 “是父皇赠予我的,有一整瓶,你安心服用就是。”他温柔地看着我,方才的忧急之色已舒缓。 闻言我才放下心来,全然没有预料到,此事会害惨他…… 若情剑现 用完午膳,服过百解丹之后,我与殷谨言在玄武殿内的花园中散步。 “小因,莹花入药之事,是大皇兄身边的范蓝儿所为?”殷谨言温声问道,眸光却是深沉。 “我想蓝儿应该只是疏忽没有料及。”我轻描淡写地接言,不想再加深他与殷慎行的矛盾。但其实也于事无补了吧,他们之间的心结到如今已不可能解开了…… “嗯。”他轻应了一声,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道,“小因,我已派人广寻治愈你的良药,你不要为此事烦心,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我扬唇微微一笑,只道:“我知道了。” 就算有一日真的让他找到可以治愈我的奇药,我也已不在这里了…… 我默默仰起头望着天空,花园里没有其他人,分外的安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蓝玉,绵白的云朵宛若轻浅的浮梦。但纵使是如此晴好的天气,却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吹拂在身上的风仿佛挟着冬日的凛冽气势,寒冷而萧瑟。 “二皇子。”快步前来的夏意行至殷谨言面前,恭敬地欠身行礼,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我举眸向身旁的殷谨言看去,他只着一身单薄的明黄锦袍,身姿卓立挺拔,金冠束发,眉如远山,双眸若星,极为儒雅温润,整个人犹如从画中走出,优雅绝伦却又似飘缈而不真切。 “夏意,有什么事?”他温和而淡淡地问道。 “回二皇子,金公公在正殿等着您,说是皇上要召见您。”夏意垂目恭谦地回道。 殷谨言闻言蹙了蹙眉,黑眸中有丝忧虑一闪而过,随即便不发一语地离开去往正殿。 我望着他俊逸颀长的背影,心中隐有莫名的悲凉感。冷胤天应该已经办妥我交代的事,殷国皇帝现在宣召殷谨言觐见,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站立在花园中片刻,想转身离开时忽然发现夏意还默立在原地,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我。 “夏意?有事要与我说吗?”我见她的眼神深沉怪异,不由地出声问道。 “奴婢并没有事要与姑娘说,奴婢先退下了。”她低下头,语气恭敬与方才无异。 我心有疑惑,暗想,该找时间与她好好谈谈。 * 回到灵素斋,我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本能地屏住呼吸。 房内有人!按呼吸声分辨,既不是春景或夏意,也不是冷胤天,那会是什么人? 左腕微微一抖,我做好防备轻轻地推门进去,快速地扫了一眼整间房,却不见人影。 “出来吧!”须臾,我冷静地开口,朝着床帐后面的方向。 果不其然,深蓝色低垂落地的纱幔后缓缓地走出一个人。 怎会是他?! “你潜入玄武殿做什么?”我松懈下戒备之态,诧异地问道。 眼下的形势这么复杂,他又在装重伤中,为何要偷偷潜进这里? “我有事找你。”他的嗓音有些低哑,雕刻般的坚毅脸庞上神情似乎有几分迷离的柔情。 什么事情重要到他非得在此时亲自前来? 我张口欲问,但视线突然被他握于右手的宝剑吸引住!是我的若情剑?怎会在他手上? 几个月前,我惯用的若情剑离奇地无故丢失,后来我无论如何寻找探听,都没有半点消息。可现在却在殷慎行的手上! “那把剑,你从何处得来?”我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浮现诸多怀疑。难道这又是什么陷阱? 他见我的态度冷硬,墨黑的眸底掠过一丝似是伤痛的暗芒。 “这把若情剑,”他抬手将宝剑递还给我,语气无比低沉,“是你送给我的最后纪念。” 我怔然,怎么可能?我怎会把自己的随身佩剑随便送人?而且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你不信?”他的声线暗哑,像是抑制着内心许多情绪而造成,“也难怪你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忽然轻笑起来,薄唇勾勒着自嘲的苦涩弧度。 我紧盯着他,心中十分惑然,他今日怎么这样奇怪?莫名其妙地偷潜到这里来,然后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不是无意中找到若情剑,也许我也想不起那段日子……”他的语意幽然难懂,似乎含着几分庆幸,却又夹杂着几分苦楚。 “殷慎行,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忽略心底那熟悉的隐痛在暗涌,刻意冷声道。 “我只是来把若情剑还你给。”他凝眸望我,如黑色琉璃的墨眸渐渐清朗起来,道,“既然它能让我恢复记忆,我相信它也能让你记起来。” 我紧抿着嘴唇,不置一词,脑海中急速地闪过一幅幅梦境里出现过的画面。 怔仲间,他已走近我,伸手锢住我的双肩,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眸光奇异地炽热,口中低柔地轻吐出两个字:“若儿……” 我倏地心尖一颤! 皇帝驾崩 灼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他墨黑的双眸锁定着我,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唇瓣。 “若儿,你把一切都忘了,但一定还记得这种感觉吧!”话落,只见他的喉结微动,瞬间热烫的薄唇已不容抗拒地覆上我的唇,绵绵密密,辗转而缠绵。 我的脑中一片混沌,身体却潜意识地接受他的温度。惶然中夹杂着未明的情愫,我不自知地回应着他的吻,阵阵酥麻感自唇舌纠缠间袭来,惑人而又似带着熟悉感。 我的回应使他猝然加深了这个吻,猛烈侵略的气息如同他真实的性格一样霸道得让人无处可逃。诱惑的热吻还在升温,而他的大手一点点地沿着我的颈项,向下蔓延,以我察觉不到的力度抚上我的胸前。我的脑中渐渐昏沉,只觉心跳骤剧,外衫不知不觉间已被撩乱,露出春光。 “咚——咚——” 突兀的沉沉钟声忽然自屋外远远地传来,一声接一声,清晰而凝重。 他骤然从我唇瓣上抽离,怔怔地与我对视。 我也感到愕然,怎会?这是皇帝驾崩的丧钟! 他望着我,眸光在瞬间变得异常暗淡,嘴唇动了动,但终是没有说出话来,凝视我一眼,便沉默地旋身离开。 房内只剩我独站于原地,方才的旖旎氛围似乎不曾存在过,可是殷慎行给我带来的疑惑已经深深根种在我心底。 他唤我“若儿”,他那些话里的含义显然是指我失去了某一段记忆。这是他的又一种手段吗?他需要利用我做什么事吗? 无声的,嘴角绽开苦涩的笑容。如今殷国皇帝突然驾崩,这意味着形势一触即发,我不得不百般思量,步步小心,也更不敢去窥探自己内心的感情。 方才殷谨言去觐见皇帝,而时隔不久皇帝就薨了,其间可有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是否有留下遗诏?继承皇位的会是谁? “女人,你在不在房里?”房外项非的童声拉回了我散乱的思绪。 “在,进来吧。”我缓过神,略整理了衣裳,扬声应道。 下一刻就见小项非推门进来,他初愈的身子莫约还有点虚弱,俊秀的小脸略显苍白。 “过来坐。”我在桌边坐下,向他招了招手。 “喂,女人,你好像怪怪的。”他慢悠悠走过来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我看,研究似地说,“你很少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 我不由轻笑,这小家伙的观察力倒是极为敏锐,我略有怔仲他也发现了。 他看着我半晌,忽然伸出小手指着我,不无得意地说:“我知道了,你有心事!” “是啊,我有心事。”我并不否认,顺着他的话接口道。 “你有什么心事呀?”他侧了侧脑袋,有点好奇地问。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微笑着道,“我们交换秘密。” 他愣了愣,过了片刻,撇嘴道:“我才不和你交换。” 我但笑不语。每个人都有无法对外人道的事,虽然他是小小孩童,但却不是一般的孩子。 “女人,”安静了一会儿,他出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你不喜欢这里?”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不喜欢。”他应得很干脆,小下巴高傲地一抬,道,“我不喜欢没有自由的地方。” 我不禁又笑,他居然懂得什么是自由。 “你还没有回答我。”见我只笑不答,他颇为不满地瞥我一眼。 “你好像肯定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我扬眉再问道。 “我……那……”他被我问倒,童稚的嗓音里带着一点尴尬,冲口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会!” “嗯,是会的。”我轻轻点头,附和他的话。 突然间,听得屋顶轻微一声异响,我看了小项非一眼,他显然并未察觉。 “小项非,我有点累,想歇会儿。”不管来人是谁,小项非在我房里总是不妥。 “哦,那我先回自己房间了。”他听我这么说,乖巧地自椅子上跳下,向房门走去。 我看着项非的小身影,一边用手指不动声色地轻敲桌面。如果屋顶上的人是善觉,那么即便已经发现了小项非在我房内,也不会下手伤害。 “啊!”已走至门口的项非忽地惊呼一声,回头看我,小脸上浮现诧异的神情,“女人,你怎么会这个?” “哪个?”我微蹙秀眉,问道。 “敲桌子的暗号,”他好奇地看着我,问,“你认识善叔叔吗?” 我一怔,小项非竟然认识善觉?! 可当下却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我放柔了声音哄道:“小项非,你先回自己房间去。” 他望着我一会儿,点了点头,懂事地道:“好。” 项非离开后,我听见屋顶上的人回应了我方才的敲声,心中放松了下来。 静坐着等待,须臾之后,便与来者相对。 没想到除了善觉之外,同时来的竟还有一人! 子诺哥哥 “子诺哥哥!”我既惊且喜地看着面前的墨袍男子,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与他重逢。 “小若月,”露于银色面具外的唇畔绽出清朗笑容,他回视着我,道,“好久不见了。”话落,向我靠近,轻轻地拥抱我一下,随即放开。 这是从前每一次我出完任务回来后,他安抚我的动作,他从未把我当作冷酷的杀手看待,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只是初入黑潭门的那个怯懦而又倔强的小女孩。 “子诺哥哥,你清瘦了。”我凝眸细细看他,他俊朗如昔,眸中却有掩不住的沉色,他心底还是深藏着那个女子吗? “清减许多的人是你才对,”宠溺中带着些微怪责,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右颊上,“离开黑潭门时,你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可你却没有做到。” “以后我可以和子诺哥哥一样戴银色面具,这样很好啊。”我故作轻松地玩笑道。 “你啊,”他颇为无奈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语气却是温柔,“总是让我放心不下。” 我弯唇甜甜地笑,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暖的感觉了。在黑潭门十年,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毫无掩饰地给予我关怀和爱护。他是门主最宠信的人,高高再上的他却独独分外宠爱我。 半年多不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习惯穿一身暗色墨袍,色调略为暗沉,惟袖口绣着一弯小小的银色月牙,月旁围绕着绛紫花纹,若仔细欣赏,可发现隐有一种低调的优雅。 “子诺哥哥,你怎会和善觉一起来找我?”我边问边转而看向默立不语的善觉,他眉宇间是沉稳的神色,虽然依旧黑布蒙面,但也能分辨未有受伤气虚之态。殷慎行果然是使了一招兵不厌诈! “其实善觉伤了三公主为你报仇之后,实在不应该还留在这宫里,”子诺瞥了一眼善觉,轻笑道,“这傻瓜偏偏不放心你,流连着不走。” 善觉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青涩的腼腆,但仍稳稳地站立着,一声不吭。 “子诺哥哥,你会亲自来找我,我想事情一定不简单。”为何善觉会不放心我?难道宫中正发生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小若月,你还是这么冰雪聪明,”子诺清越的嗓音里带着赞许,“如今皇帝驾崩了,必然会有一人继承皇位,不论这个人会是谁,你再留在这里都很危险。” “子诺哥哥,皇帝突然驾崩是一盏茶之前的事,为何你这么快便知晓?”我疑惑地问,这其中似乎另有玄机。 “就知道会被你看出破绽,”他宠溺地看着我轻笑,道,“其实我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所以能够及时收到重要消息。” “有人在保护我?”我低眸思索,是指善觉吗? “小若月,你可信我?”子诺淡淡地问,眼眸深邃而清澈。 “嗯。”我点头。 “那么,明夜子时,我和善觉来接你出宫。” “明天?” “是,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抬眸望着子诺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我虽心有不解,却没有质疑的念头。 * 天色渐暗,灰蒙的天空已不见夕阳的余辉,夜幕即将降临。 这个时间宫中各人都在为皇帝突然驾崩之事而忙乱,大概只有我清闲无事。 步出房外,坐于灵素斋内的凉亭里,吹着冷冽的晚风,想着如今的局面。 刚才忘记问善觉他与项非的关系了,不过无妨,明夜我会带着小项非一起离开,到时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明夜子时啊…… 一旦离开这里,一切都会与现在不同,大家的身份立场将是鲜明的对立。殷慎行,殷谨言,是不是会有一日我们将要在沙场上相见? “秦姑娘。”一道冷凝的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夏意?”我朝她看去,她清秀的脸上一片阴沉,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秦姑娘,奴婢有一件事要告诉您。”她仍是一贯恭敬守礼的语气,只是嗓音低沉而压抑。 “嗯,你说。”之前在花园里时就觉得她有点怪异,看来的确有所不妥。 “恕奴婢逾矩,奴婢想说,姑娘你不配二皇子对你的情深意重!”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却又强自抑制,眸光阴暗不定。 “哦?怎么说呢?”我冷静地淡淡问道,然而心中却暗自疑惑。 “姑娘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双眸锐利地盯着我,声音冷了几分,“昨夜假山旁,姑娘你难道听得不够清楚?” 我不由微怔,昨夜她竟然发现了我?不可能,她并不懂武,决无可能察觉到!那么当时察觉到的人,应该是殷谨言…… “二皇子未免你尴尬而体贴地什么都不说,可是!你又是怎样回报他的?!”她紧皱着细长的秀眉,愤恨地看着我。 我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却又未完全清明,于是便要开口细问,但在这时忽然有一道严厉的嗓音响起。 “夏意!住口!” 我抬眸望去,不远处殷谨言正疾步走近,面有愠色,口吻更是少有的冷厉。 噬粉之毒 “夏意,退下!”殷谨言大步跨入凉亭,对着夏意厉声命令道。 “二皇子,可是……”夏意清秀的脸上犹有一丝不甘与不满,怨愤地盯着我,欲要把话说完,“二皇子待姑娘的好,姑娘你为何能接受得如此理所当然!就连百解丹……” 话才至一半,便被殷谨言愠怒地大声喝断:“闭嘴!谁准你如此没有规矩?!” 夏意怔了怔,似是被殷谨言少见的凌厉吓到,喏喏地道:“奴婢、奴婢只是……” “够了,”殷谨言略微缓和了口气,抬手轻挥,道,“你退下吧。” 夏意神色阴郁地低下头去,终是把未完的话咽了回去,僵硬地揖了揖身,垂目退离。 “谨言。”我出声唤道,想询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夏意应该是想告诉我,殷谨言把最后一颗百解丹给我服用了吧? “小因,”他放柔了语气,眉目温润而儒雅,道,“不要理会夏意胡说了些什么,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同样,我也相信,你亦不会。” 我凝眉思索他话中的含义。难道他认为我中毒之事是有人故意安排,为的就是害他无法服下最后一颗百解丹? 人的心思这般千回百转,其实真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啊…… “谨言,”我望着他,认真地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所中的‘噬粉’之毒是否还未被解?” 他的俊容浮现一抹赧色,低了语调,道:“我并不希望你知道。” 我顿生忧心,蹙眉道:“那你中的毒怎么办?有其他药可解吗?” 闻言,他露出笑容来,暖若春风,柔声道:“小因,你在为我担忧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越是不正面回答,我越是无法安心。 “别担心,”他温言接话,“如果不是另有办法解我自己的毒,我也不会把最后一颗百解丹给你。” “真的?”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嗯,当然是真的。”他点了点,面容温和沉稳,看不出异状。 我仍有疑虑,但看着他的神情,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看来只有再找机会去问问夏意。 * 夜至亥时,我都未有机会和夏意谈话,她似乎有意避着我。我不确定是否殷谨言交代或警告了她什么。 叩——叩—— 重重的敲门突然响起,伴随着夏意焦急的轻喊:“秦姑娘!不好了!” 我前去应门,一开门便对上夏意担忧急切的眼眸,不禁疑惑道:“夏意,出什么事了?” “姑娘,二皇子出事了!”她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泛红,但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滚下,哽声道,“‘噬粉’发作了!” 我心中一震,果然其毒未解! “他现在人在哪里?”我忙问道。 “在寝居,姑娘请随我来!”她按耐着焦虑的情绪,尽量稳着嗓音道。 我即刻跟着夏意疾步去往殷谨言的寝居,边行边问道:“去请太医来诊治了吗?” “没有,二皇子事前交代过,不必请太医。” “为何?” “二皇子说,普通药物无法解‘噬粉’之毒,除了百解丹之外,惟有制造此毒粉之人才配得出解药。” 我忍不住皱眉,蓝儿怎会愿意给出解药! 片刻后,已到了殷谨言的寝居前,夏意轻敲房门,须臾房内传来一道低低哑哑的应声。 “进来……” 我与夏意推门进去,见到殷谨言的模样都顿时一惊! 他一贯都是金冠束发、明黄锦袍着身,无比的优雅温文,可现在他却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袍斜斜地倚靠着床柱,如缎的黑发披散开来,遮住他的脸庞。他抓着床柱的手极为用力,手背的青筋尽现。 “二皇子!” 夏意忧切地唤道,正要上前去扶他,却他被一声厉喝制止。 “不要过来!” 夏意愣在原地,迟疑地转头看我,用眼神询问着我该怎么办。 我回看她一眼,轻声安抚地道:“你先出去吧,我会看着二皇子。”如果点了殷谨言的睡穴,能不能够帮他止住疼痛? 夏意犹豫地看着我,又看向苦苦忍耐痛楚的殷谨言,半晌才紧抿着唇退出房去。 夏意离开后,我慢慢走上前,试探地唤道:“谨言?” “不要过来!”他侧头看我一眼,低喊道,温润的嗓音因疼痛而显得沙哑。 我停住脚步,距离着两步远细细地看他,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夏意去叫你过来?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听主子的话了……”低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小因,你快回去歇息,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我眯了眯眼眸,没有回话。他紧攥着床柱的手分明愈加用力,床榻都发出了咯吱轻响。可这也并非我所发现的不对劲之处…… 他方才转头看我时,我清楚看到了他的神色——白皙的俊脸异常红润,黑眸中闪烁着抑制却炽热的光芒。 **? 是不是我看错?! 难道“噬粉”不仅会让人遭受噬心之痛,还会…… 一声低唤 “嘭——” 随着一声巨响,金漆的实心木床柱竟倒塌砸于地面,纱幔纠结成一团飘落在床榻上。 殷谨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抬头朝我苦笑,但绽开的唇角很快便收回弧度,双手抚上胸口用力按着,俊脸上的痛苦之色难以掩藏。 “谨言?”我不禁担忧地上前一步。 “别过来!”他低喊一声,同时却耐不住疼痛踉跄地跌坐于凌乱的床榻上。 我实在无法继续冷眼旁观,快步走近他,伸手去点他的睡穴。但这一下手却令我心惊! 我指尖的劲道竟被反弹回来!我居然点不了他的睡穴! 我欲要再试,就见殷谨言无力地挥了挥手,涩然地开口:“小因,别费力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恻然,难道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我也不知道,”他按着左胸,浓眉越蹙越紧,沙哑地道,“我的体内似乎有一股气在翻涌,不受控制地乱窜,心上又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疼痛难挡!” 闻言,我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明了,这噬粉既然是要令人饱受心痛之苦,又怎么可能用点穴的方式来避过呢?蓝儿啊蓝儿,该说你是爱恨分明,还是手段残忍? 眼看着殷谨言如此痛苦,我却无计可施! 他似乎越来越痛,硬是忍着没有吭声,生生咬破了下唇,渗出鲜血。颀长的身躯也开始渐渐蜷缩起来,抚胸躺倒于床上。 我见他强自忍耐,不由地心中隐隐抽痛,在床畔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传达力量和安慰。 他的掌心出奇地烫人,他接触到我的肌肤突然逸出一声轻吟,似是痛楚的感觉得到舒缓。 “小因……”他低低地唤道,抬眸凝视我,眸光深邃炙热却迷离。 “嗯?”我轻应一声,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浑身不自然,他从未曾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脸似乎越来越红,额上也渗出一层薄汗,我抬手替他擦拭汗迹,却被他无预警地猛力握住。 我感觉到怪异,下意识地抽了抽手,他却握得极紧,并且将他热烫的脸靠上我的手心,轻轻摩挲着。 我心中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在江湖行走十年,我多少亦知道了一些事。蓝儿的噬粉里竟然掺着春药成分!只是不知一次云雨便可解除,还是和心痛之苦一样每日都要遭受? 我低叹口气,看向殷谨言,他眼眸中灼热的光芒变得愈加狂炽,脸颊沿着我的手腕慢慢蜿蜒而上,最后停在我的颈间,紧贴着我的脖子。 那热烫灼人的温度令我微微一颤,忆起他宁可牺牲自己来呵护我,心里涌动着酸涩的感动,不忍将他推开。 “谨言?”我静坐不动地轻唤。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眸光亮得异常,视线紧盯着我的唇瓣,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渴望之色。 我微怔,直觉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但才略一迟疑,他已经骤然覆上我的唇! 我顿感浑身一僵,不知该做何反应。推开他吗?可却是我害得他如此痛苦…… 犹豫之间,他已加重了在我唇上的力道,急切地探入我口中,他唇上的鲜血透过他的舌尖,濡湿我的唇,也侵染我的舌。 他的唇是炽热的,他的吻亦是狂热的。随着这个吻的加深,他的手也不安分地开始游移,粗糙的触感,所经之处,撩起一阵火热。 可是我脑中却极度得清醒,并未被卷入这样浓烈的情潮之中。 他似乎已迷失了理智,意识趋于模糊,只剩下本能的需索。我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他似痴迷般地深深吻着我,我正想要推开他,却忽然听见他低柔轻唤:“月儿……” 刹时背脊一颤,他吻着我喊着清月的名字? “月儿”二字,不只震惊了我,同时也惊醒了几乎已迷乱的殷谨言。他倏地从我唇上抽离,眼神愕然,似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刚才唤了什么。 我与他无言对望,两人不约而同地唇边泛起苦笑。 这般荒谬怪异的场面啊…… 我只觉无话可说,默默站起身,往房外走去。身后一片安静,他也同样没有出声。 才踏出房门,就看到夏意忧急地守在门口。 “秦姑娘,二皇子还是很痛苦吗?”她一见我推门出来,便忙问道。 “他……”我语塞。 “快到子时了,二皇子应该好些了才是。”她看我神情古怪,以为情况仍糟,喃喃自语地低声念着。 “什么子时?”她话中的意思,是到了子时殷谨言的痛楚及另个症状就会停止吗? “二皇子说过,‘噬粉’每日发作的时间是亥时到子时。”夏意解释道。 “那他有没有说过‘噬粉’发作时除了心口痛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病症?” “有……”夏意顿了顿,脸上浮现赧然的神情,小声地回道,“二皇子说那毒粉里还掺杂春情药,心痛症与那个……每天会同个时间发作,也同时停止。” 夏意既然知道,却还特意叫我前来,其实是想撮合我与殷谨言? “还有半刻钟就到子时了。”我无意戳破她的小心思,只淡淡地道。 她仰头看着夜月,声音中隐含着高兴与放心:“嗯,快到了!” 我不再与她多说,径自转身离开。 回灵素斋的路上,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方才殷谨言不经意吐露的二个字——月儿。 那一声“月儿”唤的并非我吧…… 皇后赐婚 我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难以言喻,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炽热的温度。 殷谨言那一声情难自禁的“月儿”,是否足以说明长久以来他的心底只有清月皇妃一人?这段时间他待我的柔情诚挚,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讽刺。他只是把我当作了替身…… 他对圣手门独门配制的噬粉那般了解,应该是之前为了治愈我的脸,特意去了解过圣手门吧?他待我是真切的好,可是如此在乎我的脸能否治愈,又是否惟恐我不再与清月皇妃相似呢? 步入灵素斋内,注视着这与清心斋相仿的布置,我不由地轻幽一叹。 “秦姑娘!” 刚走进内堂,便被春景叫住。 “春景,有事?” “秦姑娘,奴婢找您好一会儿了,凤栖殿的卫公公方才来传皇后娘娘的口谕,请您即刻去觐见。” 闻言,我不禁皱眉。听见“凤栖殿”三个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厌恶感。上一次前去,被毁了容,这一次,又将发生什么? 虽并不想去,但人在宫中,身不由己。即使夜已深沉,我还是依旨前往。 夜风寒冷萧瑟,眼前恢弘华丽的大殿纵使宫灯通明,也无法给我带来丝毫温暖感。 “皇后娘娘万安!”又一次跪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我内心戒备,却也仍担心着防不胜防。 “免礼。”皇后轻柔地开口道,自高台凤椅上缓缓走下,行至我面前,温颜睇视着我。 我微微抬眸,一身素白宫装的皇后看上去端庄依旧,发髻间插着一朵白色小花,温婉的眉目间有一抹散不去的忧伤疲惫。 皇帝突然间驾崩,皇后能维持如此镇定仪态,实属不易。 “秦小因,”皇后轻声微叹,看着我的右脸,竟似语带歉意地道,“明珠那孩子自小性情刁蛮,不知轻重,如今她也已得到了教训,你莫再怪她吧。” “奴婢不敢。”我恭谨地回道。皇后仍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心里是否真的对我有歉疚,我不想深究,也没有意义了。 “本宫今夜宣你前来,有一事与你商议。”她的语调温和,仿佛真的可以有商有量般,但我早已领教过她的厉害,不敢松懈半分。 “奴婢恭听娘娘吩咐。”我低眉顺眼地回道,静待事态发展。 “如今宫中琐事繁多,”她微蹙着细长的秀眉,神态似有倦意,“本宫无法事事顾及,但有一件事却始终记挂心头。” 我默立不语,只是倾听。重点很快就要来了…… “你与行儿、言儿之间的事,也该有个决定了。”果然,她开门见山地道,“本宫不想见到他们兄弟反目。” 这般直接,看来她对目前的形势也是心中有数。 “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我仍是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明夜子时我就离开了,殷国宫中的事将与我不再有关系…… “迂回的话本宫就不说了,本宫知道你本是黑潭门的杀手,相信行儿和言儿对此亦是明了,现今你既已是宫中人,便就要安分守己,”她顿了顿,看着我继续道,“既然你说由本宫做主,那么本宫现在就将你指给言儿,你可同意?” “皇后娘娘圣明,奴婢谢娘娘赐婚!”我轻浅地绽开笑容,似是真心感到开心,旋即跪地谢恩。 离宫在即,未免多生事端,就顺水推舟吧! “起身吧。”皇后细看我的神情,露出满意的淡笑,道,“如此甚好,那么你就留在凤栖殿吧,待到大婚之后再返玄武殿。” 我不着痕迹地微微蹙眉,但未多言,暗忖着子诺哥哥和善觉到时能否找到我。 “秦小因,”皇后忽然又出声道,“随你一同进宫的那个小男孩儿本宫已经接来殿中,本宫会派人好好照顾他,你可放心。” 我顿觉背脊一凉,皇后果然是厉害的人物! “奴婢遵旨。”我虽心寒,但也只是温声应道。 * 退出了正殿,便有宫女迎上,领我去偏殿的一处阁楼。 高床暖枕却无法使我安睡,心里既惦记着殷谨言的毒,又想起殷慎行还给我的若情剑,还有小项非的安危,辗转良久都不能入眠,干脆爬起床至窗边吹风发呆。 突然间,窗口惊现一张倒挂的俊脸! 我一愣,随即恼怒地瞪了来者一眼,退回房内。 “公主殿下为何事忧心难眠?我能否为公主解忧?”一个轻跃,冷胤天便出现在房中,那张美得邪气的俊脸不客气地凑近我,狭长眼眸微眯起来细究着我的神情。 “你真是神出鬼没。”我旋身移开与他对看的视线,在桌旁坐下。 他刚才潜伏在阁楼顶上,我竟然没有察觉,可见他的身手比善觉更胜一筹! “公主殿下有烦忧,我又怎能不来呢?”他的长眉微挑,深情脉脉般地伸手轻揽我的肩,俊脸挨着我的耳畔发丝,口中低柔地道,“既然这般辛苦,不如跟我浪迹江湖吧!” 我心尖一震,连推开他的动作都忘记。也许对他来说,说的不过是一句戏谑的话,可却偏偏击中我内心最深处! 如果可以抛开一切纷扰,那多好…… 在我怔仲间,他已放肆地在我发顶亲了一记。 “冷胤天!”我顿时回神,嚯地站起身,怒嗔道。 他无辜地耸了耸肩,勾着薄唇慵懒地道:“公主殿下难道不觉得我很了解你么?我懂得你想要的是什么,没错吧?” “然后呢?”我刻意柔了语调,凝眸看着他。 这家伙的此番话,显然话中有话! “然后?”他状似疑惑地看着我,问,“还有什么然后?” “冷胤天!”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似乎演戏演上瘾了! “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他闲适地环臂,优雅地斜倚着桌沿,道,“如果公主觉得我还不错,选择嫁给我,一定会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我睨视着他,半晌没有接言。他的话非但没有打动了我,反而令我心生怀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爱上了我,那么他想娶我自然就是另有目的。 “公主殿下不必多心,”他见我低眸思索,勾唇轻笑道,“只不过是个提议而已,公主可以有多个选择也不是坏事吧?” “你三更半夜潜进皇后的凤栖殿,就是想我说这些?”我无意追根究底,像他这样出众不凡的男子,会甘愿为我父皇效命,背后自然有原因。 “不,”他的狭目中闪烁着微光,语带兴味地道,“我是来告诉公主殿下,殷谨言的毒并非没得解。” “如何解?”我抬眸看着冷胤天,不由微眯起了眸子,问道,“你有解药?” “我没有解药。”他把两手一摊,很是真诚的样子,“真的没有。” “别卖关子。如何解?”我再问道。 “圣手门的‘噬粉’非常奇特,不过我虽然解不了它噬痛人心的那部分毒素,但倒是知道如何解其春情药的成分。”语毕,他挑眉觑着我,一脸坏笑。 “继续说。”看来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解春情药其实很简单,嘿嘿,”他邪气地笑道,“就是男女的鱼水之欢,不过……” “不过什么?”我心急于答案,顾不上羞涩。 “不过那个女子必须是体内有百解丹药性的人。”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又道,“如若是普通女子,那么只可解一时之渴。” 我不禁愕然!这意味着…… 情雾弥漫 心中揣着许多事无法睡得安宁,大清早我便起床。用过早膳之后在凤栖殿中四处闲晃,现在我能够活动的范围也只有这殿内了,而且身后还随时跟着二个宫女。 逛了半个时辰,大致摸清了凤栖殿的地形,暗想着小项非被软禁在哪个地方。回头瞥了眼身后一路紧随的宫女,我刻意往花园中走去,在几处假山和亭台间绕路,脚下也不着痕迹地加快。半刻钟后,便成功地甩掉了她们。 隐于一座假山背后,暗忖着该先去正殿探一探,还是偏殿的各座阁楼。 “母后,您真的心意已决?”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我立刻屏了呼吸,悄然地挪了挪身子,把自己藏得更隐蔽。 “行儿,母后的苦心难道你不明白?”皇后幽然轻叹,语气中略显疲态,“你父皇半月前就已拟了遗诏,将皇位传给你,而言儿……”话至此,又是一声轻叹。 “所以母后便决定把‘她’指给二皇弟,当作补偿?”殷慎行的声音冷凝,毫不掩饰愠意。 “行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和言儿相争清月时,你说过什么?”皇后的话锋渐渐转为凌厉,“如今你却认为母后不公允?” 清月,又是清月…… 酸涩感不受控地涌上我的心头,“清月”这个名字似乎成了笼罩于我头顶的一团阴影,走到哪里都挥之不去! “我记得。”假山那侧,殷慎行的回答声低沉,对皇后的话似是无可反驳。 “那时你说,此生得清月相伴,你愿足矣。就是你这句话打动了母后,所以母后才不顾言儿的感受将清月指给你。”说到这,皇后顿了顿,缓和了口气,继续道,“言儿心中的痛苦,相信你也清楚,现在母后只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可以和平相处,不要为任何事任何人争斗不休。” 殷慎行沉默片刻,才出声:“把‘她’指给了二皇弟,难道一切纷争便可平息?” “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无法解决。”皇后应得意味深长。 我在假山后听得心绪极为复杂,“此生得清月相伴,吾愿足矣”,那样痴情的话竟会是出自殷慎行之口?足见他多么深爱她! 那么对他来说,我又算是什么?那些炽热的吻,那一声深情的“若儿”,都只是他的手段吗? 唇角无声地勾起苦笑,我为何要这么在意?我一贯的冷静淡然去了哪里?我竟为了他烦乱而心酸…… “儿臣参见母后!” 忽而一道清朗温声响起,把我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殷谨言也来了?可真热闹…… “言儿,你来了。”听皇后的话意,似乎是她宣殷谨言前来。 “母后宣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殷谨言的声音温和,转而有礼地又加上一句,“原来大皇兄也在。” “言儿,母后打算将秦小因指给你,你意下如何?” “儿臣多谢母后成全!”殷谨言的语气里尽显喜悦之情。 “言儿,但是你必须答应母后一件事,”皇后柔和的声线中隐含着几分不容置喙,“莫要再与人争夺其他东西。”皇后虽说得隐讳,但也已足够使听者领会其意。 “母后,儿臣只要小因,其他一切都可放弃!” 殷谨言此话一出,我顿觉震惊,但比我反应更大的人却是殷慎行。 “二皇弟!”殷慎行这一声低喝夹杂着许多情绪,既似无法相信更似无法接受。 殷谨言却没有应声。 我略缓了神,暗思,殷谨言的话是真是假?他会为了我而放弃一切?皇城内战将消弭于无形中? * 离开花园后,未免惹人怀疑,我还是回去了阁楼。 时至黄昏,其间我又借故出去了几次,却始终没有探寻到小项非的下落。心中不由开始着急,离子夜只剩下几个时辰了! 心情烦扰,我挥退了伺候的宫女,独坐房中静思。良久,突然听见异响,是冷胤天来了? 然而潜入的却并非冷胤天! “你……”不知为何,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若儿!”他却深情低唤,一把将我拥进怀中。 “放开我!”我在他胸膛中挣扎,心里莫名有抵触,我自己也无法分辨是否因为白日在花园中听到的那句话…… “不放!”他沉声坚决地道,“永远不放!” “殷慎行!”我恼怒地低喝,手肘一抬,用力地撞向他的胸口。 他闷哼一声,却将我抱得更紧。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心烦地扭动身子,语气不善地问道。 “我决不会把你让给二皇弟。”他一手牢牢地搂着我,另只手在我背上轻柔地安抚,“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我抬眸凝视他,他怎能把深情演得这般逼真? “殷慎行,不管你想如何,皇后都已经把我指给了二皇子。”我暗暗深吸一口气,要自己冷静。 “若儿,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我们的过去?”他不理会我的话,兀自凝眸深望着我问道。 “过去?什么过去?你不知从何处得到我的若情剑,然后便来对我编故事?”我沉着脸色,冷声道。 “我并没有编故事骗你,”他没有被我激怒,反而微微俯头轻轻在我额上亲了一下,低柔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宫外的别院,当时我正在沐浴,你闯了进来,我深刻记得那双露于蒙面黑布外的眼眸,清澈中带着赧色。你惊瞪着我片刻,突然就慌张地跑了。” 他的话让我怔然。我的确做过一个类似的梦…… 脑海中不断有画面闪过,一幅又一幅。 “若儿,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若儿,把你的烦恼都交给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若儿,乖,不要想太多,都让我来想,好不好?” 我不由地伸手按住隐隐跳动的太阳穴,那些画面难道不只是梦?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殷慎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疼?”他伸手轻揉我的眉间,低声温柔道,“别皱眉,乖。” 我的脑中极为混沌,快速切换的模糊画面总是一闪而逝,想抓却抓不住。头逐渐疼得愈加厉害,我紧蹙着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殷慎行的衣袍。 “若儿?”耳际听到他担忧地唤声。 下一刻便感觉唇被他覆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似乎让我的头疼感消散了一些。他的吻轻轻的,宛若羽毛微力地拂过,慢慢的,他开始吸吮着我的唇,辗转缠绵,而后舌尖试探性地撬开我的贝齿间,找寻我的舌诱惑着我与他共舞。 我像是被催眠蛊惑了般,身与心皆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只想真切感受这样柔情蜜意的肌肤相触。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上的青玉簪已被他拔下,如瀑的黑发顺直地散落下来。他的吻越来越炽热,那熟悉的霸道气息又袭上我的心尖。不知不觉地,我的外衫已飘落地面,只剩一身单薄的轻纱内袍。 若隐若现的春光,我自己看不到,但是我能感受他逐渐加重的喘息,还有那热烫的大手抚上我的颈间,继而蜿蜒下滑…… 空气似乎在升温…… 意乱情迷 他的手在游移,慢慢地探入我的内衫中,他掌心热烫的温度令我感到颤栗,却也略微拉回了我的神智。   “不要——”我伸手推他,头疼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不少。   “若儿?”他低眸看着我,拥着我的手丝毫也没有放松力道。   “放开我。”我暗自调顺有些急促的呼吸,淡声道,“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他却置若罔闻,猛然地再次低头攫住我的唇,灵活的舌尖难以防范地窜入我的口中,他身上独有的强悍气息似乎瞬间充斥在我鼻端。   倏地,有一颗小小的东西从他的舌上渡到我嘴里,我挣扎着欲要吐出,却硬是被他强迫地喂着吞下。   “你给我吃了什么?”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他的钳制,我恼怒地问道。   “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的东西。”他的墨眸中闪着亮光,炽热中带着期望。   我紧蹙着眉,那颗小药丸效力发作地竟然如此快速!才刚服食我就已经感觉一股热流在我体内升腾。   “殷慎行,到底是什么药?”我心底有些慌乱,这种感觉很不对劲,我竟开始浑身发热,气息混乱!   “忆心丹,能助人记起遗忘的事。”他凝眸细看我的神情片刻,长眉微扬起,有些讶异地道,“若儿,你不舒服?”   我运气调息,却令那股热流在体内翻涌地愈加狂肆!   “你的药从何处得来?”我抬手拭汗,身体躁热难耐,意识开始逐渐趋于昏沉。   “是蓝儿所给,”他皱起浓眉,疑虑道,“难道这药有问题?”    “根本不是什么忆心丹!”我怒视着他,心烦意乱,身体的反应使我莫约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是忆心丹?”他刚毅的俊脸顿时一沉,墨眸中浮现忧色,伸手来把我的脉搏。   “不必把脉了,”我把手一缩,咬牙从齿间挤出三个字,“是春药!”   蓝儿为什么要用春药来骗殷慎行?   我脑中闪过疑惑,但来不及深思,因为药效强烈得出乎我意料!即便我强自控制,竟也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反应!体内有一股不断升温的炙热情潮,不禁令我心慌!   “若儿,”殷慎行深邃的幽眸似闪过一抹心疼之色,手指轻按在我的唇上,“别咬唇,都渗血了。”   我用力地一把将他推得远些,他若再碰触我,我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有多少清醒的神智……   他隔着两步距离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大步跨前,双手牢握我的腰,俯头狠狠地吻住我的唇瓣。   我的心蓦地一悸,努力强撑的理智刹时被瓦解,不自觉地抬手勾着他的颈项,加深了这个吻。他似是感到愉悦地逸出一声低哼,舌尖的攻势更加热情猛烈。   无限旖旎春光,不受控制,弥漫开来……   事后我迷糊昏沉地睡着,醒来已是二个时辰之后。   眼睛还未睁开,脑中先忆起先前的缠绵,顿觉无地自容。感觉到他的手臂还被我枕在脖子下,我更是羞于睁眼。   “还要装睡下去?”耳边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我即刻睁开了眼睛。   他翻侧身子,额头轻抵着我的额头,凝视我的深幽墨眸中似闪着温柔笑意。   空气中仿佛还留有浓浓的亲昵气息……   “呃……”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若儿,”他忽然在我唇上亲了一记,低柔地道,“还是什么都记不起吗?”   闻言我顿时清醒过来,扯紧丝被裹牢赤裸的身体,冷着声道:“你还不走?难道想等皇后发现我们淫乱宫廷?”   “若儿!”他沉声低唤,我的冷漠态度似乎令他感到痛心,他刚毅俊朗的面容黯然了几分。   我转过脸面向床榻内侧的墙壁,不再理他。然而我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我竟然并非处子之身!   殷慎行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与他从前便有一段情?可是为什么除了那些梦之外,我半点记忆也没有?   无心说话,只想等着殷慎行穿衣离开后,独自冷静。但背后却只是安静一片,他并未有起床的举动。   我正欲出声催他离开,骤然间忽觉颈项一麻,竟已被封了大穴!   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我心中惑然而又恼怒,殷慎行又想做什么?   紧绷着神经怒瞪着殷慎行,他却神态自若地帮我穿衣,不过还好他没有不规矩,不然……   不然我能如何?不禁暗自苦笑,现在我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了,只有任他宰割。   ——你要带我去哪?   我只能用眼神询问他。他勾起薄唇,笑得极为霸气,嗓音却是温柔:“若儿,我带你回朱雀殿,这一次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我纵使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阁楼外面候着的宫女肯定被殷慎行点了穴,故而没有发现房内的异状,一时间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他轻柔地抱起我,从两层高的阁楼窗口跃身飞出,纵身掠过殿顶,不出片刻已出了凤栖殿,入了朱雀殿。   他带我进的是他的寝居,宽敞的外堂后面是一扇垂幔的琉璃门,其内陈设精巧优雅,南面墙上有一座琉璃照壁,照壁上有金龙飞腾,是为龙壁。显然,这是皇帝生前所赐,由此不难看出皇帝对殷慎行的偏爱。   “若儿,你先歇会儿,我有事要处理,一会儿便回来。”他将我放置于柔软的睡榻上,俯身亲吻我的额头,复又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我会详细告诉你有关清月的事。”语毕便旋身出了寝房。   房内只剩下我一人,我强自运气想要冲破被封的穴道,但却是徒劳无功。殷慎行点了我的风府穴,至少要一个时辰后才会自动解开。   眼下已是戌时,距离我和子诺哥哥他们约定的时间渐近,可是我不仅连小项非的下落都未查到,自己还被人钳制。着实令人懊恼!   还有……殷慎行所说的“有关清月的事”,又是指何事?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调息试图让穴道解得快一些,却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秦姐姐。”   来的竟是蓝儿。   她见我不回话也不感到奇怪,径自在床畔坐下,笑容甜美,清脆地道:“我就知道行哥哥一定会把秦姐姐带回来。”   我很想问她为何要给殷慎行春药,偏却苦于无法开口。   “秦姐姐,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何拿假忆心丹骗行哥哥吧?”她侧着脑袋看着我,盈盈微笑,道,“其实从行哥哥想起了你们之间的那段记忆开始,我就明白了一些事。”   我眼带疑问地盯着她,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方式。   “行哥哥就快要登基了,”她兀自继续说下去,“所以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以后行哥哥会像每个皇帝一样,拥有后宫佳丽无数,绝对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按照殷国习俗,先帝驾崩七日后,新帝便会登基,蓝儿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于是呀,我就想,”她的粉唇边漾起一抹无邪的笑容,道,“如果我乖乖的,善解人意的,那么行哥哥一定还是会宠爱我的。”   我不禁在心中幽然一叹,是否爱一个人便会甘愿让自己变得卑微?   “秦姐姐,我知道行哥哥心中有你,所以我要成全行哥哥。”她诚挚地注视着我,认真地问道,“你就留在他身边好吗?   我无语地举眸望着她,莫说我说不了话,就算能出声,我也无法应允。   她看着我半晌,忽而伸手解了我的穴道。   我嚯地从床上爬起,一言不发地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蓝儿,可否给我‘噬粉’的解药?”   她并未回答,只道:“秦姐姐,外面有人看守着,你是出不去的。”   “蓝儿,二皇子已受了噬心之苦,你不要再记恨了,可好?”我未理会她的话,挂心于殷谨言中的毒。   “秦姐姐,”她俏丽的面容微沉,回应道,“你不记得我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行哥哥吗?”   “我记得,可是殷慎行的伤并不严重,不是吗?他如今不是生龙活虎?”赧然地忆起早前的亲密纠缠,他精力十足的样子,丝毫不见受伤后体虚的迹象。   “那是因为我为行哥哥精心配药治疗,才康复得神速。”她固执地道,“那深深的一剑,不是姐姐现在一句‘不严重’就可抵消。”   “那要如何你才肯给我解药,”㊣(7)她执着的性子让我无计可施,便干脆直接地道,“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至多也刺他一剑便是,用上‘噬药’会否过于狠辣?”   闻言,她低眸不语,似在思索我说的话是否有理,片刻才抬眸,道:“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心中一喜,忙道:“他已饱受噬心痛楚,可抵一剑之痛了吧?”   她缓缓摇头,目光清澈坚决:“不,我要亲手刺上那一剑,才算是为行哥哥报了仇。”   我怔然,蓝儿的性情竟顽固至此!   殷谨言是为了我,才把最后一颗百解丹让出,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蓝儿再去伤害他?   “蓝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暗自下了决心,说道,“你要一剑偿一剑,是不是?”   “是!”她应得毫不犹豫。   “好,既然如此,我代二皇子受那一剑,你要说话算话,把解药给我。”我沉声肃穆地道。   蓝儿愣了愣,诧异而纳闷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抿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这其中的纠葛,要从哪里追溯起?最初与殷谨言的相识?还是后来他待我的百般好?   “好!”蓝儿凝眸看着我一会儿,重重点头,站起身来,语带钦佩地道,“秦姐姐,蓝儿是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姐姐愿意代人受此一剑,我亦会说话算话。”   她走至我面前,刷地抽出随身佩剑,泛着冷光的剑尖直抵我的胸口! 挚爱何人 我闭上眼睛,挺直腰默立着,静待疼痛来临。   耳际似乎听到剑锋抖动带来的凛冽风声,下一瞬便觉左胸口一阵剧痛,我顿时逸出一声闷哼,清晰感觉到那锐利的剑尖深深刺入肌肤!   痛……就像有人在狠狠地撕裂我的皮肉……   蓝儿下手极准,直入心房,若再深半寸我必死无疑!   我的背脊似乎冒出一层冷汗,脚下不稳地微跄两步,站定后紧紧咬牙忍耐着痛楚。额上有汗滚下,滴落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朦胧间似看到蓝儿忽变了脸色,正感不解,忽听一声暴喝响起!   “蓝儿!你在做什么?!”   我慢慢转过头去,挪身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痛感更剧烈,我不由倒吸了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殷慎行阴沉怒极的脸……   我忽然莫名觉得他这样的神情有些眼熟。当日清月皇妃逝世,他不就是如此盛怒的模样吗?那双墨眸中也是这样燃着炽热暴烈的怒火……   这个时候我想这些做什么?我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似乎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若儿!”他快步行至我身边,抬手快速地封住我胸前几个大穴止血,低头查看我的伤势,须臾后,抬头怒视着蓝儿,冷冷地质问:“蓝儿,为何要伤若儿?”   “行哥哥……”蓝儿似被他严厉的样子吓到,缩了缩香肩,怯怯地道,“是秦姐姐要代人受这一剑的……”   “代人受这一剑?谁?”他转而凝视我,蹙眉问道。   蓝儿低垂着头替我应声:“二皇子。”   殷慎行的眸光骤然变得暗沉,直勾勾地紧盯着我,却没有再问任何话,只是冷声对蓝儿道:“蓝儿,替若儿敷药疗伤。”   夜渐渐地深了。   蓝儿给我上药时,遵守承诺地把噬粉的解药给了我,然后才离开寝房,大抵是被殷慎行叫去谈话。   我倚靠在床头,思量着如何离开这里,又如何把解药交给殷谨言。时间慢慢逼近午夜子时,我却碍于伤势和寝居门口侍立的一排暗卫,无法轻举妄动。   没想到殷慎行为了留住我,竟连暗卫都出动了!殷国暗卫有多种区分,而捍守宫廷的则必然是身手非凡的高手。   我闭目思索着,忽听屋顶上有东西轻声落下!我倏地睁开眼睛,往地面扫去一眼,是一个小纸团。再抬眼往房顶望去,已无异象,连小缝隙都看不见。   我从左腕的银环中取出一支银针,一手抚着胸前伤口小心地下床,用银针试过纸团无毒,我才拾起来,展开查看。   纸上不过寥寥数字,却看得我心中阵阵发凉!   “凤以项为人质,谨与慎皆不放手。”   纸中所写极为简单,我却清楚看懂其中的含义。皇后以小项非为人质来胁迫殷慎行把我交出来,而皇后此举最大的因素自然是殷谨言坚决不肯对我放手。   纸上没有署名,落款只有“浪迹江湖”四字。我略一思索,猜想应是冷胤天所写,因为他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既然这般辛苦,不如跟我浪迹江湖吧!”   连冷胤天那样鬼魅般身手的人,都不敢妄自潜进房内与我相见,仅只扔下纸团,可见我被守得多么严密!   我想起方才殷慎行挟我到朱雀殿后,立即离开了一会儿,他是否早料到了会有事情发生?可是,他却没有将小项非有危险的事告诉我!   我心中沉了沉,以皇后的手段,就算小项非目前性命无虞,恐怕也少不了被折磨。   我耐着伤口的疼痛,走出寝房,才一推开门,就见七名面无表情的黑衣暗卫上前阻拦了我的脚步。   我不由苦笑,殷慎行真看得起我,动用了七名暗卫来守着我。我素知面对高手,暗器极难一发即中,何况现在以一对七。   “我想见大皇子。”我退入门槛内,以表示没有敌意。   未等暗卫回应,前方便见殷慎行大步走来。   “若儿,你怎么不好好歇着,你的伤不轻。”他皱起浓眉,不悦地看着我,但扶在我腰间的手却是力道轻柔。   我不语地随着他回到寝房内。他将我轻抱上睡榻,在床畔凝眸细细地看我,眼神灼热。   “殷慎行,”我半倚在床头,冷冷地叫他的名字,心中有一把无明火在烧,“小项非是不是被皇后当作了人质?”   他似有微怔,片刻才道:“此事我会处理。”   “如何处理?”除非他把我交出去。   “我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他的墨眸深幽难懂,清冷的嗓音逐渐变得低柔,“若儿,相信我,你想保护的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我一时没有接话。在这般复杂的形势中,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呢?   “但是,”他忽然加重了语气,神色认真执着,道,“无论如何,我决不会放开你。”   “何必呢?”我脑中幽然浮现“月儿”二字,她是他的挚爱,也是殷谨言的挚爱,可是如今他们两人却如此费力地争夺我这个代替品,何必呢?   “若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沉了语调,刚毅俊朗的面容有几分凝重,“关于我和清月的事。”   闻言,我的心蓦然微微颤动,竟有一种紧张的心情油然而生。   “不,你不需要告诉我。”我阻止他,心底隐有抵触,不想听到他与清月之间深情爱恋的故事。   “若儿,”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包裹在他温暖的掌心中,“对不起。”   这无端冒出的三个字,使我顿时心中一凉。他想说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我曾经承诺过你,今生只爱你一人,可是,我没有做到。”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近乎在叹息,“你当初那般决绝,对你自己对我都下了药,我们一同把我们之间的事遗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是心缺了一块,不能完整。直到遇见了清月。”   我默默听着,心里的感受无法言喻。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失去记忆之后,便爱上了清月?   “初见清月,我就隐约觉得有一股熟悉感,尤其是眉眼之间,那清淡的神色,那灵眸中流转的神采,都莫名地令我悸动。”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以为我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半心,可是,原来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怔仲着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的意思是清月才是影子?如此荒谬离奇的故事……   “若儿,不论你相信不信,也不管你能否恢复记忆,我都会让你重新爱上我!”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我右颊的纱布,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眼睑,“我最爱你的眼睛,清澈而冷静,像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看似无奇,却沁人心脾。”   “……”我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出声,“难道我从前也认识二皇子?”   “并不。”他冷淡地回道,似乎并不想提及殷谨言。   “那么他深爱的人是……”我低喃一句,继而抬眸,道,“让我去和二㊣(6)皇子谈一谈吧,也许能说服他和皇后放了小项非。”如果殷谨言爱的是清月,只是把我当作替身,也许还有转机。   我才说完,殷慎行便眯起了眸子,凝视着我缓缓吐出二个字:“不许。”   我微愠地睨他一眼,他未免太霸道了吧?限制我的一切行动!   “‘他’如果非要和我争你,”殷慎行微沉着面容,墨玉般的黑眸闪着坚决的光芒,“五日后,待我登基,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他刺杀皇兄之罪。”   我心中一震,他们彼此都要对方的命!   只怕不需要等到五日后,真正的斗争就会展开。殷谨言的二万铁骑已在城外蓄势待发,而殷慎行的禁卫军严守整座京都,对峙之势已极明显。   “你打算如何救小项非?”我又将话题拉回最初,这才是我眼前最该关心的,至于他们的纠葛,还有我和殷慎行的过去,我都不应该觉得重要……   “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他的俊容沉稳,伸手轻揉我的发顶,“安心歇息吧,你失血体虚,该好好休养。”   我心知再多说亦无用处,便合衣躺下,做出困倦的样子。   他替我掖好被角,没有留下,轻声地出了房门。   我静躺片刻,待他的脚步声离得远了,立刻爬起床。我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等着!   站在房中央,我仰头看向房顶,心中暗暗思量着此计是否行得通…… 惊见密室 看似平静地过了两日,我安然养伤,实则内心焦虑。还有三日就是殷慎行的登基大典,那时无疑是我国攻打边陲辛城的最好时机,可我却受困于此,无法亲自前往。多年来苦读兵书,如今却派不上用场,我不免有些沮丧。   “秦姐姐,今日的药换好了,这是圣手门最好的外伤药,姐姐的伤口很快会愈合。”蓝儿一边替我理好衣裳,一边脆声说道。   “谢谢蓝儿。”我温颜微笑。这伤是她亲手刺下的,可她却也诚心为我治疗,这世间的事真是奇妙。   “秦姐姐,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白皙娇美的面容泛起淡淡腼腆绯红。   “嗯?什么事?”我疑惑地扬眉。   “行哥哥他要我回圣手门。”她抬眸看我一眼,明媚灵眸中漾着水光,渐现掩不住的忧伤。   “为什么?”是否因为近日皇城混乱,殷慎行不想有后顾之忧?   “行哥哥说我的性子不适合在宫中生活,说我会不开心。”她娇软的嗓音中带着无辜和难过,听来分外让人心疼。   “那么你不想回去吗?可会想念你爷爷?”我颇为无奈,急于离开的人被绊住,不想走的人却不能留。   “有时候会很想爷爷,可是我一想到回去之后再也看不到行哥哥,心里就难受得快要窒息。”她蹙起翠眉,泛红的眼眶欲落下泪来。 “你是想让我去和殷慎行谈一谈?”看着蓝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心中顿生感触。初见蓝儿之时,她是多么的纯真无邪,那一种无忧无虑如今恐怕已难再有了吧?人一旦被情所困,就再无法洒脱恣意了!   “秦姐姐,你帮我去求行哥哥好不好?他一定会肯听你的话的!”她握住我的手,语气急切,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生浮木。   “我去和他谈谈,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会答应。”以殷慎行的性格,未必会被我的三言两语所左右吧?   “秦姐姐,如果你能让行哥哥答应让我留下,我就替你恢复容颜,你尽全力帮我好不好?”她摇晃着我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道,丝毫未觉她的话已令我惊诧!   “蓝儿,你是说你有能治愈我的脸的药?”她指的是七色无名花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奇药?   “姐姐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无名花?”她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那花虽然具有使人癫狂之毒,但是后来爷爷研制出克其毒性的方法了。”   “可是你上次并没有提及?”   “那是因为有难度……”她轻咬粉嫩的下唇,神情有些为难,片刻后似下了决心般,毅然道,“只要姐姐肯帮我这个忙,我就用我的血帮姐姐!”   “你的血?”我不由地凝眉,这听起来似乎是颇邪异的方法?   “是的,一定要有人血,”她重重地点头,继续道,“以人的鲜血入药,每天小半碗,七日后提炼出七颗血丸,服食后就可克制七色无名花的毒性。”   “每日都需要半碗血?一连七日?那提供血的人会如何?”   “轻则气虚昏迷,重则性命不保。”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坚毅,已然是下定决心之态。   以她的命,来换我完好的脸?我怎能如此残忍?   “蓝儿,我一定会帮你去和殷慎行谈,但还是那句话,他会否应允我无法保证。”顿了顿,我正色道,“你不要为我提炼血丸,我不需要。”   这世上总还会有其他良药吧……我只能这样冀望了……   “谢谢姐姐。”蓝儿诚挚地道谢,唇畔扬起开心的笑容,“血丸的事我们可以再商议,如果姐姐改变主意,我会遵守诺言的。”   我轻浅地微笑,并不作声。老天似乎一直在挑战我的极限,不断给我诱惑,又不肯彻底成全我,是在磨练我吗?   晌午,殷慎行来寝居与我共用午膳。   待到食毕,我才慢悠悠地开口:“慎,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放下镀金竹筷,抬眸看我。   “为什么你要叫蓝儿回圣手门?”   “蓝儿和你说了?”   “嗯,她不想离开。”   他没有马上接话,却伸手轻轻地划过我的眉眼,温暖的长指似乎蕴涵着深深的眷恋。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不需要其他女人。”他收回手,语气淡然。   闻言,我无端地心一酸,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就算我不是敌国的皇位继承人,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他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他即将成为皇帝,将是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君王!   暗自压下纷扰的情绪,我回到原来的话题:“当初你带蓝儿进宫,现在却又赶她走,你不觉得这种做法极不负责任吗?”   他皱起剑眉,沉声应道:“当初的事,你也在场,应该很清楚那时的无奈情况。之前我与她谈过,想认她做义妹,那么她也可名正言顺地待在宫中,但她却坚决不肯。事实上,如果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并无不可,可是我不想害了她一生,我很确定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分给她。”   他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反驳。在感情的纠葛之中似乎谁都没有错,似乎谁的坚持都有道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你的想法,蓝儿也有她的想法,不如折中一下吧。暂且让她留下,让她慢慢明白,慢慢想通,也许到时她会自己选择离开。”   能够有选择其实已经很幸运,我是一个连选择余地都没有的人。   “好吧,”他微叹口气,道,“就先这样。”   “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忆起三公主对我的仇视,这个疑团一直搁在心中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问。   “你今天是想挖我的底么?”他勾唇轻笑,墨眸中浮现一抹兴味,戏谑地道,“问吧,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   “三公主那么憎恶我是不是因为清月?”我抬手抚上右颊,纱布下的伤痕已开始有痒感,大抵慢慢在结痂。而痂褪去后,我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问题却让殷慎行顿时敛了表情,静默了良久他才出声:“说到底,是因为我。”他沉着面容,抿唇似在思索该如何启齿,“我与明珠在年幼时其实感情很好,一起念书一起玩耍,直到她及笄之后才因男女之别渐渐疏远。”   “后来呢?”见他停顿下来,我追问道。   “后来,我遇见了你,却娶了清月。”他的墨眸似覆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低沉地道。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尖锐鲜明的痛。他似有所觉,凝眸望着我,抬手轻抚我的发顶,用手指柔而缓地顺着我的发丝,那手势仿佛是一种歉意的表达。   “你还没说到重点上。”我隐藏起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提醒道。   “过去的事,说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不欲再说下去,也许并不想回忆往事。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如果事情真如我猜测,那也太令人震惊了!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伴着一道童稚喊声。   “女人,你在吗?”   我和殷慎行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轻笑回应道:“进来吧。”   小项非每次都非常有规矩地敲门,但嘴里唤的却是没大没小的称呼。   门被推开,小项非慢吞吞地走进来,看着殷慎行,老气横秋地道:“你也在啊。”   “嗯,我也在。”殷慎行很是正经地回道。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对话?   殷慎行站起身来,笑道:“能引得美人一笑,我当一次小丑也值得了。”而后轻拍项非的脑袋,对他说道,“不妨碍你和‘女人’谈天,我先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项非满意地边点头边说道,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   看着殷慎行离开的挺拔背影,我再一次感觉他戏谑放松时的神情和冷胤天有些相像。   “女人,他的背影很好看吗?”小项非在旁边不屑地出声。   我抽回视线,微笑着接话道:“没有你好看。”说着一边伸手去捏他白嫩的小脸。   他迅速地把小脸一撇,不悦地道:“又捏我的脸!”   我摊了摊双手,表示并没捏到。   “不跟你计较,我有更重要的事。”他轻哼一声,继而走近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悄声说,“我昨天在你这房里发现了一个密室!”   说完神气地抬起小下巴,得意地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指朝一个角落指去。   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半信半疑。真有密室吗?里面会有什么?   我走到那个角落,摸索着那面墙壁,却未觉有异。   “哎,女人,你真笨。”项非晃着小脑袋走过来,瞥了我一眼,伸手去碰触角落紫檀雕花架上的花瓶,只见他把瓶颈口轻轻一转,忽听得“喀”一声,那面墙壁竟如一扇门般旋转开来!   我惊诧地看向项非:“你怎么会知道花瓶上有机关?”   “哼,”他微仰着俊秀的小脸,高傲地道,“这种雕虫小技,我一眼就看穿了。”   我没接话,步入密室,心里有一点忐忑。殷慎行的寝房里为何有一间密室?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小项非跟在我身后,在密室中东摸摸西摸摸。   “小项非,小心有暗器。”我叮嘱了一声,借着外室传来的光亮环顾四周。   地方并不大,莫约只可容六个人,这小室里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可是……   我注视着三面墙,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默立良久,我才缓了心神,出声唤项非:“小项非,出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我又不是在玩。”他似乎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摸索墙壁,一会儿研究地面,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你先出去吧,我等下就出来。”   我走出密室,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我已经逐渐相信了殷慎行失忆的说法,但是,现在我无法肯定了……   在房内的桌旁怔坐沉思,忽然眼前闪过一团白色,顿时清醒了过来!快步走去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东西,握在手里。觑向密室一眼,小项非并未发现外面的异状。   轻声走到了外堂,我才缓缓展开手中的纸团。快速读完纸上的内容,我将纸重新揉成团捏于掌心中,略一运气,指缝间便滑落白色的粉末。   冷胤冷这次带来的消息,真是震撼人心!   殷谨言竟也握有一份遗诏!如今朝廷上下分成两党,一党拥立殷慎行,另一党则相信殷谨言手上的才是真遗诏,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惟独宣了殷谨言在侧。   而在皇宫外,京都城中已是一片严峻之势,铁骑军和禁卫军隔着城门对峙,只要宫中一有动静,便会开战!   “大皇子。”   木雕大门外暗卫恭敬地唤声,让我猛然回神!殷慎行怎么这样快又来了?小项非还在密室里!   “若儿,为何不在睡房里歇息?”殷慎行推门进来,见我愣愣地站在外堂有些惊讶。   “我……我想到外面走一走,在房内待久了觉得气闷。”急中生智,我皱起眉抱怨道。   “再忍耐几天吧,等你的伤结痂,就可以随意走动了。”他轻揽我的肩,欲往房内走去。   我硬是站立着不动,他不解地看我,问道:“怎么了?”   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我就干脆抿唇不作声。   “若儿,不要生气,”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凝眸看着我,低柔了嗓音,安抚道,“眼下形势复杂,待到我登基后,一定让你自己宫中自由活动。”   脑中忽然有道灵光闪过,我凝望着他,而后双手圈上他的脖颈。   “慎,我只是想在朱雀殿内散散步,你陪着我出去一会儿吧?”我软了语气,难得撒娇道。心中却在暗忖,要拖延多少时间小项非才会从密室里出来。   “嗯?”他微眯起墨眸,薄唇轻勾,促狭地道,“你是在对我使用美人计?”   我也不否认,只无辜地睁着眼睛看他。   “要看你的美人计有多厉害,我才考虑让你出去散步。”他的双掌扣上我的腰,眸中闪着魅惑的微光。   我弯唇浅笑,手心在他的后颈轻柔摩挲,带着不经意的挑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却任我撩拨,似乎就想等着看我还会做什么。   我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耳畔,抚上他俊朗刚毅的脸庞,指尖轻点他的眉间,再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停在他的薄唇上。   “就只是这样?”见我停下动作,他扬眉取笑道。   我不㊣(10)接话,手指继续往下,沿着突起的喉结滑入他的衣襟内。坚实精壮的胸膛,完美的肌肉线条,随着自己的指尖我清晰地感受着。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似是不为所动,只有闪烁着的眸光泄露了他抑制的情绪,两簇不知明的火焰在他双眸中慢慢燃起。   我的手在他胸前不规矩地摸索着,一边轻垫脚尖吻上他的唇。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紧闭着双唇不让我轻易探入。他挑衅般的反应令我嗔恼,于是故意加重力道在他的唇上蹂躏,辗转啃噬。直到将他的薄唇咬得微肿,我才探出舌尖轻舔。   他钳在我腰间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忽地难耐低喝一声,将我搂得更贴近,唇舌主动勾缠上我的粉舌,舔弄吸吮,不再留给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女人,我发现密室里……”   突然响起的一道童稚喊声,令我和殷慎行同时一僵,相拥在一起的身躯倏地分开!   “那个……你们……”小项非结巴地看着我们,小脸慢慢涨红,呆愣了片刻慌忙地跑回房里去。   留在原地的我和殷慎行抬眸对视,他半眯起的墨眸闪着危险的暗芒,我心里顿时有些发凉。 惊险一刻 殷慎行定定地望着我,眸光阴郁,而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房内。   我跟在他身后,一入房就见洞开的密室。我抿着唇不作声,心里隐隐地抽痛。   “若儿。”殷慎行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面容覆上一层阴霾。   我举眸静静地回视他。被我发现了秘密便要恼羞成怒了吗?   “你不相信我?”他眯起墨眸盯着我,嗓音冷冷,“真要挖出我所有的事,你才甘心?”   我强撑的淡然平静,顿时被他这一句质问打破!他现在竟然反过来怪我?   “殷慎行,”我不由也沉了脸,冷声开口,“我很抱歉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不过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信任这种东西存在。”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怒火,伸手钳住我的肩,双眼对牢我的视线:“我们的关系已经这样亲密,你竟然还说出这种话?”   我抬手挥开他的手臂,冷淡地回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一切不过是阴错阳差,以及你的谎言。”我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激动的表情,可是表现得再冷漠,也掩盖不了内心涩然的事实。   “阴错阳差?我们之间的一切你就用这四个字囊括?”他紧盯着我,墨眸中涌动着明暗不定的光泽。   “除此之外,难道有真情吗?”我冷声反问,心底却暗自希望他会给我一个好的回答。   “若儿,我问你,”他浓眉紧皱,神情倦怠又带着痛心的失望,“从前的感情,你是不是丝毫都忆不起?对我是不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犹豫着没有接话,眼角余光瞥见密室里的东西,心刹时又坚硬起来。   “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我只想离开,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强留住我。”我不知道这些话伤他比较多,还是伤自己比较多。他对于密室里的东西竟一点解释也没有?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中浮现惊痛的微光,他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墨眸中暗沉一片,再无光亮。   死寂般的冻僵气氛……   “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犹如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大皇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门外的人扬声喊道,语气里夹杂几分急切。   殷慎行沉着脸并未应声,而是直接大步走出房去,离开前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怔仲地站在原地。他竟然真的一句解释都没有?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曾对我诚实过?   “呃……女人,你没事吧?”   小项非讷讷地唤声,让我稍微缓回了神。刚才与殷慎行僵持,竟连小项非也在房内都没心思顾及。   “没事。”我弯起唇想微笑,可是莫名觉得左胸的伤口痛得厉害,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扬不起来。   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那个……女人,我发现了一件事。”项非看我往密室走去,也跟在后面,一边喏喏地说道。   站立在密室中,我缓缓伸手轻抚着墙壁上的画像,指尖停留在画中人灵美的眉眼间。   三面墙,六幅画像,画上是同一个女子,但每幅的神态皆不同。下笔者的画功极佳,所绘出的人物生动形象,尤其是神情,真切鲜明得宛如真人在眼前。   我的视线定在画中遒劲有力的题字上。我无法理解,既然殷慎行能写出那些字,又如何能说清月只是我的影子?   不,也许是我一直误解了,他从未亲口说过清月是影子!是我自以为罢了!   “女人……”   怔怔出神中,感觉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   “嗯?”我回头,小项非正仰着俊秀小脸不满地看着我。   “我说了快十遍了!”他撇了撇嘴,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发现了什么?”我随口问道,心思并不在他的话上。   “我发现了……”他伸手往密室一角指去,“那里有一块地砖不太寻常,我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下面有密道!”   闻言,我飘散的思绪立刻全部集中了回来。密道?通往哪里?   “这条密道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离开皇宫了?”小项非问道,稚气未脱的嗓音里带着期盼。   “也许。”我边应边走回房内,将房门的内闩拴上,以防有宫女不期然闯起来。   环顾了房间一眼,心中竟升腾起几分不舍。如果密道真的通向宫外,那么,这里我再无可能回来。   “我们要不要带上什么东西?”小项非在我身旁兴致勃勃地问,一副将去探险的兴奋样子。   “什么都不要带。”我在脑中思索了片刻,已想好了该如何做。   “为什么?连食物都不带吗?”小项非满脸不解,“万一密道很长,我们在里面不就要挨饿了?”   “乖,听我的。”我轻抚着他的头顶,问,“密室能够从内关上吗?”   “能。”他乖乖地回答,没有再多问。   “好,我们现在就去探一探那密道。”   如果要准备食物就需要时间,殷慎行已知道我发现了密室,等他处理了急事回来恐怕就会让我换房,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   关上门的密室里漆黑一片,我点亮火摺,小心地爬入窄小的地道。   “小项非,跟紧我。”我出声提醒,一边摸索着壁沿踏上地道的阶梯。   “女人,我走前面吧,范爷爷教过我奇门遁甲之术,我能察觉到哪里有暗器机关。”项非的童音此时听来颇为稳重。   “不用,你跟牢我就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冒险。我的脚已踩上地面,火摺发出的昏黄光亮映照着蜿蜒的地道。  这条地道长且迂折,不过幸好并无机关,看来应是有人特地为自己建造的。我牵住小项非的手,谨慎地慢行。   “女人,我告诉你一件事。”小项非边跟着我边开口说道。   “什么?”我心不在焉地应着,专注于脚下的路。   “我被皇后软禁起来的时候,皇后本来要对我下毒来威胁你。”   我一惊,停了步伐,忙问道:“那你有中毒吗?”   “没有。”他在后面推推我,示意我继续走。   “你说‘本来’,那皇后为何改变了主意?”我重新举步往前走,边问着。   “因为那个二皇子。”小项非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很无奈似的,“我本来不太喜欢他,不过这次他真的救了我。”   殷谨言?我脑中不禁浮现他俊美温柔的脸。他应该收到我让冷胤天转交的解药了吧?   “他阻止了皇后。哦,对了,他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他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即使你没拿解药去交换,他也会想办法从皇后手上救我出来。”说到这里,小项非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什么解药啊?”   我没出声,可是心中动容。不管他到底是喜欢清月还是我,他待我是真切的好!   正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扇石门挡住了去路!极不巧的,火摺在这时竟灭了,眼前蓦地一片黑暗。   “小项非?别怕。”我晃了下牵着他的手。   “好黑哦!”小项非轻叫一声,话里却无惧意,摸着石壁绕到我身前。   “小项非,你在做什么?”我一手紧牵着他的手,故而能感觉到他正蹲下身去。   “石门应该有开关,我在找。”他答得很有自信,不显分毫焦急或忐忑。   我留心着他的呼吸声,放手让他去探索。   不过须臾,听到他开心地欢呼:“我找到啦!这人真狡诈,竟然把开关设置在土丘底下!”   我暗忖着,不知这地道是否殷慎行亲自建造?如果是,那他也懂遁甲之术?   “喀!”沉重的石门骤然旋开,外面刺眼的光线照耀进来,我不禁眯了眯眼睛。   “咦?这是哪里?”小项非疑惑地问。   我定睛看去,只见大片参天大树林立。我重新牵住小项非的手,走出地道。在地道口极目眺望,能看到也仅是远处耸立的山脉,无法断定目前所在是什么地方。已经离开皇宫的范围了吗?   这片树林寂静地让人不安,竟连鸟雀鸣声都几不可闻。   “我们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小项非仰头问我。   我没有应声,凛了心神,已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快速地拉着小项非躲至一棵大树后,我抬起左腕悄然射出两支银针!   几丈外的大树上瞬间跌落二道黑影,重重地砸于地面,已然毙命!这次我出手极狠,墨月银针直射要害。   这林中应该不只潜伏了两个人,我还听到稍远些有轻微的呼吸声,恐怕还有几人,而且带着掩不住的杀气!    我和小项非对上一眼,他抿着小嘴不出声,已明白了我们眼下危急的状况。   守在这里的是什么人?殷慎行的暗卫?我心中暗忖,躲于树后不动。如果现在只是我一人,还可拼上一拼,但带着小项非我便毫无胜算,不如以静制动。   忽听一声哨响,几道黑影夹着凛冽剑气已袭来,我立刻抱起小项非跃身上枝桠避开。然而黑衣人并未近逼,只是冷冷站立于树下。   我扫去一眼,有四个人,我胸口的伤还未愈合,看来逃脱机会渺茫。   “你们是什么人?”我俯视他们,扬声问道。如果是殷慎行的人,那至多就再被带回宫去。   那四人并未蒙面,却毫无表情,浑身杀气浓重。“你是否姓秦?”其中一人冷漠出声。   我迟疑片刻,才应道:“是,我是秦若月。”   我的话音刚落,那四名黑衣人互望一眼,一言不发地飞身持剑而来!   我心中一震,迅速挟着小项非跃离树枝,往前方逃去。黑衣人紧追不舍,我运足了内力,一刻也不敢松懈。身后利剑的寒气直逼我的背脊,我已明白黑衣人守在此处是为了堵击我。㊣(8)他们奉的是谁的命令?谁又预料到我会从地道里出来?   我携着小项非在一棵棵树顶间飞身而过,内心无比寒冷。好一个殷慎行!被我揭穿了他的谎言,他就要下如此狠手?!   脚下的速度完全不敢慢,但我已感觉费力,手上抱着项非,加上伤未愈,我的额上已渗出层汗来。   突然,耳朵敏锐地听到身后传来迅猛地嗖嗖声,我顿时背上发凉!那是箭!   千钧一发间,又听“铛”地轻响,似有石子打落了射向我的箭。   是谁在帮我?正感疑虑,一道熟悉的男声如天籁般响起! 狠心绝情 “小因!”   温润的嗓音夹杂着焦急之情,我已知是谁,但脚下却不敢停,唰唰地掠过树顶,直到身后的剑气逐渐减弱,我才扭头看去,果然是殷谨言!   依然一身明黄锦袍的殷谨言,优雅俊朗,但他此刻的面容冷肃,盯着那四名黑衣人,沉声道:“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被拦截下的黑衣人一声不吭,四把利剑同时一抖,向殷谨言攻去!   殷谨言面色凛然,即刻拔出了佩剑。他的剑刚出鞘,寒光一闪,四人之中竟已有一人闷哼了一声。我仔细看去,那黑衣人的手腕有鲜血滴落,想不到殷谨言的剑法竟如此凌厉!   那名黑衣人并不理会自己的伤,和身旁的三人对上一眼,四人重新一拥而上,展开搏斗。片刻间,便是一片刀光剑影,兵刃的碰击不绝于耳。那四人将四把剑舞得滴水不漏,全无空隙,一时之间殷谨言并未占到上风。但对招稍久,殷谨言似已寻出他们的破绽之处,只见他剑口反转,急攻了数十剑,虽尽数被挡了回来,但却也已将四人避退数步。   我立于树桠上旁观,暗暗心惊,殷谨言的剑法竟已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是我低估了他!   仅一眨眼,殷谨言已将其中一人手中的剑震落,四人同攻的威力顿减,殷谨言应对起来更加游刃有余。他的剑锋一转,势挟劲风,招招凌厉狠辣,猛然间他运足十成内力灌注于剑身,击出的剑气卷起寒森森的阴风!   我正全神贯注地观战,忽觉喉间一凉,一把冷剑已抵上我的颈间!我心中顿寒,偷袭者的身手竟如鬼魅般毫无声息!下一瞬,我便被挟持着跃落地面,徒留小项非一人在树上。   “放了小因!”   殷谨言怒喝一声,手中的剑势陡然更加狠厉,我只看到剑锋划出一圈白光,那四名黑衣人便已当场毙命!   “放开她!”殷谨言再次喝道,手中的剑一扬,直指我身后的人。   “谨言,你怎么会在这?”我全然不理脖上的利剑,自若地注视着殷谨言。   闻言,殷谨言眸光一闪,却没有回答。   我低眸瞥向躺倒于地上的四名黑衣人,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正要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忽然觑见他们腰间的东西!令牌!朱雀殿暗卫独有的令牌!   “二皇子,你最好站在原地别动,否则……”挟持我的人冷冷地开口,横在我颈上的剑刃倏然又贴近了一分。   殷谨言脸色凝重,黑眸中抑制着担忧的情绪,却不敢妄动。   挟持者架着我一步步谨慎地往后退,忽地携着我飞身上跃,掠上树顶腾出一手揪住小项非的衣领,继而速度奇快地飞离。   耳侧急风刮过,令人生疼,可见此人轻功非一般的厉害!双手携着两人仍有这般速度,纵使是我也做不到!   不停歇地飞奔半柱香时间,已出了树林,到了山脚下。   “你可以放手了。”脚一落地,我便淡然地出声。   “呵呵,真镇定。”低笑声贴着我的耳畔,随即松开了架着我的手。   已是黄昏,眼前高耸的山脉笼罩在胭脂红的夕阳光辉中,有一种难言的美。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凝眸看着我,薄唇边勾起浅笑。   “不,在你说话之前。”我扬唇微笑,“我认得你身上的药香味。”   “临危不乱,而且心细如发,不愧是……”他瞥了旁边的项非一眼,没有将称谓道出。   我低头去看小项非,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十分沉得住气。   “冷胤天,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片树林里?”我抬眸问道,想起方才看到的令牌,心中凛冽而沉痛。   “我并不知道,”他扬眉斜睨我一眼,语带戏谑道,“我只是看到对你一往情深的二皇子往那里急赶,就悄悄跟着了。”   “那你为何要挟持着我离开?”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离开得顺理成章。”   “知道什么人要我的命吗?”   “不知。”   他耸了耸肩,答得很干脆。我眉心紧锁,内心情绪极为复杂。无法相信殷慎行竟然如此会对我!   没有歇太久,又开始赶路。翻过不知名的山头,已出了京都城,但为了安全考虑我们又往南走了二个时辰,到了一个小镇才找了客栈投宿。   长时间的奔走,让我有些体力不支,胸口的伤已经裂开,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   “小项非,累吗?”进了房间,我看着项非问道。   走了这么久小项非却毫无一句怨言,这份硬气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属难得。   “不累。”他嘴硬地说,却偷偷地捶着小腿。   “若月,我看你的伤需要重新包扎。”冷胤天直呼我的名字,不再用“公主”的称呼。   我点头,但是此时夜已深,只怕药铺都已关门。   叩叩——   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我立刻前去开门。是善觉!   打开了房门,我不禁喜悦轻喊:“子诺哥哥!”   “小若月!”子诺伸手轻抚我的发端,银色面具遮了他的面容,惟有唇边露着笑容,“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我还未接话,就听见身边的小项非惊喜地喊道:“善叔叔!”   “善觉,你和小项非相识?”我看向依然黑布蒙面的善觉。   在黑潭门中相处十年,我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嗯。”善觉点了点头,惜言如金。   “小项非,你和善叔叔是怎么认识的?”我转而问项非。   “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项非却只这么回答,似乎也是无意解释。   我不再追问,望着子诺,他怎会到这里来找我?   “小若月,你是不是正奇怪着为何我和善觉会在此?”   “子诺哥哥还是这么明白我的心思。”我微笑,注视着他幽深的眼眸。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竟觉得他的眼睛与小项非十分相似?   “是胤天通知我的。”子诺轻淡地回道。   “胤天?”我扬起秀眉,极为诧异,“你们认识?”   “我和胤天相交多年,不过倒一直没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我没有再深究,此时脑中有些昏沉,我需要休息。慢慢步回房内,却觉得双腿发软。   “小若月,你的衣衫渗着血,受伤了?”   才走了几步,耳际听到子诺哥哥关切的问声,但我却回应不了,眼前慢慢变得模糊,身子越发软绵无力,渐渐陷入了黑暗的怀抱……   昏睡中,却做了一个极清晰的梦。   咚咚——咚咚——   战鼓擂起,战马嘶鸣,大军齐发,反守为攻。   但见最前是一排严密的长盾,持盾的士兵全藏身于盾后,盾甲之后匿着三门最新的火炮,然后才是全副武装的铁骑大军!   我身穿银色战甲立于高台,拉弓搭箭,瞄准目标,然后“嗖”的一箭射出。铁骑军阵中,那名手捧火弹,正准备给火炮上弹的士兵方一抬首,只怕还没来得及看清,就㊣(6)已被利箭穿胸而过!手中那枚火弹便“砰”的摔落于地,在地上滴溜一个转,然后“轰!”的一声爆炸,周围数十名士兵顿时毙命!   “箭来!”我再手一伸,士兵再递上箭羽。   弓拉得紧紧的,牙紧紧的咬住唇,我心中恨意浓重,狠狠地眯起眼眸,“嗖”的一声,箭如电射出,直射铁骑军阵中那战车上的主帅!   那一箭如闪电破空袭去,盾牌手剎时层层叠叠挡于主帅身前,但是我的箭仿若一束黑电飞去,夹杂着风似被撕裂的凄响,势不可挡!   殷慎行,是你对我狠心在先,如今不要怪我绝情! 晋山断魂 待我清醒已是一日一夜后,望向窗外,又是一个黑夜。   “小若月,你醒了?”子诺坐于床沿,见我醒来,伸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终于退热了。”   我撑起身子,觉得力气又回来了,低眸看向衣衫,已无血迹。   “谁替我换的衣裳?”初醒的嗓子有些哑,我低着声问。   “……”   一片安静,我举眸扫向房内的众人,冷胤天,善觉,子诺,小项非,都在这里守着我,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嗯?”我眯了眯眼睛,这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呃,不是我!”项非率先撇清。   “小若月,也不是我。”子诺接着道,他幽黑的眸中却闪着促狭的光芒。   “冷胤天,善觉,剩下你们了,回答。”我细细观察他们的神色,似乎二人都很可疑。   “谁知道整个客栈里居然连个女客都没有。”冷胤天摊了摊手,一副纯属无奈的样子。   我的眼眸对上善觉,既然是冷胤天替我敷药换衣,为什么善觉的眼神尴尬闪烁?   “哎!你们大人真麻烦,做了又不敢承认!”项非突然嚷道,俊秀小脸露出不耐的神情,“不就是善叔叔不放心冷叔叔替你换衣,一定要留下来监督他嘛!”   善觉的黑眸中顿时浮起赧色,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出房去,可脚步却明显的僵硬。   “子诺哥哥!”我怒嗔道,“你就任由两个大男人给我换衣衫?”   “呵呵,小若月,”子诺轻笑出声,似是看到善觉难得的窘样颇愉悦,“其实善觉只是担心你吃亏。”   “哼,”冷胤天不满地轻哼,“我冷胤天难道会趁人之危?我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手也只碰到衣衫,绝对没碰着其他,至于善觉么,他有没有睁开眼偷看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气闷却无法发作,眼下的情形顾不了小节,这个亏只有吞进肚子里了。   “小若月,你昏睡了十二个时辰,这其间殷国皇宫中发生了许多事。”子诺敛了笑意,低沉地道。   “殷慎行登基了?”我心中一凛,忆起那个梦来。沙场相见,难道真会应验?   “是。”子诺应道,凝眸望着我,眼中有一抹隐约忧色,“有一个消息,就算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   殷慎行登基了,那殷谨言呢?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殷谨言……”子诺握住我的手,略微用力,似带着安慰意味,“他被处死了。”   殷谨言死了!   我呆愣地望着子诺幽黑的双眸,无法置信。怎么可能?那个俊美优雅的温柔男子,竟然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殷慎行的一万禁卫军加上三千暗卫,歼灭了殷谨言的两万铁骑兵。殷慎行即日登基,以谋反之名处死了殷谨言。”子诺简单而清晰地将事情道来。   我的心如置于冰窖,寒得彻骨。这不是我早能预料的结局吗?总有一个人要落得凄惨下场!可是,为什么半分余地都不能留?流放或监禁也好过取其性命啊!殷慎行果真狠心无情!对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对我!   脑中幽幽浮现殷谨言的模样,在我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精致锦缎袍,俊逸尔雅,尊贵高雅。那一日,他对我说:“我喜欢你……”,他的黑眸微微发亮,神情却清涩腼腆。   这一切将只能成为缅怀了吗?   眼眶酸涩,却干枯地半滴眼泪也流不下来。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   我还来不及平抚自己的心情,便要连夜赶路。内战已爆发,辛城必定也开战了!   “子诺哥哥,你和冷胤天走官道,帮我好好照顾小项非。我和善觉走山路,我们在辛城外的十里坡会合。”我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沉声冷静地道。   我和善觉的身份特殊,容易被人认出,为保万全,还是兵分两路比较安全。   “女人,我想跟你一起。”小项非仰起小脸,神色有一点不安。   “小项非,乖,”我弯下腰,轻捏他的脸蛋,安抚道,“我受了伤,不能保护你,你跟着子诺叔叔和冷叔叔,他们的武功很厉害,你不用担心。”   项非抿了抿嘴,迟疑了下,才道:“那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你!”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抬头望向黑绒般的夜空。此去辛城,过去曾有过的温情都必须抛诸脑后了!   深夜中的晋山,十分静谧,极目望去只见浓密的树林黑影憧憧。   未免惹人注意,我和善觉没有骑马,运劲轻身急飞。我不确定殷国暗卫是否还在追杀我,故而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若月!不对劲!”善觉停下脚步,拉着我躲于一棵大树后。   屏息侧耳倾听,果然有异状!   “若月,善觉,出来吧!”   阴恻恻的声音似从地狱中爬出来,我顿时背脊发凉!   和善觉对看一眼,他显然也极为震惊。静默片刻,他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站着别动,而后他纵身跃出数丈外。   借着微亮的月光,我看到善觉一现身就被团团包围。   门主竟亲自带了十名黑潭门杀手堵截我们!只怕早在小镇客栈,我们的行踪就已被掌握!也许顾忌当时我们人多,并未动手。   “善觉,如果你现在让开,我不会追究。”门主的嗓音细细冷冷,极好辨认。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子诺哥哥不是已经劝服门主撤了对我的格杀令吗?莫非有人赏金买了我的命?   “任何人要杀若月,都必须先问过我。”善觉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沉着坚定。   “呵呵……”阴森的笑声令空气瞬间降温。“善觉啊善觉,从若月叛门开始我就知你也生了逆心,今日我就一起清理门户了!”   只一个手势,十名黑衣杀手已然领会,持剑围杀立于圈中的善觉。善觉亦不手软,剑锋翻飞,带着眩目的银光,刺向敌人,剑所到之处,必有人闷哼!  黑潭门第一杀手,决非浪得虚名!   但是以一敌十,胜算极小,善觉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只攻不守,全是拼命的招势。纵是如此,如密雨般侵袭而去的剑气依旧伤了他,衣袍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善觉,让我亲自解决你!”   只听得一声厉喝,门主飞身而上,一把铁扇如刀直直刺向善觉前胸,善觉身形微微一侧,似要闪过,却还是慢了一点,铁扇刺入他肋下!   我要帮忙已迟!左腕嗖嗖射出数支墨月银针,却也只射毙了两名杀手。   善觉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左臂一抬,将那铁扇猛地抽出,鲜血顿时喷出!握牢铁扇一端,他的身体迅速一转,力运于臂,将铁扇反刺向门主。门主似被善觉不要命般的勇猛所震慑,旋身疾速跃离包围圈。   我抓紧机会齐发九枚银针,瞬间又有三名杀手倒地。随即我纵身跃出,抽下发髻上的红绫当剑使用。我的若情剑是软剑,如今剑不在身边,只好随机应变。   我运足十成内力将手中红绫扬起,绵长绫缎刹时宛若有生命般在空中飞舞,其中蕴着凌厉的气势。绫缎袭向剩下的五名杀手,将他们笼罩在一个圈中,令他们一时间无法动弹。他们不由自主便运功相抗,我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左腕微抖,五支银针悄然射出,精准地击中要害!   满地尸体,我无心去看,忙去扶住善觉,他的伤口极深,血流如注,他脚下的草地几乎成为血泊。   “若月,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吗?”阴寒的声音隔空传来。   门主在我解决了其余杀手时已离开,显然是忌惮我的暗器,不过他千里传音的功力确实深厚。    听他的尾音渐远,我略放心了些。暂时安全了!   天色蒙蒙亮,天幕上留着一弯浅色残月,淡淡的晨光中,一层薄雾笼着晋山耸立如笔的高峰,此时的晋山幽静如画,可闻早起的啼鸟清脆的鸣叫声。昨夜的一场恶斗,仿佛只是梦靥。   一声极浅的闷哼声,让我醒了过来,睁眼望向山洞的另一角落。   善觉缓缓睁开了眼睛,扫了周围一眼,撑起双臂欲起身,却无力地跌落回原地。   “善觉,别乱动,你的伤很重。”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查看他伤口的情况。   “我昏迷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伸手去摸脸上的黑布,又道,“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我明白他问什么,既然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我就不会去故意冒犯。   “嗯。”他轻应一声,躺着的身体软绵无力,掩不住虚弱之态。   “善觉,你的情况很糟,”我细看他的伤口,不禁沉了心情,“铁扇有毒,昨夜我虽替你吸出不少毒血,但看来毒还未清凈。”   “你替我吸毒血?”他的眼神定在我的唇上。   我轻轻点头,如果当时我不及时为他吸毒血,恐怕他已熬不过昨夜。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倒了一颗红色丹丸递给我:“百解丹,你快服下。”   我心中松了口气,原来他有百解丹。我吞下丹丸,顿觉唇瓣上麻痛感消散不少。   “善觉,你快为自己服下。”我见他没有动作,催促道。   “没了。”他淡淡地吐出二字。   我倏然一惊:“你……”   他瞥向自己的伤口一眼,平静地道:“如果只能活一人,我只要你安然无事。”   “那么你自己呢?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愤怒地质问,好像如此就可以抹掉心里涌上的惶惑害怕。   他会死吗?以他的命换我的命?   他没有回答,默默凝视着我,眸光奇异地明亮。忽然,他似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走至洞边,察看了一会儿,又走回我身边。   “黑潭门的人追上来了?”我望向洞口,不禁焦急道,“你的毒还未清!”   骤然间我感觉颈上一麻,已然无法动弹!   “……”我动了动嘴唇,可发不出声音。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眸中第一次透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恋。粗糙的大掌滑过我的左颊,似不敢深碰般如蜻蜓点水轻掠而过,然后飞快收回,握住腰间剑柄,猛然转身往洞外走去。   善觉!站住!   我在心中大声喊,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仿佛听到我的吶喊,善觉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站立片刻,眸中浮现挣扎之色,终于,又走回我身前。   他的目光炽热而深沉,紧紧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印进他眸底般的深切!   他缓缓俯下头,在我耳边低语:“若月,我不能再守护你了,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答应我,不要有任何愧疚难过,你要快乐幸福地过这一世!”   唇轻轻地落下,若羽毛般轻轻刷过,忽又狠狠覆上,隔着黑布重重一咬!我感觉唇一阵刺痛,然后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然后又混有一丝咸味,再入眼的是一双炽热明亮的眼眸,那眼中有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一串泪珠滑落……   是我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黑色的身影决然地走出那个洞口,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烽火燃起 善觉下手很轻,半个时辰我就冲破了穴道。急往洞口走去,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你怎会在这里?”我心中闪过诧异,脸上却没有露出表情,冷漠地出声。   “若儿!”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喜悦,似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会在这里?”我重复一遍,他昨日刚登基,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   “若儿,你没事就好了。”他握住我的手,舒展开微蹙的眉心,“我收到消息,知道你被追杀,就放下所有事赶来了。”   我凝眸看他,曜石般的墨眸沉稳清朗,不见一丝心虚愧疚。   “殷慎行,我只问你这一次,密道外的暗卫是不是你安排的?”我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丝毫的神情变化。   “密道外的暗卫?”他扬起浓眉,有些不解,道,“是我的人,就是他们告知我你正被黑潭门的人追杀。为何你会这么问?”   他还想装无辜?还想把责任推给什么人?我渐渐冷凝了脸色,抿唇不语。没有什么需要再问了!   “若儿,我尚未查出何人赏金买你的命,你独自一人在外很危险,随我回宫吧!关于画像的事,我慢慢向你解释。”他牵牢我的手,便要往山下方向去。   “放手!”我低喝一声,使力挥臂想甩开他的手。他一直在欺骗我,我已经不想再去分辨到底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不放!”他猛然一扯,揽住我的腰将我扯进他的胸前,“若儿,跟我回宫!”   我不回话,反手一掌袭上他的胸口!   他没有防备,被我的掌力震得身躯颤了颤,但是扣在我腰上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你再不放开,我下一掌就不会只用三成功力。”我抬眼对上他的墨眸,冷冷地道。   “就算你用上十成功力,我也决不会放手。”他定定地凝视着我,眼神坚毅。   我的唇角勾起一道冷笑,右手一扬,毫不留情地运气再次袭向他!这一掌,就当是我替谨言索讨的补偿!   掌风凌厉凛冽朝殷慎行直面而去,他却屹立不动,眼睛一闭,下一刻已被掌力震击得踉跄出山洞外,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我再定睛看去却骤然心惊,急速跃身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握紧我的手!”我大喊,五指用力扣牢他的手掌。   我怎料得到我这一掌竟会击得他跌落洞外的石崖!他的身子悬挂在崖臂下,惟剩右手被我及时扯住,如若不然,已掉下万丈悬崖了!   “若儿,你是不是在怪我?”他费力地仰眸看我,垂坠的重力令他与我相握的手又滑开了些。   “先上来再说!”我运力于右臂,试图一举将他拉上来,但他出奇地沉重,我竟救不上他!   “若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二皇弟被处死的消息?”他不顾自己当下危急的情况,深深凝望着我,薄唇边还残留着方才吐出的血迹。   他的手渐渐滑离我的掌心,我不禁慌乱起来,我已经使了全力却还是没将他拉上半分!照此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殷慎行!别在这个时候说废话!”我愤怒地喊道。   “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沉着,不含一丝恐惧,只专注地望进我眸底,“若儿,你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好吗?”   我咬牙再把手攥紧一些,他的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害怕。   “慎,你试着运气,别说话。”我放柔了嗓音,凝视他深情的墨眸。   我刚才那一掌用了五成功力,难道已经伤及他的真气?   “没用的。”他低哑地道,身子又微微地往下沉堕,“告诉我,若儿,别让我死不瞑目!”   “我不许你死!”我眼眶一酸,深藏心里的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就算你这样对我,我还是抹煞不了自己心底的感情!”   他柔柔地望着我,唇边缓缓绽开的弧度柔和了冷峻刚毅的脸庞线条,墨黑的双眸中浮现安心满足的微光。   我注视着他似诀别般的神情,心紧紧揪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深望我一眼,决然地将手一松!   “慎!不要——”   我惊喊,巨大的悲痛瞬间侵袭我的全身,使我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只剩垂在崖边的手指不能自控地颤抖着。   在我悚然沉痛间,崖下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我刹时心中一阵战栗,带着近乎绝望的期盼往声音来源处探头望去。   “若儿。”   那张刚毅俊朗的脸,那双墨玉般的深幽黑眸,赫然就是殷慎行!   “你……”我在震惊中尚无法回神,视线徐徐地扫过他所站之地,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一块凸出的岩石嵌在崖壁间,之前以我的角度却无法看到那块岩石。     “你,你故意的!”方才仿佛被挖空的心又归位了,我的脑子逐渐恢复理智。   他仰头粲然一笑,回道:“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真心呢?”   他很少笑得这样不设防,像一个少年单纯地愉悦开怀着。   我怔怔地看着他,相望对视。良久,狠了狠心,我倏然抽回视线,站起来迅速旋身飞离,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我不能这样放任自己的心,他不是我的良人!他只是我的敌人!   马车疾驰,黄沙滚滚,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   我掀开帘子,瞇着眼睛审视附近的地形。头很疼,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我将辛城一带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熟记于心。   “辛城快到了……”我自言自语地低喃,不敢触动内心封尘的记忆。   晋山的那断魂夜,还有皇城中的一切纠葛,我全部都不敢去回忆。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地图和明国大军的名册,将所有需要知道的事都温习得滚瓜烂熟,可依然不能稍减自己的头疼。   “若月,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辛城了,你可想好第一步如何安排?”宽敞的马车中,冷胤天率先开口。   想起与他们在十里坡会合时,我告知他们善觉的事,他们皆是肃穆无语,我心中又是一窒。之后我们都不再提这件事,也许每个人心里都默默存着一点奢念,怕一说出来就打破了幻想。   “子诺哥哥,你帮我一个忙好吗?”我看向一直沉默的子诺,现在我和他一样,都是以面半银色面具示人。   “你说。”他轻声开口,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只有眸光沉郁。   “帮我带小项非绕道先去明国。”我轻抚项非的脑袋,带着怜惜的意味。这个孩子与我极为投缘,我不想让他小小年纪便经历惨烈的战事。   “我不要!”项非大声拒绝,小脸冷冷,眼神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小项非,乖,听话。我们很快会再见面。”我柔声劝诱。   “女人,你不要我了吗?”他低了声音,渐渐小声得几乎听不见,“你们都不要我……我会很乖的,为什么都不要我……”   我心中一酸,看着他蒙上一层雾气的漆黑眼瞳,不忍心再说话。转眸对上子诺的视线,轻微地点头示意他照做。   “冷胤天,”我拍了拍冷胤天的肩膀,振作精神朗声道,“我们去烧了铁骑军的粮草,作为送给我国大军的第一份礼物!”   “好!”冷胤天豪气地大声回应。   然而我要做的并非是烧辛城内的粮草。   “若月,你是否打算潜入辛城?”   黄沙官道上,我和冷胤天自若地站在沙尘中,一边注视着远去的马车。   “不是。”我淡淡浅笑,以冷胤天的才智,不可能猜想不到我的计划。   “看来公主殿下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长眉一挑,勾起薄唇轻笑道。   “直接唤我的名字。”我斜睨他一眼,这节骨眼上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   “遵命,我美丽的若月小姐。”他狭长的黑眸闪着戏谑笑意,还顺势揖了身。   辛城如今已开战,守城的霍老将军极具行军打仗的经验,必然知道粮草的重要,因此我们要烧辛城囤积的粮草很困难。不过,要截断从良城运去辛城的粮草,就不是那么难了。   现在我们所站之地,便是粮草运行必经之道。   其实我想达到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殷国军心!   趁乱潜出辛城对我和冷胤天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若月,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运粮官员的表情?”冷胤天挑眉看着我,勾唇笑道。   “他哪会料到有火药凭空掉下来?”我斜睨他一眼,这家伙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先前只离开一小会儿就弄到了火药。   “比你原本想的劫粮更加刺激吧?”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独有的邪魅气质又显露出来。   “是啊,我承认你比我厉害,满意了吧?”我随口敷衍他,人在军营外了他还是这样肆无忌惮。   辛城之外的十里荒原,本应该没有人烟,但此时荒原中却人声鼎沸,万马嘶鸣,只因明国数万大军屯于此处。   冷胤天身上有我父皇所赐的明龙玉,何镇将军必然认得。果不其然,在营帐外静等片刻,便有人掀开帐帘大步走出来。   此人满身黄尘,脸上一把杂草似的胡子,几乎掩盖了一半面容,但双眼却透着坚毅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不易屈服之辈。   “冷兄弟,出战前皇上已有交代,提及冷兄弟会前来助战,果然!”那人豪迈地拍了拍冷胤天的肩膀,继而做了一个手势,“请进!”   “何将军,别来无恙?”冷胤天一边寒暄一边带着我进入营帐。   原来他们二人是旧识,我心中暗忖着,默默观察何镇。   他应该不到三十的年纪,虽不修边幅但高大挺拔的身躯让他显得英武卓立。   “若月,我受命来殷国找你之前,皇上曾引见何将军与我认识。”冷胤天一扫方才慵懒戏谑的神情,正色道。   “何将军。”我向何镇轻轻点头。   “这位姑娘是?”何镇看向我,炯炯有神的眼眸中带着不着痕迹的打量。   我微微一笑,把左腕银环解下拿在手中,然后扬手示出。银环内侧雕刻着一只飞舞的凤凰,无比精巧。   片刻后我将银环重新戴回腕上,忽听地“嘭”一声,只见何镇单膝重重跪下,恭敬地唤道:“何镇参见长公主殿下!”   “何将军无须拘礼。”我作势去扶他,他却守礼地避开,自己站起身。   “是,公主。”   我在心中暗叹,何镇出生将军世家,军法观念极重,如今营帐里出现了个女子,即便是尊贵的公主,他也定然觉得麻烦。   “何将军,眼下战况如何?”我敛了神色,肃然问道。   他眼中闪过犹豫,却又碍于尊卑有别,只得回道:“昨日京都大乱,我军趁机攻打辛城,然而辛城城墙高厚,易守难攻,我军屡攻未果。”   我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静默半晌,何镇没有开口询问我意见,显然并不认为我能明白军事战况。   “何将军,我有一计,想说与将军参详。”我十分客气地道。   “公主请说。”他有礼地点头道。   我的唇边绽开淡淡笑容,环顾只有我们三人的营帐,缓缓将心中的计策道出。   如我所预料,何镇的眼中浮现起一丝钦佩之色。   看着何镇步出营帐安排我所说的事,我心底却有一丝黯然。殷慎行啊殷慎行,情非得已,不要怪我开始算计你…… 沙场相见 何镇将自己的行辕让出来给我暂住。屋内主要以蓝黑两色为主,尽显原主人慷慨豪迈的个性,墙上挂着一把黝黑的大弓,案台上铺开一副辛城地形图,似乎在我到来之前,何镇还在对着地图苦思攻城良策。   何镇见我环顾打量,便拱手道:“公主对这里还满意吧?条件艰苦,只能请公主将就一下。如果嫌这里色调太晦暗,可以吩咐亲兵找些颜色鲜艳的布匹来,不过能不能找出来就不能确保了。”   我见他一派镇定从容,心中急于军务却能不动声色,不由浅浅笑道:“将军客气了。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管那些琐事。请将军将目前情况详细道来,我们好商量定策。”   何镇伸手做了一个手势,道:“公主请坐。”   各自坐下,何镇神色一整,沉声道:“我军探子已将消息在辛城中散播,相信不出一日铁骑军必然有所闻。”   我点了点头,接口道:“敌军惶然之时便是我军出击的时机。但是有一点不得不防。”   “公主是否担心殷国增派援兵前来?”何镇的浓眉皱起,也料到了这一点。   “嗯。”我轻应一声,其实我不只担心援兵,也担心殷慎行会御驾亲征,我真的不想和他沙场上兵戎相见。   “公主可有良策?”何镇问毕,又直言赞赏道,“公主只需一招攻心计,便不费吹灰之力令辛城中的铁骑军军心涣散!此等睿智,决非一般女子可比拟!”   我淡淡一笑,道:“眼下情形,迟则必然生变,所以只等消息传入铁骑军中,便要抓住时机攻城,务求在殷国援兵抵达前将辛城攻下!”   “末将会随时注意敌军那边的消息。公主一路奔波,必定劳累,末将不扰公主歇息了。”   营帐中只剩下我一人,倚靠着案台不由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让何镇派探子入辛城,去大肆渲染京都兵变之事,新君殷慎行如何残忍歼灭二万铁骑军,如何赶尽杀绝毫不留情,这个消息一旦在驻守辛城的铁骑军中传开,其军心必定被动摇!   “若月!”营帐外,冷胤天扬声喊道。   “进来。”我坐正身姿,见他掀开帐帘大步走进,他手中揪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我定睛看去,半晌才认出是何人。   “夏意!你怎会在这里?”我极为诧异,殷谨言的贴身侍女怎么会跑到边陲战地来?   “秦姑娘!”夏意挣脱冷胤天的手,“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你起来,有话慢慢说。”我伸手拂开她遮了脸的凌乱头发,她原本清秀的白皙小脸此时脏污不堪,神色憔悴,嘴唇干裂。   “冷胤天,你在哪里找到夏意的?”我抬眸看向冷胤天。   “刚才听闻军中有人抓到一个行迹鬼祟疑似奸细的人,我就凑热闹去看看,结果竟然发现是……”他闲适地环臂,像是觉得又有好戏可看。   “那还真得谢谢你爱凑热闹。”我微笑,然后把手一扬,指向营帐门口,“我要和夏意好好叙旧,就有劳你先出去了。”   “你这是过河拆桥。”他佯作抱怨状,继而耸了耸肩,往外走去,出营帐之前似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话,“辛城的城门看来守得不严啊,什么人都能出入呢。”   我看着他慵懒优雅的背影,莞尔一笑。他在提醒我,夏意的出现有蹊跷。   “夏意,现在没有别人在了,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她,她立刻接过一口喝光,看来这一路确实吃了不少苦。   她自袖内取出纱巾轻拭唇角的水渍,即使在这般狼狈情形下,她还是谨守礼仪,有规有矩。   “秦姑娘,”她举眸望着我,明眸中浮现忧伤的水光,“二皇子他……他被处死了……”   “我知道。”我蹙眉接话,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夏意对殷谨言情深一片,可是对于他的死,却没有强烈的悲痛?   “二皇子临刑之前,交代过奴婢,让奴婢无论如何要找到秦姑娘,代替他守护在姑娘身边。”她仍跪在地上,眸光坚决,大有我不应允就不会起身的态势。    “你先起来。”我脑中转过一个念头,淡淡微笑,道,“既然你愿意跟着我,就要听从我的话,我现在命令你起来。”   “姑娘你答应了?”她惊喜地望着我。   “是,起来吧。”我弯身去扶她,口气温和。   也许,那个温柔俊美的男子,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   翌日清晨,战鼓擂响,万军嘶吼,铁枪铮铮,旌旗蔽日,我国大军发动进攻,三面逼向辛城,势要一举攻破。   弓箭准备,长枪擦亮,大刀磨利,辛城内铁骑军固守城池,生死存亡便在这一战,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天黑,援军即至,便就稳操胜算。   “轰轰!轰轰!”我国大军齐发!   “嗖嗖!嗖嗖!”铁骑军羽箭架起!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我国大军不停地推进,离辛城越来越近。   我高坐于战台上,专注地看向那座城,大军已三面围上,只要不出意外,一举就可攻下!   骤然,那远远城楼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颀长卓立的身躯穿著玄墨战甲,肩后是在风中飞扬的黑色披风,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全身都在闪着耀眼的光芒,仿若从天而降的远古战神,俊朗绝伦,不可逼视!   我不禁狠狠眯起眼眸。他,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皇帝亲征,便是稳住军心激励士气的最佳良方,虽然援兵还未到,但我的攻心计已失了大半效果!   前方我军先锋队已率先冲至城门口,滚滚沙尘中只见冲车飞速直冲,开始向城门撞去!数百个壮兵引着冲车撞向城门,发出的巨力,连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同时,云梯也已经越过城壕,挂在了城墙上,身穿铠甲的士兵们攀上了云梯,几个飞跃,顺利跳上城头!   我心中一震,已知事糟!   果然,就看城楼上铁锤重石翻飞,跃上城墙的士兵纷纷被击得刹时腾空,带着惨叫坠落城下!   但是我知道险情定然不只如此,殷慎行此次亲征,为了挽救军心和民心,一定会下重药!   猛然间,城门突然大开,随即数万铁骑军从城内涌出,分成左右中三翼,反攻我军!但见铁骑军两翼急速前进,似想包转我军,当左、右两翼离我军不过五丈时,中翼军突然也急速前进,竟是三军齐发,全速冲向我军。   顿时,两军陷入混战,置身其中的士兵们前后左右全部都是敌人。这一刻拼的不是谁的计谋厉害,也不是谁的头脑更聪慧灵活,而是拼谁的刀更利,谁的动作更快,谁的力气更大,谁能杀敌快且多!   “好一个殷慎行!根本不是想要赢,如此死拼最后必定两败俱伤!”看台上全神贯注观战的我猛然醒悟,一掌用力拍下,栏杆被我的掌力震得簌簌作响。   愤然中我竟又隐隐觉得佩服,征战沙场他也仍是这般霸气凛然!此刻的全力拼杀,可见他毫不在乎损兵折将,因为他有援兵在后。而我军如果现在被大伤了元气,没有后援,必然只能退兵!   “箭来!”我咬牙挤出两个字,伸出右手,身后即刻有何镇安排的士兵递上弓箭。   照此情形,我军即便不败,也等于输了!   箭搭上弓弦,我冷凝着脸,忽视心中那一阵阵的剧烈抽痛。   “嗖!”一箭射出,我的目光追着射出之箭,手一伸,“再来!”   士兵再递上箭,“嗖!”后一支箭紧跟着追前箭而去,掠过城墙底下混战的士兵,直射城楼上那屹立的玄墨身影!   我运足十成功力的两箭,加上我惯用暗器的准头,殷慎行,你躲得掉吗……我的心里暗自翻涌着矛盾的期盼……   眼看箭即中人影,忽然半空中飞来一道明黄身影,轻捷地落在墙头之上,手一伸,将那支箭抄在手,紧接着,一个转身飞落于城墙另一角,同样的手一伸,便轻轻巧巧的将后射的箭也抄在手中。   这眨眼间的动作和身形,我看得分明,心中顿时狠狠一震!他竟然存心试我!   远远的,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会,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隔着两军对垒的鸿沟,目光静静地无声地交会于辛城上空。   相交的视线隔着远远的距离,却仿佛激出了火花!他冷冷的墨眸中闪着炽烫的光芒,是愤恨?是心碎?是沉痛?已无法分辨…… 死能同穴 城楼上身穿玄墨战甲的身影,只不过是仿造殷慎行身形而做的假人!   他早已知道我身处明军中?所以他存心试我?!   我国五万大军,经此一役竟只剩二万人全身而退!   “将军!铁骑军紧追不舍,已追至茂林外!”副将莫昱的战甲上还染着血迹,却无心顾及,疾步上前禀告。   “追兵有多少?”何镇浓眉紧锁,不过口气还是一贯的沉稳从容。   “据探子回报,大约有一万兵马!”莫昱黝黑的脸上大眼瞠瞪,大声喊道,“将军,我们就和他们拼了!我军二万兵马,必定能打得殷军没有还击之力!”   何镇沉吟,没有马上接话。   我默立于一旁倾听,为求方便我和夏意做了士兵装扮。   我知道何镇在顾虑什么,辛城铁骑军本就只有三万,如今一战之后只剩下一万残兵,可是殷国主帅却下令全军追击我军,其中显然大有蹊跷!   “殷军这般拼命,看来他们的援兵很快将至。”何镇沉声开口,“如果现在与他们的一万兵马正面相博,等他们的援兵一到,我军必然全军覆没!”   我紧抿着唇,神色肃然。何镇的看法没错,殷军就是要拖着我军撤退的步伐,等待援兵前来一举歼灭我军。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是辛城守将霍岩想出来的?或是殷慎行?   “将军,”我出声插言,“我有一计。”   “公主请说。”何镇对我点头,粗犷的面容上有一分敬重之色。   何镇行事光明磊落,对于我公主的身份并不特别隐瞒,也不刻意宣扬。眼下军中还知道我身份的人大概只有几个副将。   “既然敌军诱我们去攻,那么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我缓缓地分析道,“此茂林繁密近山,是屯兵的好地方。殷军定会认为我军初入茂林,不了解地势,所以极有可能趁我们还未明白过来,先在河水源头下毒,而后趁机杀入我营。”   “公主是想?”何镇炯目一亮,已隐约猜到我的计谋。   “公主想的是‘兵不厌诈’。”冷胤天忽然插言,斜挑长眉地睨着我,他完全不像身在战乱中,依然一副慵懒优雅似在游山玩水的模样。   我扬唇浅笑,接道:“没错。我们可以选择靠近水源的灵峰驻扎,给殷军一个错觉。”   “然后我们在军营中埋下重兵,让殷军有来无回!”副将莫昱兴奋地抚掌一拍,大声道。   “不,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我轻轻摇头,继续道,“靠近水源这处并不适合设埋伏。”   我从怀中取出地形图,摊在马背上,手指点在其中一处。“这里才是我们真正要驻扎的地方。”   何镇和莫昱齐齐低头一看,均愣了愣。半晌,何镇才道:“此处是悬崖索道。”他抬眼看我,眼中带着疑虑。   “先去水源头,砍树枝扎假人,给假人穿戴上外套盔甲,放置在空营帐周围,务必使敌军探子以为我军正扎营休息,养精蓄锐备战。”我的语气笃定,再道,“等我军到了索道,殷军发现被我们摆了一道时,必然愤然追击。”   话到此处,何镇已经明白,接着我的话说下去:“然后我领兵下山截断敌军后路,将他们一万兵马围堵在对面山峰上。然后暗中割断悬崖索道……”   我淡淡微笑,就是要兵行险著。我赌的就是殷慎行不甘被我一再耍弄,愤而追击到底。   何镇的眼中流露佩服之色,拱手道:“擒贼先擒王,公主深谙兵法,实为女将军之才!”   我绽唇轻笑,却悄然黯沉了眼眸。这连环的计谋,恐怕会就此切断我和殷慎行仅剩的一点牵连了。他一定会恨我入骨!因为最后一计,是置他于死地……   悬崖上,寒风凛冽。   “若月,你真的决定了?”冷胤天低柔的嗓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没有应声。   只有身为皇帝的殷慎行死于战役,这一战我军才能反败为胜。我与他,已经互相把对方逼上绝路。他拼命追击,我决绝反击。都已无退路了……   只要他亲自前来,就必死于此地!   索道对岸,石头林立,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这是小项非与我分开之前教我的五行阵。   耳朵敏锐地听到马蹄声渐近,我心中骤然一颤。我与他的战役,即将开始了!   隔着长长索道,那骑于战马上的身影挺拔卓立,一身玄黑战甲尽显凛凛威风,刚毅冷峻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冷冷的眼神直射向我。   “慎,你来了。”我的口吻温柔,运气把声音传向对岸,“我知道你一定能突破五行阵出现在我眼前。”   我摆下五行阵,要阻止的只是他的兵马,然后,要他单枪匹马前来。   “若儿,一切如你所愿。”他独有的清冷嗓音此时听来无比冷凝,行至此他必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战略。   “两军对战,死伤无数,实在不是我所愿见。现在,你我单打独斗,输的人便就撤兵,你可敢?”我扬声挑衅道。   他的墨眸一瞬不瞬地直盯着我,闪着阴暗难辨的光芒。   “若儿。”他笔直坐在战马上,朗声冷然道,“或者我该叫你长公主殿下。”   “你知道了?”我嫣然轻笑,事已至此什么都不重要了。   “当我知道你的身份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今日一战无法避免。”他的语气沉稳,竟有视死如归之态。   “可怨我一直隐瞒?”隔着数丈距离,在如此剑拨弩张的情景下,我和他却似在闲谈。此刻,我们都将生死抛开了……   “那你可恨我绘下清月的画像?”他沉声反问,仍无半点心虚愧疚。   我顿时一僵,无法作答。恨!我如何能不恨!他编造一段我与他的情深往事来骗我,可事实上他爱的只是清月!   “或是你更恨我处死了二皇弟?”他的口吻开始咄咄逼人,“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你如何能够射出城楼的那两箭?”   我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尽去,只觉凛冽寒风宛如吹进我心底,割得心房隐隐生疼。   他凭什么怪我绝情?是他对我狠心在先!密道外,他派了暗卫狙击我!密室内,他亲手画下清月模样,而且画上题字时间是在他“恢复记忆”之后!那题字只不过寥寥四字,却令我的心狠狠绞痛!   ——永不相负!   所以他就可以负我?   “殷慎行,叙旧的时间结束了。”我不禁凝了面容,冷冷出声,“你可以选择与我决斗,或者不。”   他眯起眼眸凝望我,握着马缰的手越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毕现。忽然,长鞭一扬,纵马踏上索道!   我的心狠狠揪着,视线紧锁着他的身影。那是早就被动过手脚的索道!   一种绝望的企盼滑过我的心尖。慎!只愿下一世我们不再是敌人……   只见负重的索道开始猛然摇晃,发出粗嘎的绳索拉扯声。   殷慎行显然已察觉到不妥,一扯缰绳,站在索道中央。     喀兹——喀兹——   快要崩断的索道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声音。   我的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再也无法冷静,冲口尖叫:“快退!索道被割断了!”   还未说完,索道轰然从中断开,殷慎行的身躯蓦地一震,连人带马一同失去支撑,直直向下跌坠!   我来不及发出惊叫,身体已经反射性地飞腾,迅捷如电地冲向坠落的殷慎行。电光火石间,我碰触到了他的手腕,反手牢牢握住,狂风掠过耳边,我随着他急速下坠。   凌空的脚找不到任何借力点,惊慌中感觉到他抱住了我的腰,将我护在怀中。直线垂坠的力量还在持续,我与他下意识地紧紧相拥……   眼睛闭上了,心似乎在刹那变得安宁平静。一切国仇私爱的纠葛,都将消失了。   我们,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许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欲望与心 风声往耳中猛灌,我紧闭双目,只感觉到殷慎行温暖的大掌用力搂在我腰间。忽然整个人被猛地一掀,原来他在半空中勉力搂着我翻了个身,将他自己的脊背对向地面。   喀——喀——   几声脆响,身躯穿越茂密的树林,冲过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断枝继续下坠。那百年老林树木高大茂盛,横枝层叠,在不断的喀喀声中我与他撞过层层厚实树叶,下坠之势开始弱了几分。   已知快要着地,我和他均本能地运气,想减弱最后落地的冲击力道。   嘭!嘭!安静的老林中发出两个沉闷的声音。   身体触地,没有听见预想中身裂骨碎的声音,地面似乎是软的,竟将下坠的强大力量卸去了大半!   我和他同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居然如此命大!低头看去,只见地面厚厚一层腐烂的野果和枯叶。想来是因为崖底荒僻,从无人迹,所以花自开自落,野果无人来摘,成熟后滚落在树下,年复一年,积累成厚实的软地。   我惊喜地向殷慎行看去,一时忘记先前的凌厉对峙,脱口道:“慎!我们没事了!”   他的唇角微勾,笑意还未展开,忽然凝住,随即冷了神色。   我一怔,也想到了现实。没有死又如何?只不过是重新回到纷扰烦恼的世界罢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蒙上一层寒霜,兀自站起身走到略高没有积累太多落果的平地,坐下休息。   我怅怅看他走开,愣了一会,看着他脱下身上脏污的战袍,顿见他左臂上鲜血潺潺流出,从他指间汩汩淌下。   我心中一酸,抛开杂绪,站起来低头走过去,低声道:“我帮你包扎。”   “走开。”他低喝一声,语气森冷无情。   我微微一震,垂下头去。他恨我?恨我那般狠心置他于死地?   “我……”我讷讷地开口,却无话辩解。   他猛然抬头,犀利眼神直逼我,冷漠道:“原来你竟恨不得我死,好!好!”连说了两个好字,他反而不现怒容,只是抿着薄唇冷冷一笑:“我毫无防范地踏上索道,只因相信你不会如此狠心!”   “我……”我动了动嘴唇,却是语塞,心里似堵着团棉花,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紧盯着我,墨眸闪着寒光,忽然仰头放声大笑:“殷慎行啊殷慎行,你真是个傻子!”   凄厉入骨的声音,让我的心瞬间冻结成冰。他对我的恨,竟深沉至此!   眼眶酸涩难挡,可是我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确实心狠手辣,就算最后一刻我后悔了,就算我愿意和他一起殉亡,那也不能挽回什么了吧……   残月高悬,林中寂冷无比。我倚靠在树干上,半晌才缓缓坐下,低低地道:“你受了伤不能着凉,我生火好吗?”   他盘腿靠另一棵树坐着,视线一直对着别处,面无表情地应道:“火光一起,不知先找到我们的,是不是你明国大军。”   他的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在我胸口,窒息般的痛楚。   他不理会我,自行去拾干树枝升火,一眼也不看我。   我抿了抿唇,愣坐原地。左胸未痊愈的伤似在隐隐作痛,不自觉地抬手按在胸前。是伤口比较痛,还是我的心比较痛?   “过来!”他突然命令般地出声。   我默默走过去,他猛地像发了狠般一把将我钳住。下一刻,我发现自己已狼狈地趴在他的大腿上,我的战甲被他使力掀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放开我……”这种姿势令我觉得难堪,却又眼见他手臂在流血,不敢太用力挣扎。   啪!啪!   他厚实的手掌毫无预警地落在我的臀上,很痛,可是我更觉得屈辱!   “殷慎行!放开我!”我怒喊。   “不放!这是你该受的惩罚!”他的手牢牢桎梏着我的身躯,但不再动手。   “殷慎行!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我的手掌抵上他的胸膛,却下不了手。   他倏然将我翻过身搂进怀中,俯头凝视着我,咬牙切齿地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种女人!这么残忍无情!”   他明明极为愤怒,但墨眸中却闪着奇异的炽热光芒。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惊见我的战甲已被他扯开,连里面的衣袍也凌乱不整。   我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他竟想……   我不禁心中发寒,他竟想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   他的眸底的光芒复杂幽暗,似是隐忍着许多情绪,冷不防地快速点了我的穴!   “殷慎行!不要让我恨你!”我感到羞耻而愤怒,低喊出来的话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   “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放过你。”他的唇贴上我的唇瓣,不急不徐地摩挲着,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不作声,张口狠力咬住他的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沾染我的舌,才松了口。   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任我发泄般地咬他。   “这么倔强?不肯求我?”他舔了舔唇角的血丝,眸中闪着阴鸷的暗芒。   我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要怎样便怎样吧!在这无人的崖底,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等到离开了这里,我回到明国,就当彼此从未认识过!   他似被我的冷淡激怒,粗暴地将我的双腕拉扯到我头顶上方,冷冷的唇挟着掠夺的气势吻上我颈项每一寸的肌肤。   我心中涌动的羞辱感愈加浓重,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望进他寒玉般的墨眼,我心尖不禁轻颤,他的眼神,似蕴着千年寒冰,又似燃着熊熊火焰,两种极端的情绪矛盾地共存着。   “痛吗?”他深望着我,低沉地问,“你无情的心会像你柔软的身体一样,知道痛吗?”轻柔得像是爱抚的耳语,说的却是让人难堪的话。   “看我痛苦能令你开怀吗?”我回望着他,骨子里不服输的那股气冲了上来,硬声道,“你很想看到我痛苦?不,我不会。我就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他的眼眸瞬间冷冷地眯起来,伸手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我的亵裤。   “不要!”我强撑的冷静顿时溃散,大声惊喊。   可是他已听不进耳……   我咬唇忍住尖叫,身子越发僵硬,他竟然像对付俘虏一样地玩弄我!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求我!”他的语气冰冷残忍。   我愤恨地瞪着他,越加用力地咬住下唇。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求饶”二字!   “好!”他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就成全你!”   已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如同野兽般的饕宴,终于落幕了。   他贴伏在我身上,粗声喘息。却无言语。   我静静的闭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即使那般亲密的时候,他也没有唤过一声我的名字…… 崖底误会 月色朦胧,夜风习习,崖里老林中一片寂静。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感觉到他把衣衫轻盖在我身上,我却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心中只剩下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为什么我与他的关系会沦落到此地步?我恨他。他也恨我。我们之间,曾经的那么一点点温情似乎都已经消失得无影踪了。   “抱歉……”   极轻极浅的二个字荡漾在林中寒风里,下一瞬就被风吹散。   良久,良久,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泪痕,也冻僵了我的心。我默默坐起来,穿衣,环顾四周。这个崖底只有茂盛的老树,往上仰望,是陡峭的山壁。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个难题。   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生起了火堆,神色冷凝,未看我一眼,刚才那句轻飘模糊的“抱歉”也许只是我的幻听。   “殷慎行。”我走向火堆旁,坐下,沉声不带一丝情绪地开口,“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有任何关系。”   他转过头凝视我,墨眸黯沉冰寒,口中吐出的却是霸道的话:“秦若月,你忘了,我刚才说过,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了你!”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听来分外残忍无情。   “凭什么?”我冷冷接言,“你认为我欠了你?两国开战,本就是残酷的事。如果当时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我不会。”他的视线紧锁着我,声音低沉冷肃,“兵法战略有无数种,我惟独不会选择用杀你的方法。”   “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了。”我并不相信,以他的狠心,只会不择手段地巩固他身为皇帝的威信。   “如果你是因为清月的画像而恨我,我可以解释。”他的语气无波,漠然再道,“但如果你是因为二皇弟而恨我,我无话可说。”   我直视着他,狠狠地从齿间挤出四个字:“永不相负!”    他刹时眸光一沉,俊容穆然,却是毫不心虚地道:“最后那一幅画像我绘下的是你。”   我一怔,随即冷笑道:“你说的谎越来越无法令人信服。我自己的模样难道我会不认得?”   “你十六岁时的样子,你真的还记得?”他的目光沉着,不见半分游移闪烁。   闻言我不由愣了愣。十六岁?那时有什么不同?   “你丢失了那一段记忆,你当然不会记得。”他的口气变得凌厉,“你心里根本就不曾相信过我,我的解释你只会当作谎言!”   我竟无从反驳。自从密道外的暗卫出现之后,我的确不再相信他,甚至完全否决了他这个人。   “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你的眼睛清澈明亮,偶尔有隐忍挣扎的神色,但是决无深沉算计。”他的语气缓慢,眼神似乎飘远,似看到不知名的过往时空里去了,“你自己也许不知道,每当你露出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时,脸庞的线条有多柔美,唇畔扬起的弧度有多优美,那般令人心动。”   我仲怔出神,那幅题字“永不相负”的画像,确实绘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眉目柔美,粉唇微扬,神情愉悦快乐,似洋溢着幸福。那会是我?那种陷在甜蜜爱情中的幸福模样,会是我?   “清月和你最像的时候,就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似抽回了思绪,淡淡地下了一个总结。   回想密室中其他几幅画像,画上女子全都是笑容嫣然的神情。是因此我才混淆?或这又是他另一个谎言?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的脑海中并没有与他相爱的过往记忆,一切都只是他的片面之词。   不想开口,也不想思考到底何为真相,我起身到附近矮丛中拾掇野果。   果子都熟得过于透了,但勉强可以果腹。我捧了一堆,放在两人中间,径自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野果难食,我只觉得满口苦涩。唇角无声地勾起苦笑,我放下果子,背靠在树干上发愣。   眼角余光看到他用牙齿撕扯袍边,弄出布条来包裹伤口,才记起他手臂受了伤。正想起身去帮他,忽然觉得小腿一麻,低头看去,不禁低呼一声。   “别动!”他听到我的声音转头看来,顿时急喝。   “嗖”地一根树枝飞速朝我腿上射来,下一刻那缠绕于我腿上的小蛇已被击毙,蛇身无力地滑落。   我踢开蛇尸,抬眼向殷慎行看去,他紧抿着唇走近我。见他神色异常凝重,我不解地开口:“怎……”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喉头发腥,忍不住噗一声吐出一口怵目惊心的鲜血。眼前白灿灿一片,瞬间后黑暗铺天盖地涌来……   意识朦胧间,感觉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待我清醒来,天竟已蒙蒙亮。   我被殷慎行紧紧拥在胸前,他闭目倚坐着树干,一只手臂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搂在我的腰间,使我可以靠在他肩窝处睡。   我轻轻动了动身子,想从他怀中起来,他被惊醒,陡然睁开了眼睛。   “你……”我望着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过了须臾才发现他的异状,“你的嘴唇……”   他放开拥着我的手,冷着面色,淡漠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怕你死了剩我一人之力离不开这崖底。”   “你替我吸出毒血?”我蹙起眉,有些忧心。他的唇色泛黑,显然是中毒了。   “我没事。”他的语气很淡,仍旧倚靠着树干,重新闭眼养神。   我见他神色泰然,心想这蛇毒应该不太严重,等天大亮后寻到离开之路,他回宫自然有蓝儿替他解毒。   我也找了一棵树靠着,与他一样闭目养神,但没有一会儿又昏沉地睡着,也许是体内毒素未清净的缘故。   这一睡竟睡了一天一夜,醒时饥肠辘辘。   “醒了?”殷慎行就坐在我身旁,见我醒来便伸手探了探我额头,口中话语却是毫无波澜起伏:“退热了,你体内的毒素应该去尽了。”   原本麻痛的小腿现在只剩些微痛感,我不经意地抬眸,却顿时心中一紧!   他的唇已不是泛黑,而变成了惨白,连脸色也如宣纸般没有血色!   “你怎么了?蛇毒发作了?”我震惊地望着他,抬手触碰他的面颊,竟是冰凉无温!   “嗯。”他只简单地应道。   “这蛇毒如此厉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吗?”我忧急地问,一边用手心摩挲着他冰冷的面颊,好似这样做就能使他恢复体温。   “咬你的那条小蛇叫赤凌蛇,通体赤红,毒性极强。”他有些气虚,但语气还是沉稳,缓缓地道,“其毒惟有赤凌蛇的胆囊可解,而且中毒者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解去毒性,否则……”   我正听着,骤然瞥见他身后的树干上蜿蜒绕着一条红色小蛇,心中一喜,立刻抬腕射出一支银针,精准地击中它七寸之处。   殷慎行回头看去,默默捉起小蛇用银针刺破蛇身,取出蛇胆服下。   “毒是否能解了?”我边问边细看他的脸色。   “我刚才说毒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解除。”他回望我,眸光平淡。   “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如果解不了毒他又为什么要吃下蛇胆?   “吃下蛇胆可以保命。”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是因为没能及时解毒,余毒残留在体内,毒性还会不时发作。”   这么说如果不是他及时为我吸出毒血,我也性命堪虞了?   “发作时会有何症状?”我的眉头越锁越紧,心底隐隐预感到必定极糟。   “发作时五脏俱痛,且控制不了发作的时间。”他答得云淡风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我心中一窒,果然如此糟糕!五脏俱痛,仅此四字,就已可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楚!   “你不必觉得感动或者愧疚。”他斜睨我一眼,冷冷地讥诮道,“不用一相情愿也不要自以为是。我为什么救你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没能够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赤凌蛇。”   我抿唇不作声,不管他因为什么而救我,他现在中毒是事实。我们必须赶紧找法子离开这崖底,也许他回宫后蓝儿会有办法救他。   我凝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片刻后站起身四处探视。崖壁陡峭,壁上长满滑腻青苔,再往上望,高不见顶,恐怕就算我轻功再好也无把握飞离崖底,何况中毒虚弱的殷慎行。   正感沮丧,忽听得一道恼怒的喝声!   “哪来的兔崽子!打扰我清修!”   这耳熟的声音令我顿时心喜!范老!竟然是他!   一旋身,果不其然就见不远处一道灰色身影疾速掠过树顶,飞身而来。   “范老!”我大喊。   眨眼间他已立在我面前,白须飞扬,双眼一瞠,极为诧异地道:“丫头,你怎会在这里?”   “范老,你怎么也会在这?”我的惊讶不亚于他。他说清修?竟然会选在万丈崖底?   “我在这里当然有我的原因。”他捋了捋白须,神情不满地嗔怪道,“你和臭小子到这里来做什么?臭小子为什么不陪着我家蓝儿?”   “我们落崖了。”我不再追问他在此的原因,殷切地道,“你能到这里来,一定知道怎么上去!还有,慎他中了蛇毒,你快替他看看!”   他瞥了一眼兀自沉默地坐在原地的殷慎行,轻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又中毒了?真麻烦!”口中虽抱怨着,却还是走了过去,替殷慎行把脉。   “如何?可能解?”我跟在其后,问道。   “你这臭小子!”范老突然跺脚骂道,“你干吗吃了赤凌蛇胆?”   殷慎行神色漠然,并不搭理范老。我只好再出声问:“怎么?蛇胆不是能解毒吗?”   “哼!”范老怒哼,烦躁地扯着自己的白须,“我范老神医圣手的大名,今天就要毁在你这个臭小子手上了!”   “先别生气,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清楚范老的脾气,温言劝道。   “本来中毒十二个时辰内,吃了蛇胆就可以解毒,但是他已经过了时辰,居然还吃!”范老忿忿地瞪着殷慎行,“真是个糊涂小子!现在我解不了他的余毒了,害我一世英名尽丧啊!”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连范老都救不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救?   我看向殷慎行,他的面容也是沉了下来,显然并未料到自己误用了法子。   我和殷慎行都是默然无语,只有范老还在一旁气地跳脚。静默了片刻,我才又开口:“范老,你是如何下到崖底的?知道怎样上去吗?”   范老还在生气,闷闷地回道:“我轻功非凡,下得来自然就上得去。”   “能带我们上去吗?”不管怎样,离开这里再说。   “能。”范老低着头只顾生气,脱口就应道。   “那?”难得这次他不难缠,我赶紧催促他,“现在就带我们离开吧!”   他终于缓过神来,不悦地睨我一眼:“丫头,你太狡诈了,趁我没防备套我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范老从来不会平白无故救人!”   “好吧,”我无奈地摊手,道,“你要我们如何报答你?”   “上次蓝儿救臭小子,臭小子答应了蓝儿一个要求,这次,嘿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拍掌笑道,“你们两个,我只带一个上去,上去了的那个人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分两次带不就好了么?”我打马虎眼,又添一句,“我和他各自答应替你做一件事,你只赚不亏啊。”   “丫头你又想耍诈了,我才不会被你骗!”他得意地扬眉,笑得很是开怀,“反正你们俩我只带一个上去,你们自己去商量吧!”   我没有再多言,范老性如顽童,却极为固执,决定了的事很难令他改变主意。   “丫头,”范老盯着我的脸观察了半晌,很感兴趣地问道,“你的脸受伤啦?”   “毁了。”我淡淡地回答。   “哦……”他拖长了尾音,语气却很高兴,表情甚至还有点兴奋,“这个我治得好!”   “七色无名花?”我意兴阑珊地接话。   “咦,你知道啊?”他摇头晃脑地绕着我打转,绕了一会儿站定在殷慎行面前,但却是对我说话,“那你也知道血丸能克制七色无名花的癫狂毒吧?”   “嗯。”我轻应。   “嘿嘿,”他转头看我,反手指向殷慎行,“反正这臭小子半死不活的,就算让他离开这崖底,每次只要蛇毒发作,他也会生不如死!干脆就用他提炼血丸吧!这样你们也省得商量谁跟我上去了!一举两得啊,我真是聪明!哈哈!”   范老笑得畅快,我却僵了僵,不由向殷慎行望去,他苍白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每次面临生死关头,他似乎都是这样漠然。难道活着让他觉得很累吗?   “怎样怎样?丫头,你同不同意啊?”范老凑近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和他商量一下。”我说的是商量如何才能使两人都可回到崖顶,岂料殷慎行竟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的墨眸闪过一道冷芒,薄唇嘲讽地勾起,冷冷吐出一句话:“秦若月,我真是爱错了你!” 悲凄痛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欲要解释,他却冷漠地撇过头去,线条刚毅的侧脸冷凝如刀刻。   “殷慎行!”我怒声低喝,被人冤枉的感觉糟透了!   他未转回头,却突然捂上胸口,倚着树干的身躯渐渐蜷缩起来,另只手用力按在地面,过于使力竟令手背青筋暴露。   “慎!你怎么了?”我顿时忧急,蹲下握住他捂胸的手,“蛇毒发作了?”   他狠狠地甩开我的手,咬牙低喝一声:“滚开!”   我心中一震,却顾不得他冷酷无情的态度,焦急地看向范老,近乎哀求地道:“范老!你救救他!”   “救不了。”一旁的范老摇着脑袋,无奈地说。   眼见殷慎行痛得厉害,短短时间内额上就冒出了一层冷汗,脸色比纸更惨白,浓眉紧皱,捂胸的手猛力按着自己的胸膛,我心里抽痛,抬起手来就要点他的睡穴,却被范老大声喝止!   “不可!”   我扭头看去,惶惑不解。   “你点了他的穴道会令他血气不通,如果毒素聚集内脏某一处,他定然承受不了即刻毙命!”范老拧起发白的眉毛,十分懊恼地再道,“我这个神医圣手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痛苦啊痛苦!”   可真正痛苦的是殷慎行,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痛喊,但身体已经蜷缩成一团,按耐不住疼痛地在地上打滚!   我看着他疼痛难挡的凄惨样子,眼眶刹时一红,泪水在眼眶内打转。   “范老!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暂时止痛也好啊!”我哀切地低喊。   “唉!”范老重重一叹,摇头道,“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   我的心瞬间凉透!此时殷慎行已经痛得更加剧烈,双手无意识地大力捶着胸口,似乎要借助皮肉的痛来抵抗体内的巨大痛楚,泛白的嘴唇已然被他自己咬破,鲜血不断渗出。   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他会不自知地咬舌!我把心一横,卷起衣袖把白皙手臂伸向他嘴边,想让他咬住抑制痛苦。但是他却还有最后一分清醒意识,决绝地大力挥开我的手,抬起自己的手臂猛然咬下!   不出片刻,汩汩鲜血便已溢满他嘴边,沿着手臂不停滴落地面!   如此惨然的场景,令我再也忍不住眼泪,热烫泪水滚落脸颊。身旁的范老也不忍心再目睹惨况,绕到树背面唉声叹气。   看着殷慎行咬臂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咬穿肌肉深入骨头,涌出的鲜血愈加多,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浓烈骇人,我再也无法旁观下去,骤然一掌拍开他的手臂,耳际似听到“嘶”地一声,他竟生生地咬落自己一块臂肉!   我心痛得无法言喻,狠狠掘起他的下巴,伸手让他咬。他一手使劲按着胸口,一手握住我的手臂,猛一低头便要忍耐不住咬我的手,然而却在最后一刻又将头移开。   “慎!咬住!”我低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可遏止地滚落,滴滴落在地面,融合着地上他的鲜血,成了一摊惊人的血水。   他痛苦地如野兽般发出低吼,俊容扭曲,却还撑着半丝理智艰难地从齿间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让开!我不想……伤了你……”   听清了他的话,我无比心酸悲绝,哽咽得说不清楚话:“慎……咬住我……求你了!”   他的眼睛发狠般地盯着我的手臂,好像他眼前的是具有极大诱惑的良药,可却又苦苦忍耐着,最后竟猛然转头一口咬上粗硬的树干!   我心里已经分不清酸苦悲疼的感觉,只觉得无形中有一只无情的手残忍地揪扯我的心脏!脑中已经慌乱,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做,只有扑到他背上,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他!   “慎……”我凄凄地低唤,泪水片刻就浸湿他背上的衣衫。把脸颊贴在他背上,感觉到的身体隐隐颤动抽搐,浑身肌肉紧绷僵硬,我清楚感受到巨大猛烈的痛楚正侵袭着他的全身。   突然之间,他微微抖动的身躯蓦然一软,随即昏厥了过去!   “慎!”我大喊,惊恐地朝范老看去,“范老,慎他昏过去了!”   “唉!”范老又是重重一叹,然后吁出口气,道,“他自己昏过去了,就没事了。”   我悬在半空中的心顿时落了下来,但是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凄惨模样,那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怎么也舒缓不了。   他的右臂还在汩汩地淌血,他把自己咬得极狠,伤口深可见骨!而那后来被他咬住的粗硬树干上面一口清晰深切的齿痕,触目惊心!   眼见此景,我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下来,正要去帮他包扎手臂伤口,忽然听见范老惊慌失措地大喊:“糟了!要错过时辰了!”   我心中一紧,以为殷慎行又会发作!转头看去,范老却是仰望着天空高挂的炽阳。   “范老?什么事?”我惊疑不定地问。   “我圣手门里丹炉中的药到时辰去提取出来了!再迟点就来不及了!那可是我毕生的心血啊!”他急得直跺脚,看看我又看看躺地昏迷的殷慎行,使劲一扯自己的白须,下了决定似地大声道,“丫头,我带你上去!”   “不要!”我急道,但下一瞬已被范老拎着衣领往上腾跃!   刹那间人已在半空中,只见范老脚尖点在滑腻的青苔上,却不见丝毫不稳,身轻如燕地疾速上飞,不过须臾,我与他竟已在崖顶上!   “范老!慎还在下面!你快下去带他上来!”我拽着范老手腕,话语万分急切。   “哎,丫头,我说了只救一个的!”他满面为难地看我一眼,突然反手揪着我的手臂一把将我推向那断裂了的索道!   我惊了一跳,本能地运气提身前飞,而身后一股强劲的掌风侵来,却是稳稳地助我飞向悬崖对岸!   脚一落地面,我即刻回身朝范老喊去:“范老!去救慎上来!”   只见他纵身也向我这边飞过来,到岸却没有停住脚步,径自越飞越远,只留下浑厚的一道声音:“丫头,记得你答应要为我做一件事!哈哈!我下次再来跟你讨!”眨眼间,那道灰影已然消失于高山密林!   我愤然却无奈,只得再另想办法救殷慎行上崖。我的轻功,虽不比范老的内蕴深厚,但胜在轻盈迅捷,若要勉力一试再下崖底,也不是毫无可能。   正打算飞回索道对岸,忽然一声急切夹杂惊喜的喊声止了我的脚步!   “秦姑娘!”转过身就见夏意向我飞奔而来。   “夏意?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诧异地问。   “秦姑娘,找到你太好了!”她几乎喜极而泣,快步奔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含泪急道:“秦姑娘,等不及了!”   “你起来说话,什么事等不及了?”我蹙起秀眉问道,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涌上极坏的预感。   “二皇子……他等不了了……”她没有起身,跪着凝望着我,眸中蕴着悲痛之色。   “什么意思?你慢慢把话说清楚!”我心中无端咯哒一声,虽然我已隐约猜测到殷谨言可能没死,但是夏意这话……   “奴婢奉命来辛城找姑娘,就是二皇子的指示。”她略微定了定神,仔细道来,“二皇子交代要等辛城战役结束后再请姑娘去见他。二皇子说,这样姑娘才会安心。”   我微微一愣,谨言竟如此了解我的想法。   “那么你说‘等不及’是何意思?”我紧锁的眉心没有松开,心知还有下文。   “二皇子虽然受刑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却伤得极重!二皇子要我待在姑娘身边,就是为了能抓紧时间请姑娘去见他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夏意已经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滴滴滚落下来,哽咽着继续道,“姑娘掉下悬崖以后,奴婢一直在这里守着,何镇将军他们已经撤兵返国了。奴婢就盼着姑娘能平安无事,幸好让奴婢盼到了!”   我心上像被重重一击!殷谨言危在旦夕?!   “昨夜奴婢看到南方绽放特殊的烟火,那是二皇子和奴婢约定好的暗号!二皇子他……撑不住了!”夏意哭着说完,伏身对着我磕头,哀求道,“秦姑娘,求求你现在跟奴婢去见二皇子最后一面吧!求求你了!”   我脑中有片刻空白,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心中激烈拉扯。去?殷慎行还在崖底昏迷不醒,更不知他何时会再蛇毒发作!不去?这也许是见殷谨言最后一面了! 天!这种抉择太艰难了!   我怔怔地站着陷入天人交战的两难境地,夏意匍匐到我脚边扯着我的袍摆,流泪悲戚地求道:“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求求你!奴婢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姑娘去见二皇子最后一面,奴婢就算死也甘愿了!”   我伸手拉起伏地的夏意,替她拭了拭眼泪,低声道:“好。我们走。”   幽幽望向那崖底,想起殷慎行之前痛苦凄惨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狠狠抽痛。   慎,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等我!   不敢耽搁时间,我携着夏意一路运气飞身下山,而后继续急赶往夏意所说的辛城附近的小村落。   一个时辰后,已至一间茅屋前。   我看向夏意一眼,她点了点头,其意是殷谨言就在这里。   我轻轻去推虚掩的木门,手微微有点颤抖。谨言,他真的快死了吗?我将亲眼见他死在我面前?   咬着下唇,一使力,推开了门。简陋茅屋里,只有木桌木床,一眼就可见底。那张窄小的木床上躺着一道熟悉身影,听见推门声噔地坐直了身子,转头向门口看来。   “小因!”他一贯温润的嗓音竟嘶哑虚弱至此!   我心尖轻颤,快步走到床侧,怔怔望着他苍白俊美的面容。   他轻咳了几声,露出温柔喜悦的笑容,伸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低哑地道:“小因,你终于来了。”   冰凉的手抚过我的左颊,顺着发丝蜿蜒轻抚下去,然后手停在了我的颈边。   我望着他,心中翻涌着酸涩感,未察觉到异状,突然颈上一麻,我已不能动弹!   “谨言!你为何?”我震惊地瞪着他。他故意骗我来此?   他苍白的唇畔依然绽着温柔深情的淡笑,又咳了几声,却凝眸深深望着我,低低柔柔地道:“小因,我……”   话未说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期然地竟然咯出一口血来! 倾情疗伤 他持续地剧烈咳嗽,猛地又咯出一口血来!   我紧揪着心,顾不得去怪他点了我的穴道,急道:“谨言,你怎么了?”   “小因……”他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再咳嗽,气虚地应道,“那一剑直穿我的心脏,如果不是皇兄最后留了一分力,恐怕我今日已见不到你。”   “解开我的穴道,我替你运气疗伤!”我定了定心神,再道,“你目前的情况不能够再拖,一定要找大夫医治。”   他苦笑着回道:“如果我解了你的穴道,你会答应留下来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吗?”   我一怔,想起还在崖底的殷慎行,心中窒痛,无法应允。   “呵呵,”他苦涩地轻笑,“不管你是想回到皇兄的身边,还是要回去明国,我知道你都不会选择待在我身边。”   “谨言,别这样,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不管的。”我只能这样回答,还有一个人在那万丈崖底受苦,我可以怎么办……   他深望着我,不作声,苍白俊容上却是固执的神色。   我心底幽叹,欲要再劝,忽听得“嗖”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子破窗直射向我!   谨言面容一凛,抬手欲止,却终是慢了一步。   只觉颈上一痛,我被石子击中,穴道竟瞬间被解开!   “什么人?”谨言沉声低喝,急向窗口看去。   “我美丽的若月小姐,别来无恙?”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鬼魅飞身入屋,立在我们面前,俊邪面容带着慵懒的笑容,伸手一揽,将我护到了身后。   “冷胤天!”我喜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太好了!冷胤天出现,难题就解决了一半!   “若月小姐有难,我怎能不来呢?”他勾起薄唇轻笑,看向殷谨言的眼神却是淡漠无温。   “小因,他是?”谨言见我没有危险,舒展开紧蹙的眉头,问道。   “是我的朋友,不用担心。”我回道,转而对冷胤天说,“帮我个忙!”   冷胤天斜扬长眉,回头附在我耳畔,悄然道:“公主殿下,辛城一战无功而返,只怕皇上再无心力撑下去了。”   我心里突地一跳,父皇龙体抱恙?可之前冷胤天却没有提及!   “皇上特地交代不要告诉你,本来如果顺利攻下辛城,待公主回国,皇上就会把皇位传给公主你。到时因公主掠城有功,登基亦可顺理成章,可是如今……”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来,音量控制地极为巧妙,以内力徐徐传入我耳,却不会让旁人听了去。   我心中十分挣扎,冷胤天离开我耳际,无奈似的耸了耸肩,一副“公主殿下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我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下了决定。   “冷胤天,你代我去索道崖底,救殷慎行,护送他回宫。”我冷静地交代,仔细把情况告知他,“他中了赤凌蛇毒,你要注意他毒发时的情况,还有,不要告诉他,我现在和谨言在一起。”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的情况,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再无更两全的方法了。只是,慎一定会怪我抛下了他吧……   “那万丈崖底?”冷胤天狭眸一闪,促狭道,“公主殿下就这么相信我有能力救人上来?”   我轻瞥他一眼,淡笑道:“单看你刚才飞身入屋的轻功,就知道你有办法了。”顿了顿,我敛了神情,慎重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慎上来。”   “好吧,既然是公主殿下吩咐,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为公主办到。”他拱手作揖,还优雅地欠了欠身。   看他一副悠然的姿态,我心知此事必定难不倒他,总算松了口气。   见他仍站着不动,我不禁催促道:“赶快动身。”   他扬唇轻笑,接话道:“公主别急,依我看,这里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嗯?”我凝眸看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试探性地问,“我记得你懂医术?谨言的伤你治得好?”   “嘿嘿,我那半吊子的医术,治不好他的重伤。”他手臂环抱在胸,神情闲适,打量殷谨言片刻,道,“他刚才说利剑穿心,也就是内伤重于外伤,难治,难治!”   “别卖关子,快把话说完!”我瞪他一眼,这家伙似乎就是喜欢看别人着急。   “我有治外伤的良药。”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青玉瓶,递到我手上,再道,“内伤嘛,以我的功力能替他疗个五六成,不过我可是要赶着去索道崖底啊。”他摊了摊手,很是为难的样子。   我双手默默摩挲着冰凉的玉瓶,心里又是一番挣扎。如果现在冷胤天为谨言运功疗伤,耗费了内力,那再入崖底救人怕就变得困难。   “你把疗伤心法告诉我,我输真气给谨言。”静思半晌,我开口道。   “好吧,不过千万要小心,你初学心法,替他疗伤时万万不可心急,否则你会走火入魔。”他难得语气肃然,但一手却不正经地扣上我的腰,将我搂进他怀里,然后凑近在我耳旁轻声把心法道来。   片刻后,我将心法默记于心,便一把推开冷胤天,道:“好了,你可以赶紧走了。”   “又一次过河拆桥啊!”冷胤天痛心低呼,表情哀戚地道,“你每次都念完经就不要和尚!   “你这个和尚下次不要再胡乱近女色。”我意指他刚才揽我腰的举动。   他哀怨地看我一眼,旋即步出大门,须臾已不见了身影。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仔细想想,其实冷胤天是个挺不错的男人,总是在气氛沉重时让人莞尔放松。   “小因。”   低哑的唤声拉回了我的视线。   “嗯?谨言,你还好吧?”我坐到床边,关切地问。   “你和方才那个男子很熟?”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眸光深沉地望着已无人的门口。   “谨言,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沉了沉声,继续道,“他是我父皇派来保护我的人。”   其他事无法说太多,我只能这样解释。不过,殷谨言和殷慎行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有数。   “你的身份,是母后告诉我。”他伸手轻握我的手,黑眸闪着温柔的微光,“不管你的身份为何,都与我的感情无关。”   “那清月呢?”我突然脱口问道,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的眸中掠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无言。   “秦姑娘。”   一直默立在角落的夏意不期然地出声。   “嗯?”我向她看去,只见她神情沉静,明眸中却有亮光。   “二皇子待姑娘如何,姑娘应该能感受得到。每个人大抵都有过去,姑娘又何必挖根究底呢?”她说得不卑不亢,直视着我。   在军中时她已经知道我是明国公主的身份,但她的态度一如从前,称呼也没有改变。   我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转眸看向殷谨言,开口只道:“谨言,让我为你疗伤。”   夏意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许有些人心底的伤疤,是经不得人碰触的,我又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小因,我也没有问你为何唤皇兄‘慎’。”殷谨言面容沉凝,语气有些黯然。   我微愣。想到刚才我和冷胤天对话时,不经意地就那样唤出口了。殷谨言细心入微,一定注意到了,但他内敛体贴,而我却咄咄逼人。   “先疗伤吧,你的气色很差。”我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希望冷胤天这套疗伤心法真的有效。”   “小因,你要小心些。运气不顺时一定要停下来。”他顺我的意接言,蹙起的眉心有抹担忧之色,重复叮咛道,“先顾及你自己的安危,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我点头应声,转而对侍立的夏意道,“夏意,你去门口守着,千万不要让人闯进来。”   “是,奴婢晓得。”她举步之前忽然对着我跪地叩首,诚挚地感激道,“奴婢多谢姑娘冒险救二皇子!奴婢往后必定忠心伺候姑娘!”   我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她对殷谨言的痴心深情啊……   只剩下我和殷谨言的屋内,静谧无声。我与他对视一眼,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唇畔漾着柔和的浅笑,我知道那是对我全然的信任。   我将他的身子扶正,把手中的小玉瓶放在床沿,然后坐到他身后,运气于双掌,贴在他背上。   心中默念着冷胤天教我的心法口诀,股股真气从我掌心传入殷谨言体内,继而被我顺导着与他本身的内力融会。只要顺利,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如果每日这样替他疗伤,不出十天,应该就可以痊愈大半。只是,我来不及赶去向慎解释我并非有意弃下他了……   心思才略一涣散,掌中真气即刻变得混乱,我竭力重新集中精神,试图将真气再传入殷谨言体内,但却已经不能够,那反弹的真气强劲地顺着我手掌侵袭回我身体里。我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体内的气息愈加散乱,本应聚于丹田的真气不受控制地分散开来。   “噗!”   突然间,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因!”   耳边听到谨言的急呼,我勉力睁开眼睛看向他,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此时略微有了些血色,我感到欣慰地轻轻勾了勾唇角。   “小因,你怎么样?”谨言忧切地望着我,扶住我的身子,让我靠在床头。   “没事,我调息一下就好了。”我费力坐正身子,双手轻旋,置于腰侧,气运丹田。   几股凌乱的气息在我体内乱窜,我欲将它们导入丹田,却反被乱流的力量掌控,越运气胸口就越疼痛。   我不敢再强试,收势重新靠回床头。   “小因,如何?可有好些?”谨言倾身靠近,不放心地问。   “好些了,调息几日就没事了。”我隐瞒了实情。   “那你躺下歇会儿吧,我让夏意煮些清粥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躺下,而他自己却也还显得很虚弱。   “那你呢?”我瞥向简陋的屋内一眼,就只有一张床,他要在哪里休息?   “我没事。如果你不介意,我靠在床头歇会就可以了。”他轻声道,神色有些腼腆。   我想了想,开口道:“一起躺着吧,这张床虽然窄了些,但勉强还可以躺两个人。”   眼下条件不允许,我也顾不得小节了。他若不好好休养,我刚才输给他的真气可就白费了。   “……于礼不合……”他声如蚊讷,苍白的俊脸上浮现可疑的红云。   “呵呵,现在顾忌不了这些。”我很轻地笑着,他青涩腼腆的样子真可爱……   “谨言,我好累,先睡了……”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地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扇一耳光 醒时已入夜,屋内安静无声,惟有微亮的油灯燃着。   感觉腰间有一只手臂环抱着我,在睡梦却仍很用力,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般。   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近在眼前。   殷谨言似乎睡得很熟,不忍吵醒他,我轻轻挪动身子,一边小心地移开他的手臂。   但他还是被惊醒,猛地睁眼,见我正从他怀里挣脱开,他神情一怔,然后倏地涨红了脸,慌忙爬起来,快速下了床,口中讷讷地道:“对不起……小因……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我本来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见他神色腼腆慌张,不由莞尔。   “那个……”他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再次认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他有这样的一面,毫不设防的单纯青涩。这样的他,和当初在皇宫争夺皇位的暗谋深沉,截然不同。   “我……我去端粥给你。”他垂眸低声说完,转过身逃似地夺门而出。   我不禁又轻笑。   如果大家能够一直如此简单纯粹多好……   片刻后,他端着一碗热粥进屋,坐在床沿,轻声道:“只有清粥,先将就一下吧。”   我接过碗,微笑道:“有热食就很好。”   我边慢慢吃着,边问:“夏意呢?入夜了,她要住哪儿?”   “夏意在后面厨房里铺了干草,暂时住那里。”他脸上的绯红褪去了些,神色恢复了正常,“小因,谢谢你为我疗伤,只是反而害你变得虚弱,对不起。”   “这半刻钟里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对不起’了。”我浅笑着接话道,“如果是我受伤,你也一定会为我这样做的。对了,之前京都兵变,后来你怎么……”   殷慎行对外说的是处死了殷谨言,然则,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谨言轻叹口气,只道,“皇兄终究还是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而我当初却……”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却很清楚。当初他雇佣黑潭门杀手行刺殷慎行,并未留情,结果反倒是殷慎行留了一线生机给他。   我脑中浮现殷慎行冷峻刚毅的脸,他心底还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吧?希望冷胤天已经找到了他,希望他安然无恙。   “小因,是不是这粥不好喝?”谨言见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便出声问道。   “不是。”我抬眸对他笑了笑,重新舀粥食下。   “小因,待我伤再好一些,我随你回明国可好?”他看着我,柔声询问。   我怔了怔,他要随我回明国?可是……   可是什么?他在殷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随我回明国可以重头开始,我犹豫什么?   我是否在担心另一个男子会加深对我的误会?可是我与他之间即使没有误会,也不可能在一起啊!注定敌对的身份,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小因?”谨言看我默然,有些担忧地唤道。   “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商量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他没有再多说,然而原本微亮的黑眸却瞬间黯了下来。   我感受他低落的情绪,却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   夜渐渐深了,殷谨言躺在我身侧,规矩地与我隔开一点距离。他闭着眼,呼吸均匀,应已入睡,可我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悄声下了床,不想惊动他,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   屋外空气寒冷凛冽,漆黑夜空中繁星闪烁,一勾残月高高悬挂。   “公主殿下。”   轻飘飘的低柔嗓音由远处拉近,须臾后就见冷胤天的身影飞掠到我面前。   “你这么快就办完我嘱托的事了?”我心生疑惑,冷胤天这个时候返来,决不可能已经护送了慎回宫。   “我有救殷慎行上崖啊。”冷胤天狭眸微挑,状似不满地道,“公主殿下是在质疑我的办事能力?”   “但这个时辰不对,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已经护送慎回到京都。”我斜睨他一眼,他又话只说一半了。   “公主殿下真是敏锐,嘿嘿,”他勾起薄唇轻笑,如实交代道,“殷慎行固执得像头牛,死活不肯让我护送他回宫。我真是可怜啊,好心救人,结果被赶着走。”   他说到最后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令我好气又好笑。   “你不会暗中护送他吗?”   “我也想,但是一到辛城就有他的暗卫出现,我不想惹麻烦,就返回来了。”他很无辜地看着我。   既然有他的暗卫在,那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只是他体内的蛇毒……   “公主殿下,他有话让我转告你,你要不要听?”冷胤天凝视着我,狭眸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他说了什么?”我的语气很淡,然而心中却是骤然一紧,他可怪我?   “他说了很多,公主要从哪句话听起?”冷胤天皱眉似苦恼地问。   “冷胤天!”我低喝一声,怒瞪着他,“快说!”   “啧,真着急。”他扬唇嬉笑,全然没把我的怒气放在眼里,不过倒是开始缓缓道来,“他说,在他恢复记忆之前,他看见到你时心里就很复杂,有一种熟悉而亲昵的莫名感觉。但那时清月刚逝世,他以为自己把你看作了代替品,所以抑制情绪,竭力冷漠淡然。”   我默默倾听,冷胤天低柔悦耳的嗓音轻漾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幽然。   “他记得最初时狠狠踹过你一脚,他想跟你说,对不起。”话到这里,冷胤天突然停了下来。   “还有呢?”我追问,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的,甚至还有点痛。   “他说,城楼上你射了他两箭,还有在崖底弃他而去,这些也许已经足够抵消他踹你的那一脚。”冷胤天又停顿,转而问道,“公主殿下,你确定还要再听下去吗?”   “要。”我极轻地点头,眼眶无端涌上一股泪意。   “他说,你的狠心绝情,他领教了。”冷胤天低沉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不忍,继续道,“他说,他爱错了你,秦若月。从今往后,他对你,只有恨。”   我张了张口,发现喉咙竟发不出声音,本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奇异地干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干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了。”   我的唇越扬越高,好似心情无比愉悦,可是心底的疼痛已然泛滥,仿佛有尖刀在身体里寸寸地割着我的肉。   “公主殿下?”冷胤天的狭眸中闪过一道忧色,伸手来搭我的脉,“你的脸色很差。”他收回手,又道。“公主,你的内息混乱,定然是之前为殷谨言疗伤时岔了真气。”   “嗯。”我无意识地点头,思绪似已飘远,脑中混沌一片。   “你不可以再为殷谨言运气疗伤,由我替你吧。还有,你要每日打坐用我教你的心法自行疗伤。”他一手握在我的腰上,一手拍在我的背部,温热的气流稳稳地从他掌心传入我体内。 我怔仲地站立着,任他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语气无奈地道:“你神思不定,我无法渡真气给你。你一定要记住每日自行疗伤,否则会有病根落下。”   “我没事。”我弯唇微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公主,你的心在痛,为什么不承认?”他沉下声,伸出长指抬起我的下巴,望着我的眸底,道,“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既然你在乎殷慎行说的那些话,就追上去跟他解释,你憋在心里他不会知道。”   我似被他的话打动,心不规律地跳动了一下。   要去解释吗?如果他爱的真是我,而非清月,我是不是应该去解释?   他不也还欠我一个解释吗?密道外的暗卫,是他真的曾狠心要杀我?原因呢?   “去吧,公主,如果你不去,即使回到明国,你也不会心安的。”冷胤天的嗓音似蕴涵着诱人的蛊惑,令我的心摇摆不定。   “去吧,我替你照顾殷谨言,你去解释完再回明国,至少不会有遗憾留在殷国。”冷胤天的手轻柔地顺着我背后的发丝,手势难言的温柔,带着呵护宠爱的意味。   我举眸望着他,心里有些感动,见惯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这般真诚的时刻更显得珍贵难得。   “感动了吧?嘿嘿!”他突然扬眉笑了起来,戏谑地看着我,说道,“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决定爱上我,还来得及。”   我心中那一点点感动顿时就消散了,没好气地瞪视着他:“懒得跟你闲扯,我走了,你好好替我照顾谨言,告诉他我有事要办,会尽快回来。”   “放心吧,我等着你,等到天荒地老我也会等下去的。”他做出一副无限深情的模样,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再瞪他一眼,旋身便走。   不想和谨言辞别,怕他追问原因。我不想伤他的心……   可是我并不知道,木门后有一道隐忍的目光紧随着我的身影,幽幽眸光中氲着悲凉的沉痛……   疾行半夜,在天亮时我终于沿着往京都的方向找到了殷慎行。   他并没有惊动沿途的官府,暗卫也没有现身,他独自一人骑马默行。他到天亮才停歇投宿,似乎想借着体力的消耗来避免想及某些事。   我见他进了一间客栈,要了房间歇息,可我却还有些踌躇。   要如何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我该先解释,还是该要他先解释?   在他关上房门之前,我闪身入了门缝。   “你终于愿意现身了?”他见我出现并不意外,冷着面容嘲讽地道。   “我……”我竟一时语塞。   “秦若月!”他突然切齿低喊一声,一把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按在墙壁上,他的双臂圈锢着我,低俯下头来,恨恨地道,“你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再出现?”   “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这样近的距离,他独有的气息幽幽传入了我的鼻间,熟悉而惑人。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冷凝的俊脸又向我逼近一点,近得快要相贴在一起,他的语气沉寒,凌厉道,“难道血丸未能提炼成,你心有不甘?”   我心里一窒,下一刻浓烈的愤怒感涌上心头。他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在他心目中,我真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   他的墨眸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冷冷地盯着我。猛然间他蓦地低头,覆上我的唇,可却没有半点柔情缠绵,陡然张口在我唇上狠力咬下!   我心中怒火更炽,双手使力推开他。   他被我推离,隔着半步距离冷睨着我,勾起唇讥诮道:“开始扮清高了?你不是一向都沉溺在我的吻中么?”   他轻蔑的话令我的理智顿时崩断,我还未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抬起,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无比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我顿时愣住。   我不是来解释的吗?现在将要演变成决裂场面吗?   我这一耳光,是不是将最后的机会也打散了…… 石牢谈心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铁链锁住,成大字型被架在墙壁上!   “慎!”我惊呼,随即扭头向左边看去,果然,殷慎行的情况与我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和我同时清醒,侧过脸望我,神情虽惊诧,但声音还是沉稳,低声安抚地吐出两个字:“别怕。”   “嗯。”我轻应,脑中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阴暗的窄室显然是一座石牢,两旁墙壁上挂着无数铁制刑具,看起来悚然触目。   我试图运气挣断铁链,但是丹田似火烧般疼痛难挡。该死的!我忘记自己之前岔了真气,现在半点内力都提不上来!   懊丧地再向殷慎行看去,他刚毅的面容镇定沉着,被铁链锁着的手腕使力挣脱,锁链不断发出铿锵的刺耳响声。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望着我沉声道:“是玄铁制造,恐怕难以挣断。”   闻言我心中凉了几分,还未接话突然听见一道阴恻恻的笑声。   “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嘿嘿,你们到了我手上,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重重的“喀”一声,石牢的大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个身穿黑衣手执铁扇的中年男子。   赫然是黑潭门门主!   “若月,我们又见面了。”他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用铁扇柄支起我的下巴,神色得意。   我把头用力撇开,冷冷地回道:“能够一再劳烦门主亲自动手,真是我的荣幸。”   “你的命这般值钱,自然值得我亲自动手。”他黑瘦的脸露出张扬的笑容。   究竟是谁买了我的命?   现在我落到门主手里,只怕是难逃一劫了!但是,慎却无辜被我牵连!   “黑潭门什么时候也开始手软了?”我脑中快速地转着,口中嘲弄地道,“竟然没有一剑杀了我,还给我留有喘息的机会?”   “呵呵,”他的笑容里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奸险,道,“你的命是值钱,不过你的情郎比你更值钱。”他边说着边向殷慎行看去,佯作恭敬地唤道:“草民参见皇帝陛下!”   殷慎行冷凝着脸,一声不吭。   我心知糟糕,却不显露分毫慌张,刻意冷哼着道:“想不到门主你居然是这么愚蠢的人!以前我真是高估了你!”   “哦?”他没被激怒,反而饶有兴味地问道,“我愚蠢?怎么说?”   “你知道他是当今殷国的皇帝,那你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事到如今,我只好威吓他以求拖些时间。   “呵,秦若月,我黑潭门曾经的第二杀手,我又怎会不知?你想耍什么把戏?”他眯起细小的眼睛盯着我,眼中闪烁着精光。   “哼!说你愚蠢你还不信,动手之前也不先查清楚目标人物的身份。”我勾唇讥诮道,“你现在囚禁的两个人,随便一个都有把你五马分尸的背景。”   “不必在我面前卖弄关子,有话直接说。”他冷下了脸,催道。   “好,我就老实告诉你。我是明国长公主,不久之后便会登基为王。你只要稍微去查一查辛城战役的消息,你就会知道我有没有诓你。”我镇定自若地冷声继续道,“如果你杀了两国的皇帝,你想想,这天下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他怔了怔,却强硬地道:“我在这石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你们俩,又有谁会知道?”   我放声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他的语气里有丝难掩惶然,却强自压下,硬声质问。   “我笑你还是这么愚蠢。难道你没有听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还有,你这样悄悄地杀了我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岂不是拿不到赏金?”我冷笑了几声,转而换了劝诱的口气,再道,“只要你收回对我的格杀令,放了我们离开,我保证,此事决不追究,并且送上黄金万两以作补偿。”   他沉默着没有接言,阴沉的黑脸一时看不出情绪,但我知道我的一番话已经让他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不作声地转身离开石牢。   他需要时间考虑,而这一点时间就是我和殷慎行的最后机会!等到门主想明白了,必然会杀了我们,因为只有如此才是断绝后患的最佳做法!   “慎。”我低唤一声,小声地问,“暗中保护你的暗卫有多少人?”   “四人。”他低声回答,面色凝重。   “那完了。”我轻叹口气。那四名暗卫恐怕早就被黑潭门的杀手解决了。   “若儿,你怕么?”他的嗓音低低柔柔,墨眸凝望着我。   他终于重新唤了我的名……   我感觉心中一暖,不由微微一笑,回答道:“不怕,至少有你在我身边。”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勾勒起一道极好看的弧度。   “你呢?”我轻声反问,“你才刚刚登基,辛苦争夺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果就此……,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轻笑着,眸光着闪着温暖的光芒,道:“我与你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好遗憾。当初争夺皇位,本非我所愿,只不过是帝王家的宿命罢了。”   “可是你并不像是甘于平淡的人。”我微笑着反驳他,“你明明是一个具有鸿鹄野心的男人,何必掩饰呢?”   “是,我是有野心。”他承认,语气却是清淡,“从我一出生开始,便被教导如何成为强者。”   我静静听他说话,此时的阴森石牢却仿佛成为了我与他聊天谈心的普通地方。   “从小父皇就特别喜爱我,那种器重让我觉得很沉重,我不能辜负他,他曾说,辜负他便是辜负天下人。”他缓慢地说着,情绪平和,只是思绪似乎有些飘远,回忆到过往的片段里去了,“年幼时我看着其他皇弟嬉闹玩耍,却从不敢加入,因为我怕松懈了课业和习武,我怕让父皇失望。那时候只有明珠和二皇弟与我比较亲近,只是可惜,各自长大了,一切也就回不到没有计较的纯真年代了。”   我听着他的叙述,眼前好像看见一个俊气的小男孩,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埋头认真苦读,偶尔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见别的小孩正玩得高兴开心,心里有些羡慕,可是却只抿着嘴倔强地重新低头读书。    “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沉闷?”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   “不,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我弯唇微笑,带着些微调皮,道,“你小时候肯定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是啊,呵呵。”他轻笑,深望着我的墨眸中氲着一层爱怜之色,“你呢?你的童年,过得可愉快?”   我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继而变成了苦笑。   “并不愉快。”我的声音很低,垂着眸子淡淡地道,“在我八岁离宫之前,我的记忆里只有母后的眼泪。她总是哀戚地叹息流泪,时常低喃着一句话,‘生无欢,死无惧’。”   “若儿,既然是不好的回忆,就别再想了。”他柔了嗓音,像是在抚慰我。   我却仿若没有听见,继续说下去:“后宫从来是残酷的地方,也许比战场更加残忍。母后太过优柔,而没有凌厉手段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安稳立足于后宫。后来,我被母后暗中安排送出了宫,我安全了,但母后自己却被人害死了。”   这些话我从不曾对人提及,那是我心上的一道旧疤。   抬起眼眸,发现他正凝视着我,眸中柔波微荡,似有暖风吹拂着我,我心底那一处常年结冰的地方似乎慢慢地被融化。   如此感伤的自己,和如此温柔的他。这是平常极少会出现的情景,也许只有处在危急环境中,人的心才更容易不设防。   两人静默相视半晌,我扬唇淡笑,半玩笑地道:“如果我们这次大难不死,你以后也会坐拥三千佳丽,享尽艳福。”   他却没有笑,神情认真地道:“如果我们这次大难不死,如果你愿意随我回宫留在我身边,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   他如墨玉漆黑的眼眸望着我,眸中光芒炽热而诚挚。   我的心尖微微一颤,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   多么诱惑的承诺啊……   “等我们真能脱难再说吧。”我低眸,似若无其事地轻描淡写道。   未等他接言,石牢大门突然被人一脚大力踢开! 何去何从 我知道我刚才的那番话不会令门主迷惑太久,但没想到他返回得这么快!   “秦若月!”他厉喝一声,大步走到我面前,怒道,“你休想骗我!”   “我如何骗你了?”我平淡地接话,然后转头和殷慎行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已有了生死不惧的默契。   “哼!你以为你的花言巧语能唆使我放了你们?一旦我放人,恐怕我立马就成为通缉犯!我才不会如此愚蠢!”他显然想通了其中的厉害关键,阴沉着脸怒声道。   我淡笑,不再多言,只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   “呵!这么尊贵的两位大人物如今在我手中……”他阴恻恻地拉长尾音,细眼一眯,道,“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亏待了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殷慎行面前,毫不客气地用铁扇拍着殷慎行的脸,口中道:“皇帝陛下,不如你写下遗诏把皇位禅让给我?”   殷慎行不动如山,面容冷冷,一言不发。   我听着觉得可笑,不由出声讥讽道:“要不要我把公主之位也让给你?”   门主的黑脸又是一沉,却没有理我,仍然对着殷慎行道:“我自然不会白白要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只要你同意,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如何?”   殷慎行眸光一黯,朝我看来,竟真有几分迟疑的样子。   “慎!”我不禁急喝,“你别听他胡言乱语!就算你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也决不会让我活着回明国!”   “若儿……”他低唤一声,深幽的墨眸渐渐浮现坚毅的光芒,转而对门主道,“你先放了她,我再写遗诏。”   我震惊地望着殷慎行,却见他眸光中暗藏着一丝特别的深意,好似在对我示意着什么。   “我先放了她,你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门主嘿嘿笑了两声,又走到了我前方,上下打量着我,“虽然戴着半面面具,不过也还算是个美人儿,相信还是很能引起男人的兽欲。”   他的眼神如毒蛇般危险阴暗,扫视我被架着的身躯。我本能地感到背脊隐隐发凉。   他想以奸污我作为手段威逼殷慎行?   殷慎行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冷厉,切齿挤出一句话:“你要是敢动她,我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门主却得意地笑起来,细小的眼睛闪着令人憎恶的光芒,“你放心,我对她没兴趣,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才道,“我手下有这么多杀手,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你说,要安排几个进来伺候你的美人儿才好呢?”   殷慎行的眸中似要射出火来,那愤恨盛怒的样子犹如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竭力抑制地从喉咙底发出一声低吼:“你敢!”   “别急着发火,只要你同意我的条件,我刚才说的事就不会发生。”  铁扇挑衅似的在我左颊上轻划着,我心中怒极,噗地吐出一口唾沫,直中门主黝黑的脸上。   “你!”他没有防备地中招,顿时火冒三丈,“好!我就看你们这对亡命鸳鸯能倔到几时!”   他嗖地收回铁扇,脚步重重地走出石牢大门,愤怒地连脸上唾沫都没有擦。   我无语地和殷慎行对望。   “若儿,沉住气。”他低声叮咛,然后道,“就算他有我亲手写的遗诏,也不能够顺利登基,宫中还有母后和各辅政大臣,他们断不会让一个外人接掌殷国江山。”   我方才亦想到了这一层,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扔下他独自逃命。   “慎,听我一次,千万不要这么做!”我沉着声,肃穆地道。   “若儿,”他温柔了嗓音,轻声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抱有怀疑,这一次让我证明给你看,我对你是否真心。”   “不需要证明!我相信你!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我心里有些慌,他真决心要用他的命和他的皇位来证明他对我的感情?   他却没有再接话,唇边漾着淡淡的笑容。   此时已有几人鱼贯进到石牢中。门主一脸猖狂的表情,用铁扇指着我,道:“替我扒了她的衣服!”   我顿时浑身一震!难道真要沦落到此地步?   四个黑布蒙面的男人走近我,露于黑布外的眼睛里竟闪烁着兴奋猥亵的光亮。   我心中狠狠一抽!如果他们真敢动手,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四双可怕的大手眼见就要碰到我的身体,忽听殷慎行大声冷喝:“住手!”   闻言,门主扬手止了黑衣人的动作,洋洋得意地道:“如何?做好决定了?”   “拿笔墨来,我马上写遗诏!”殷慎行冷声答道,如果人的眼神能够杀人,他喷火的眸光必已将门主碎尸万段!   “好!够爽快!”门主满意地道,手再一扬,四名黑衣人眼带惋惜地离开石牢。   我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却深深涌上心头。   看到一名黑衣人很快便就端着笔墨进来,我心情纠结地看向殷慎行。他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惶然,也没有犹豫。   那名黑衣人捧着笔墨附在门主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只见门主脸色骤然一变,随即大步走出石牢,黑衣人紧跟其后。   我和殷慎行互望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欲开口再劝殷慎行,突然看到石门又被打开。   然而进来的却是……   “善觉!”   我惊唤!虽然来者黑布蒙面,但是我认得他的眼睛!善觉并没有死?   “若月!”他应我一声,闪身进来,轻巧地把石门再关上。   “善觉,你没事?毒解了吗?”看到他让我分外惊喜,他不仅没死,而且来救我们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救你们出去!”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手中利剑大力一挥,砍在锁住我的铁链上。   只听“哐”一声响,而铁链仍然坚固无损。   “善觉,这是玄铁,普通兵器砍不断!”可惜我的若情剑不在身边,不然以寒铁所造的若情剑一定能斩断玄铁。   “糟了!”善觉低喊,“有人来了!”   我也已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急道:“善觉,你快离开!”   善觉望我一眼,快速地倾身从我左腕银环中取出几支银针,塞在我的左手心,然后旋身闪出了石门,瞬间消失不见。   我紧攥着手中银针,暗暗希望我被锁住手腕还能够保持发射的精准度。   眼见有人推开石牢大门,未等他走入,我已瞄准位置直掷出一支银针。银光一闪,已然没入来人的胸前!   可是当我定睛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蓦地心惊!   “子诺哥哥!”我惊呼,焦急地道,“怎么是你?你还好吗?”   子诺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猛地运气一震,将体内的银针震出体外。   我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松了口气。幸好我的内力提不上来,发出的暗器威力大减,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子诺捂着胸口向我走来,手指间有鲜血渗出,温润的唇边却扬起柔和淡雅的笑容,说道:“小若月,你的暗器越来越弱了,看来需要再好好练练了。”   “子诺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会在这?”我歉疚地望着他的胸前,片刻才抬眸问道。   “我没事。”他放下捂胸的手,拔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斩向锁住我的铁链。   “哐!哐!”两声,我两手的铁链竟都被砍断!   “怎……”我正疑惑地要问,却忽然住了口,视线停留在他手中的剑上。   我的若情剑!怎会在子诺手上?不是应该在殷谨言那里?   “先别说这些。”子诺边说边再次举剑砍断我双脚上的铁链。   一获得自由,我赶忙走到殷慎行身边。   “子诺哥哥,你快替他也砍断铁链!”我催促道。   子诺依言照做,待我和殷慎行都解了困,他才开口道:“小若月,你们赶紧走,一刻都不要停留!”   “那你呢?”我问,难道他要留下?   “我和黑潭门的渊源,你也知道,今日我要好好和‘他’算一笔帐。”子诺的幽眸漆黑暗沉,语气中蕴着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   “那你千万要小心。”我望他一眼,叮嘱道。   他有他的故事,显然他并不想牵扯我在内。   “若情剑还给你。”他把剑递来,又道,“我见过胤天和殷谨言,殷谨言的内伤加重了。”   “为何会这样?”我接过剑,皱起眉头忧虑地问。   “具体情况此时不便多谈,你们快走,以后我再告诉你。”他扬手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我不再多言,回身拉住殷慎行的手,迅速地离开石牢。   殷慎行一路沉默。   直到脱离危险地带踏上了官道,我才发觉殷慎行的异状。   “慎,怎么了?”我凝眸细看他,只见他神色深沉,似乎有几分怪异。   他没有回答,与我站在黄沙飞扬的大道上,默默对望。   过了片刻,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试探性地开口问:“慎,你该不是在吃醋吧?”   他的神情一僵,眸中浮现一抹不自在的神色,紧抿着薄唇不作声。   我注视着他僵硬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不许笑!”他低喝一声,语气虽霸道凶狠,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样子的他,倒有点像只纸老虎。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笑了开来。   “你再笑!”他被我笑得有点恼羞成怒,双手猛地盈握住我的腰,凑近脸,恶狠狠地道,“你再笑我就在这里吻你!”   我一听,赶紧捂住嘴。这是人来人往的官道,他疯了?   他狠盯我半晌,才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慎,你在吃谁的醋?”我边问边悄悄退了一步,免得又被他钳制住。   他撇过脸去,不看我,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我偷偷窃笑,心里暖暖甜甜的。   只是,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被烦恼转移了。殷谨言的内伤不知到底如何了?还有,刚才在石牢中,殷慎行那番打动人心的话……   “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   我该何去何从? 震撼消息 良久,他突然开口:“你要不要随我回宫?”   他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明明蕴涵着期盼却骄傲地不肯软言相哄。   “我陪你回宫。”我淡淡地回答。   我说的是“陪”,也就是护送他回去罢了……   他显然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面容微沉,不再出声。   我在心中暗自幽叹。就算我可以不要皇位,我真的可以相信他能遵守承诺吗?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位君王的后宫中只有一个女人!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蓝儿。   与他一路往京都赶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像是都刻意避忌着某些话题。比如,我的去留,比如,殷谨言。   我心里虽然担忧着谨言的情况,但想到有冷胤天在,又略微放心了些。   数日之后,我们已到京都城门外。   “慎。”骑在马上,我轻轻地开口。   “嗯?”他转头看我,两匹马隔着几步距离并肩慢行。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不入城了。”   一路上他的蛇毒都没有再发作,希望是我的血已经抑制住他的毒性。不过我自己倒是分外体虚,这几日凌乱的真气一直在体内翻涌。   他紧盯着我,眸光暗沉,薄唇动了动,张口欲言,却终是止住了。   “保重。”我说得很轻很淡,心里却隐隐地发疼。今日一别,只怕再见无期。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住我,近乎贪婪地凝望着我。   我回望他,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连身体竟都发虚般地软绵无力。   似乎过了许久,两人就这样在城门外默默对望。最后,我终于先移开了目光,狠了狠心一抖缰绳,策马后转。   这一旋身却使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晕眩感如潮水般猛然侵袭而来,坐于马背上的身体渐渐倾斜,往地面滑下。眼见就要摔落地上,忽觉身子一轻,已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若儿!你怎么了?”低俯下来的俊脸满是担忧神色。   我已答不出话来,眼睛缓缓闭上,头晕欲呕的感觉让我极为难受。感觉到他抱着我策马疾行,我心底有点挣扎又有点安心,慢慢地意识变得模糊,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娘娘,您醒了?”一道恭顺的唤声,令我还有丝迷糊的脑袋顿时完全清醒。   “娘娘?你在唤我?”我看着侍立在床边的圆脸姑娘,疑惑地问。   “是呀,娘娘,皇上交代等您醒来就要立刻去通知他,奴婢这就去了,请娘娘先再歇会儿。”那宫女模样的丫头笑得一脸单纯,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发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我被他带入宫了?这张雕刻着九尾飞龙的金漆大床,是龙床吧?   我才刚要起身下床,就见殷慎行脚步匆忙地前来,一看到我下床的动作立刻伸手扶住我,口中忧切地道:“别乱动,好好在床上躺着。”   我抬眸看他,一头雾水。难道我真气混乱导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我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   他十分轻柔地将我扶回床上,拉起貂皮暖被盖在我身上,手势无比呵宠。   我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态度似乎有了非常大的转变,他一向不是这样细心温柔的男人。   “慎,”我唤他,皱着眉头问,“是不是我生了什么重病?你宣太医来替我看过?莫非是难治的绝症?”   他在床畔坐下,一手抚着我耳边的发丝,一手轻放在我的腹部位置,柔声回道:“不是,你没有生病,别瞎担心。”   “那你怎么一副我快死了的担忧模样?”我满心疑惑,他的表现太异常了。   “不许胡说!”他轻斥道,却一点也不像在骂人,唇角甚至还愉悦地微扬着。   “你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该不是因为我意外随他进宫了,所以他感到高兴?   “若儿,”他低柔地唤道,刀刻般坚毅的面容奇异地柔和了线条,神情看起来无比满足幸福,语带喜悦地轻声道,“你怀有身孕了。”   我愣了愣,第一感觉是他在骗我,脱口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难得不和我计较,仍然面露笑容,道,“太医替你诊断过了,确定是喜脉。”   我脑中轰地一声瞬间空白。   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我怀了他的孩子!现在我该怎么办?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我的神情,似察觉到我的情绪,沉了声道:“你并不开心?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天赐的喜事?”   “我……”话语全卡在了喉咙口,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突然了,我从未想过会如此……   他凝视着我,原本发亮的墨眸暗了下来,微愠地低头对着我的腹部说:“孩子,你的娘亲不喜欢你,不过有父皇疼你,你别难过。”   我听到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你……”我惊讶地张口结舌。   “你什么?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良心的娘亲。”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合上微张的嘴,低声闷闷地笑起来。   这人怎么要做爹了反而变得幼稚起来?   “你还好意思笑?”他不悦地睨我一眼,然后霸道地宣告,“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调养身体,不许胡思乱想,我会安排使者去明国向你父皇提亲。”   “提亲?”我一怔,他的意思是?   “当然。”他应得十分理所当然,“现在你怀着我的皇子,你还想去哪里?难道你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皇子?你怎么知道不是公主?”我反问,问完才觉得这根本不是重点,忙又道,“我父皇不会答应你的提亲的!”   但这似乎也不是最重要的……怀孕的震撼消息好像令我的脑子变得不太好使……   “为什么?”他皱起浓眉。   “你这么快就忘记不久前的辛城战役了?”我回道。   “呵呵,这好办。”闻言,他舒展开眉头,神情显露自信狂傲之色,道,“我就把辛城送给你父皇作为聘礼!”   我再度语塞。怎么事情变成了这样?似乎一切都突然间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我的烦恼好像成为庸人自扰?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给我养身子。”他像下结论似的总结道。   我抿唇不语。我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突来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好像有些隐忧,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要担忧什么。   “启禀皇上,蓝妃娘娘在寝宫外求见。”   方才那个圆脸宫女的声音从寝房外传来。   我听得心中一震!蓝妃娘娘?莫不是蓝儿?   “宣!”殷慎行扬声道。   不过须臾,果然就见一身白色宫装的蓝儿袅袅步入寝房,清脆娇软的唤道:“行哥哥,秦姐姐。”   我的心莫名地紧紧揪起,虽然蓝儿还是叫殷慎行为“行哥哥”,但是刚刚那宫女分明是敬称蓝儿为“蓝妃娘娘”!   “秦姐姐,我听行哥哥说,你怀了身孕?”蓝儿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甜美笑容,关怀而又兴奋地道,“姐姐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到时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儿,要让他叫我作姨娘哦!”   她笑得纯真开怀,好奇地探头看向我盖在被子下的腹部位置,向殷慎行问道:“行哥哥,我要怎么样才能像秦姐姐一样怀上你的孩子?”   我和殷慎行同时神情一僵。   殷慎行似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蓝儿,你秦姐姐身子虚弱,要好好歇息,你先回去吧。”   “哦,好的。”她点头乖巧地应道,边向门口走去边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回去仔细查查医书,看安胎药怎么配制,以前从没学过这方面的医术。”   见她诚心为我有了身孕而高兴,可我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抬眸望向殷慎行,我心里竟有一种幽幽的痛。   他说“这一生只要你一人”,犹言在耳,现在却马上就沦为了谎言? 胎儿不稳 “若儿,关于蓝儿的事……”   “不必说了。”殷慎行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我截断。我兀自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冷淡地说:“我很累,要再睡会儿。”   “若儿?”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我不予理会,径自装睡。其实我哪里睡得着,脑中思绪翻涌得厉害,心里酸酸涩涩的。他一登基就封了蓝儿为妃?当初还说什么要让蓝儿回圣手门!全是谎言!   我侧过身背对着他,他没有再出声,却爬上床躺在我身边,手轻轻地绕过来,拥着我。   我腾地突然坐起身子,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上喉头。   他被我的动作惊了一跳,急忙也坐起来,担心地问:“若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宣太医来!”   他边说着边翻下床,还未等他走开,我已经控制不住欲呕的感觉,俯在床沿吐了起来。   感觉到他的大手在我背上轻拍着,口中喃喃地道:“没事了没事了,吐完就没事了。”   胃里酸气翻腾得十分难受,听到他的话我更是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吐完了就没事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他扶着我靠在床头,一手轻柔地顺着我的胸前,想让我舒服点,另只手抬起到我的嘴边用他的衣袖为我擦拭。   我缓过气来,挥开他停在我胸口的手,气结道:“你是在为我顺气还是存心吃我豆腐?”   他愣了愣,收回手,俊脸浮现起尴尬的神色,讷讷地回道:“我没有那么想。”   眼角余光看到他明黄帝袍的袍摆沾染着我刚才吐出的秽物,我才略微软了心,开口说道:“你的袍子脏了,快去换下吧。”   “来人!”他忽然对着门口扬声道,“宣太医!”   “是,奴才遵旨!”门外一声尖细恭敬的应声。   “文静,你进来!”接着他又道。   “是。”清脆的应声之后,就见之前那个圆脸宫女轻轻推门进入,她看到殷慎行的手势,立刻会意地利落清理被我弄污了的金砖地面。   宫女退出之后,我见殷慎行又坐回床畔,不由凝起眉头问:“你不去换衣袍?”   “你嫌我脏?”他漫不经心地说,一边伸手替我理好我额前散乱的发丝。   我瞪视着他,竟有些语塞。他自从知道我怀孕之后,整个人似乎就变了,不像从前的冷硬霸道,倒显得有些稚气了。   他理好我的散发之后,手往下轻放在我腹部上,自语般地低声说着:“孩子,你娘在生气,你乖,别再折腾你娘。”   我哭笑不得,难道他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反胃难受的缘故?   “殷慎行!”我怒喊一声,道,“你想装傻充楞到什么时候?”   “你终于愿意听我解释了?”他刚毅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你……”我错了,他哪有变稚气?还是一样的狡诈!   “若儿,先不要生气,听我说。”他敛了神情,正色道,“我并没有下旨封蓝儿为妃。”   “是么?”我皱起秀眉,半信半疑,“之前我分明听见宫女唤她‘蓝妃娘娘’。”   “其实这事真有点难办。”他微叹口气,才将事情始末详细道来。   原来是件阴错阳差的事。   殷慎行登基之后,蓝儿身边的一个宫女为讨蓝儿欢心,便就唤了蓝儿为“娘娘”,后来各个奴才见殷慎行默认没有反对,也就全都跟着这样叫。“蓝妃娘娘”便就成了蓝儿在后宫人人皆知的身份,只不过差了一道旨意未下而已。   “那你准备如何安置蓝儿?”我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些,只是此事确实棘手,蓝儿早已认定了殷慎行,如果殷慎行狠心地要蓝儿离开,只怕蓝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还在想。”他微蹙着浓眉,看来是与我一样担心着同件事。   “那你慢慢想吧。自己招惹的风流债,你自己解决。”我故意双手一摊,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刻意用力地握了一下,做出恶狠狠的表情,说道:“风流债?我这辈子唯一的风流债就只和你有关!”   “这样啊,”我故做思索状,然后盈盈笑道,“既然你欠我债,以后就要听我这个债主的话。”   “不行,我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国帝王,若听一个小女子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让各国百姓笑话?”他皱眉,很正经地接话。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明国登基为女帝,到时我坐拥后宫三千美男,更加乐哉。”我存心刺激他。   “你敢!”他低喝一声,逼近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用凶狠的目光望着我。   难得斗嘴斗得有趣,我正欲继续下去,却听得寝宫外太监尖细高喊:“启禀皇上,陈太医觐见!”   殷慎行悻悻然地放开我,站起来,扬声回道:“宣!”   他替我把床幔放下来,以防我躺在床上的模样被其他男子看了去。他这个动作让我真切认知到自己如今确实身在后宫。现在,与当初做奴婢时已大不同了,真正的后宫生活似乎将要开始了……   隔着幔帐模糊地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向殷慎行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走到床边。   我将手伸出床幔外,让太医把脉。   过了良久,未听见太医说话,我正想开口问问情况,不过殷慎行先了我一步。   “陈太医,她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呕吐得厉害?呕吐症状如何才可消除?胎儿可稳?”殷慎行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回皇上,”陈太医老迈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缓慢,“呕吐只是妊娠的正常反应,皇上无需担忧,平日可以食些酸果止呕。只是,娘娘的身子虚弱,脉象混乱,怕要好好调养才能保住胎儿,否则……”   “否则如何?”殷慎行追问,口气焦急忧切。   “唉,请恕老臣直言,娘娘的身子并不宜怀有身孕,事到如今,只有万事小心,期盼上苍怜悯。”   陈太医的话一出,我和殷慎行都震惊无语。   我的身体真的这么糟?定是之前为殷谨言疗伤时乱了真气而导致!   “太医,请你尽力。”稍稍沉淀了情绪,我在幔帘内出声道。   “是,老臣必会竭尽全力。”陈太医恭敬地回道,而后对殷慎行道,“皇上,如无其他吩咐,老臣先行退下去替娘娘开个保胎方子。”   殷慎行衣袖轻挥,示意他退下。   不一会儿,寝房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人。他撩开幔帐,轻握住我的手,低柔地安抚道:“若儿,别担心,我会为你找全天下最好的神医,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安然出生。”   “嗯。”我轻应一声,过了片刻才道,“慎,其实之前我替人运气疗伤,岔了真气,所以身子虚弱,我想只要我每日运功调息,很快就会好起来。”   希望冷胤天教我的心法能派得上用场。   “替人运气疗伤?是谁受了重伤?”殷慎行淡淡地问,墨眸中却闪着不易察觉的暗芒。   “慎,你帮我问问蓝儿,说不定她有法子。”我没接话,转移话题道。   “好。我会问她。”他没有追根究底,顺着我的话应道。   我心里有些沉重,这个孩子难道真会保不住吗?可我却已经舍不得了……   住在皇帝寝宫里,所能看到的人只有太监宫女,除殷慎行之外也只有蓝儿来看我,而如今的太后,却未曾宣召过我。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心中有丝隐忧。   “秦姐姐!”   我在床上躺得腻味,正想起来走动走动,恰巧此时蓝儿来看我。   “蓝儿,你来得正好,我躺得好闷。”我爬下床,拿着貂皮披风还未穿上,就被蓝儿阻止了。   “姐姐,外面很冷,风大,你还是不要出去吧。”她搀扶着我,把我又扶回床上。   我不禁叹气,我好像成了重患的病人。   “蓝儿,慎和你说过我的情况了吗?”我只好又躺回床上,一边问着。   “说过了,所以我来替你把脉看看。”她替我盖好被子,顺手搭住我的手腕。   过了片刻,她抬起美眸,认真地道:“姐姐,你体内的真气散乱,如果再不将乱窜的真气顺导归入丹田,恐怕不只胎儿不保,连你自己的性命也堪虞。”   我怔了怔,竟这般严重?   “可有办法?”我蹙眉问道。   “办法是有,但是……”蓝儿顿了顿,白皙灵俏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的内力有限,没有把握能替姐姐顺导真气,如果我爷爷在这里就好了,以爷爷深厚的内力,绝对可以办到。”   我没有立刻接话,低眸思索。蓝儿的内力大概与我不相上下,确实无此能力。至于范老,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冷胤天又远在边陲,那么,只剩下殷慎行了,不知他的内力如何?   “姐姐,你是不是在想行哥哥能不能帮你?”蓝儿望着我,看穿了我的心思。   “嗯。”我点头。   “这肯定行不通的。”蓝儿语气笃定地说。   “为什么?”我不由诧异,难道蓝儿知道殷慎行的内力如何?   “因为……因为……”蓝儿竟有些结巴,半晌回答不出来。   我更觉疑惑,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脑中急速地转着,想起一事来,我便问:“是不是因为慎身中蛇毒的关系?”   “不是。”蓝儿老实地答道。   “对了,慎的蛇毒可有办法解?”我转而问道。   “我还没想出办法。行哥哥说遇见过爷爷,但是连爷爷都无能为力。”蓝儿情绪有些低落,闷闷不乐地道,“如果当时我坚持跟着去辛城就好了。”   “那时辛城爆发战役,他不方便带一个女子在身边的。”我替殷慎行解释道。   “可是我听说姐姐你也上战场了啊。”她不满地道,顺口又说,“行哥哥也真是的,他自己当时身体那么虚弱,可就是不让我跟着。”   闻言,我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眸。   似乎有什么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是啊,那时他身体确实很虚弱,却还要硬撑着。”我接言道。然则其实是在探蓝儿的口风。   “姐姐你知道了?”蓝儿惊讶地看着我。   我轻轻点头,没有出声。   “原来行哥哥自己已经告诉你了!那他为什么还叫我过七日后再把血丸给你?”蓝儿满脸疑惑地道。   我却倏然一震!   血丸?难道殷慎行以他自己的血为我提炼了血丸?   “蓝儿,慎是在登基之后用他自己的血提炼血丸,还是登基之前?”我压下震惊的情绪,佯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登基之前。”蓝儿如实回答。   我心一颤,果然如此!   他怎么那么傻?!   不,我更傻!那时我正为密室中的画像而恨他,而他却悄悄地为我做着危及他自身性命的事…… 恢复容颜 “秦姐姐,我去拿血丸来,行哥哥之前把七色无名花也放在我那儿了。”蓝儿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说完便就离开了。   我兀自倚靠在床头,有些出神。   殷慎行竟对我如此情深……   我与他曾经的那段情,是否令他刻骨铭心?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居然吃起那时的自己的醋。想着,不禁轻笑。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连我进来都视若无赌。”不知何时,殷慎行已经下朝回来,正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我。   我抬眸望他,唇边不自觉地漾着浅笑。   “真的这么开心?”他在床畔坐下,开始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说来让我与你同乐?”   “你做的好事。”我回道。   他一怔,蹙眉道:“难道我又做了让你生气的事?”   “是啊。”我斜睨着他,接话道。   他皱眉思索,神色颇为苦恼,半晌放弃思考,道:“我的行为应该十分良好才是。”   我微笑。确实,这两日他待我真的很好,非常细心体贴。夜里相拥而抿时,他明明欲火难耐,也硬是忍下。我虽不说破,但心里也是有数。   “对了,你的蛇毒可还有再发作?”我敛了笑,正色问道。   他似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么问,神情一僵,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   我整了神色,认真地道:“慎,不要对我说谎,好吗?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坦诚的,不论好的事或坏的事。”   他沉默不语,墨眸暗沉,良久才道:“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不说我更担心。”我轻轻地说。   他凝眸望着我,低着声道:“其实昨天下朝后没多久就发作了。”   我心里一凛,急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我的血可以替你止痛!”   “我不可以每次都饮你的血,何况你现在怀着身孕。”他伸手轻抚我的腹部,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清,“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来得这样及时,我又如何能令你甘愿留下。”   我的耳力极好,听清了他的喃语,心中隐隐发酸。他这般高傲霸道的男人,竟也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慎,如果……”我低低地说,眼眶莫名有些泛红,“如果……孩子保不住……”   “不会!”他一惊,抬眸看我,脱口低喊。   “嗯,不会,一定不会。”我轻柔地应着。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似乎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又将重新拉远,我将没有理由留下。这里,毕竟是敌国……   我从被子里抽出手,覆上他放于我腹部上的大手,轻握住。   他反手把我的手包裹进手心里,默默与我相视。   过了一会儿,蓝儿返来,殷慎行一见她手中的七色无名花,便知我已晓得他隐瞒的事。   “行哥哥,我来替秦姐姐上药。”蓝儿绽唇嫣然笑道,“只要七日,姐姐就可以恢复美丽容颜了。”   殷慎行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慎,你先到外面去好么?”也许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但我还是不想让他看见我摘下面具后的样子。自从上一次离开皇宫,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看那半张脸。   “好。”他轻点头,鼓励似的望我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寝房。   房中只剩下蓝儿与我,蓝儿先取出一颗红色丹丸让我服下,才从药箱中拿出器具将七色无名花捣碎。   “姐姐,待会儿花末敷上脸时会有些刺痛,是正常现象,你不用担心。”蓝儿一边交代道一边将花末擦抹于我的右颊。   一开始,我感觉颊上冰凉舒适,然后渐渐觉得面颊发热,最后变成了微微的刺痛感。   这种痛并不是很剧烈,本应没有大碍,但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肚子阵阵的疼。   “蓝儿?”我低唤一声,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姐姐,怎么了?”蓝儿正替我覆好纱布,见我神色有异,疑惑地问道。   “蓝儿,我下腹一阵一阵的抽痛,快去替我宣太医!”我的额上有层冷汗渗出,感觉下身有些潮湿,不由掀开被子看去,顿时大感震惊!   竟出血了!   蓝儿也看见了我的情况,急忙扬声大喊:“行哥哥,不好了!快宣太医!”   喊完她略微定了定神,替我把了脉搏,继而手掌与我的手掌相贴,瞬间汩汩热气稳稳地传入我体内,竟使我腹部的疼痛感逐渐减弱!   须臾,她光洁的额上也冒出汗滴来,随即收了势。   此时殷慎行已经神色焦急地冲进房来,一眼瞥见我裙袍上的血迹,大惊!   “若儿!你怎么样?”他忧急地问,俯身握住我的手。   “好多了,刚刚蓝儿渡了真气给我。”我仍有些气虚,全身无力。   他听我这么说,即刻旋掌与我相贴,运气输给我。充沛的真气如热流般导入我的体内,我感觉浑身舒畅,半丝痛感都不再有。   我正全神贯注地接收他的内力,耳边模糊地听到蓝儿似乎在惊喊。   “行哥哥!你不能这么做!你一下子把内力耗光,你自己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我心里一惊,猛地把手抽离开来。才一睁眼,就见殷慎行“哧”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慎!”我惊唤。   “我没事。”他低哑地回道,随意地用衣袖拭了拭唇角,“若儿,你有没有觉得好些?”   “我已经不痛了。”我答道,也的确感觉下身不再有血流出。   “太医马上就来了,还是让太医诊断一下比较妥当。”他凝着眉心,仍不太放心。   “你的脸色很差,要让蓝儿替你好好调理才行。”我见他面色苍白,不由也有心担心。   “嗯。”他轻应。   我转头向蓝儿看去,倏然怔住。她为何泪流满面?   “蓝儿,你怎么了?”我的心不禁揪了起来,难道我的孩子已经……?   “行哥哥,”她没有看我,望着殷慎行哽咽地说,“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没事。”殷慎行低声回道。   “胡说!”蓝儿忽然怒喊。   我望着蓝儿,然后又转而看向殷慎行。他的脸色确实极差,但站立着的身躯还是沉稳的,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正想开口问,却正巧太医已到。   “蓝儿,你先跟我出去。”殷慎行向蓝儿说道,扬手垂下我的床幔,继而两人出了寝房。   太医替我把了会儿脉,却不出声,我不禁有些着急,出声问道:“太医,我的情况如何?孩子没事吧?”   “胎儿没事。”老太医缓慢地说,“娘娘的身子也比之前好了些,混乱的脉象有趋于稳当的迹象。”   我舒出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请恕老臣多嘴一问,娘娘的身子何故突然好转?”太医似乎十分不解地道,“老臣不懂武学,不过倒也把得出娘娘体内有一股真气流转。”   “是,有人为我运功渡气。”我简单地答道。   “这就好了,只要那人继续为娘娘输入真气,娘娘的身子便可恢复正常,也无需担心胎儿不稳了。”老太医喜道,一边站起身恭敬地告退,“老臣会照旧替娘娘开保胎药方,娘娘切记每日服用。”   “有劳太医了。”我轻声道谢。   “娘娘不必客气,这是老臣份内之事,不过娘娘要记住,万不可让其他人再为娘娘渡真气,因为不同力道的气流会使娘娘体内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老太医临行前留下一句让我发怔的话,“只可以是原来渡气那人。”   怎会这样?   殷慎行已经显得有些虚弱了,加上蓝儿未说完的话,我更不可以再要他为我疗伤。   正想着,殷慎行已进来,但蓝儿并不在侧。   “蓝儿呢?”我疑惑地问。   “她先回去了。”他淡淡地回道。   “你不希望她告诉我某些事?”我不是傻瓜,他存心隐瞒的态度如此明显,我又怎会察觉不到。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我脑中思索了一会儿,只得出一种猜测,却故意用笃定的口吻说:“你体内的蛇毒明明要靠内力勉强控制住,现在你把自己弄得这么虚弱,你的蛇毒会加速发作!”   “你怎么知道?”他惊诧地望着我。   我刹时无语,回望着他,心慢慢地下沉。   竟然真让我猜准了! 蛇毒发作 “慎?”我轻唤,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若儿,那个男人与你是何关系?”他冷凝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沉思。   “他是我明国之人。”我简单地解释道。   殷慎行微眯起眼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慎,你和冷胤天从前可曾见过?”我心里有些疑惑,他们两人初次见面却无形中散发着硝烟味,是何缘故?   “不曾见过。”殷慎行淡淡地回答,又道,“本来我正在朝堂上,接到消息说有一个身手如鬼魅的男人闯入寝宫,便就立刻赶回来了。”   殷慎行在我面前似乎从不自称“朕”。我不自觉地微微绽开笑容。   “若儿,”他凝视着我,墨眸中氲着几许疑虑,迟疑地问道,“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男人与我有几分相像?”   我怔了怔,再细细想来,却也觉得确实如此。我曾经便就有过这种感觉。   “慎,你是怀疑冷胤天与殷国皇室有关系?”我微蹙秀眉,一时也想不明白。如果冷胤天真是殷国皇族,他又为何要为我明国效力,甚至助我国攻打辛城?   “我还不能确定。这件事,也许并不简单。”殷慎行沉吟片刻,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道,“若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去见二皇弟?”   我抬眸望着他,良久,才轻轻地点了头:“是的,我想去劝劝他,无论如何,一直以来他都待我极好,我不能眼见他危在旦夕而坐视不理。”   殷慎行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我低垂下眸子,暗忖,如今殷慎行知晓殷谨言身在京都,会否派兵捉人?当初京都兵变之时,他暗中放了殷谨言一马,仅只警告他不许再踏入京都范围。可殷谨言却又再出现了,而且是为了我……   静默半晌,我轻声试探地开口:“慎,你是否不希望我去?”   他没有作声,抬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慢慢顺着。   “嗯?”我望着他,他的神色出奇地平和,墨眸沉稳无波。   “若儿,我陪你一起去,可好?”他征询地问我。   我一愣,他竟然会同意?   “我希望你从此以后能安心地留在我身边,心无牵挂地快乐生活。”他的大手抚上我的眉眼之间,轻揉着我的眉心,“常常见你蹙眉,我看着会心疼。”   闻言我不禁发怔,回过神来,不由地弯唇微笑。   “慎,我也有事想问你。”我漾着笑意说道。   “什么事?”他不解地扬眉。   “自从你知道我有了身孕之后,就分外温柔体贴。”我唇边悄悄扬起一抹调皮的笑容,问道,“那是不是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你又会恢复以前霸道不讲理的态度?”   “霸道不讲理?”他不悦地睨着我,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不满地道,“我什么时候不讲理了?”   “很多时候。”我答道。   “哼,”他轻哼一声,“果然是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轻笑出声,不与他计较。心思已转到另件事上,如果慎真的与我一起去,到时他和谨言二人相对,会是何场面?   但是出宫之事却未能马上实现,因为慎又毒发了!   “蓝儿?慎的情况如何?”   我焦急地看着蓝儿为殷慎行把脉,而殷慎行的面容已经痛苦地扭曲起来。   “秦姐姐,你先别急,我把我的内力传给行哥哥试试看。”蓝儿反倒显得比我镇定,扶着殷慎行坐于软榻上,双掌一旋贴于他背后,神情肃穆地运功传气。   我不敢出声打扰,只见蓝儿娇美白皙的脸上滴滴汗水滚落下来,粉唇渐渐泛白,而殷慎行的头顶竟有袅袅白烟冒出!   我心里大惊!蓝儿竟然将她的内力输给殷慎行!这也就是说,如果她再不停止,她的全部内力都将送给殷慎行!   震惊的同时我也深感动容,蓝儿对殷慎行的深情竟已至此,宁愿将自己毕生功力献出救他!   莫约一柱香后,蓝儿缓缓收势,俏脸已然一片苍白,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蓝儿?你还好吗?”我疾步走近扶住她,她顺势倒在了我手臂里,娇躯软绵无力。   我搀着她,让她躺在榻上,再向殷慎行看去,他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但是两道浓眉仍然紧皱,显然还未完全度过毒发时间。   “慎?”我担忧地唤他。   他睁开眼看向蓝儿,紧锁的眉间褶皱又深了些,侧身低唤蓝儿:“蓝儿,你觉得如何?你怎么这么傻!就算你把内力全传给了我,我的蛇毒还是无法除尽的!”   蓝儿气虚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微白的菱唇动了动,费力地吐出一句话来:“行哥哥,只要是为你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听着心里顿时一酸。一个“情”字,竟真的可以教人生死相许!   殷慎行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抚上蓝儿的秀发,柔声安抚地道:“你好好歇会儿,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但事实并非如他所说,他虽然极力控制着,但脸色十分难看,身躯隐隐地颤栗。   我见过他毒发时候的惨况,知道他很快就会陷入更巨大的痛苦。扫了一眼寝房,见角落里有一只花瓶,我扬袖朝花瓶挥去,即刻听见“哐铛”声响,花瓶落地成了碎片。   殷慎行似是一惊,向我看来。我不予理会,径自走到角落拾起一块碎片,心一横,往自己腕上迅速割下。   “若儿!不要!”   殷慎行的急喊已经来不及阻止我的举动,我的手腕上已汩汩流出鲜血。   我向他走去,抬起手腕到他嘴边,淡淡笑着道:“你不喝就浪费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挣扎的神色,然后猛一低头,薄唇含住我腕上的伤口。   他分明不敢用力吸吮,见状,我咬着牙狠下心,抬起另只手握在自己腕上,使力挤压,刹时间便见鲜血沿着他唇边流下。   “别让我的血白费。”我轻轻地道。   他纠结痛苦地攥紧拳头,不得不开始吸吮我的血液。   逐渐的,我手腕有些发麻,碎片割开的伤口痛感趋于麻痹。   片刻之后,他的唇从我腕上抽离开来,抬眸望着我,眸光沉痛。   我想对他微笑,但却觉得眼前发黑,脑中一阵晕眩,脚下不稳地踉跄了几步。他及时搂住我的腰,将我拥进了胸膛里。   我眨了眨眼睛,竭力保持清醒,低声问道:“慎,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他沉着声音,情绪似乎极为复杂,“若儿,我扶你回床上躺着。”   又听他对着门口扬声喊道:“快宣太医!”   “是,皇上!”   门外恭敬的应声之后,那边软榻上的蓝儿突然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殷慎行将我抱回床上,又赶紧走向软榻,低柔地问道:“蓝儿,你觉得怎样?”   “行哥哥……”蓝儿细细软软的嗓音此时听来分外虚弱无力,“行哥哥,我好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殷慎行没有迟疑,坐在榻边,将蓝儿抱进怀中,口中安慰道:“蓝儿,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   蓝儿没有回话,洁白皓臂环过殷慎行的腰,紧紧抱住他。   我意识迷蒙地望着他们相拥的画面,心里已分不清是何感觉,一点一点侵袭而来的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我。   昏沉模糊之中,耳际似乎听到几句零碎的对话。   “行哥哥,不要赶蓝儿离开好不好?”   “蓝儿,乖,不要想太多,所有事等你体力恢复再说。”   “不,行哥哥,你答应蓝儿,让蓝儿永远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蓝儿,你现在需要休息,别费神说话,乖。”   “行哥哥,蓝儿求你了,蓝儿会很乖,绝对不会妨碍你和秦姐姐的,你让蓝儿留在你身边吧!”   殷慎行答应了吗?   在我完全昏迷之前,心中遗留着这一个疑问。 秀女之事 醒时已觉没有大碍,见殷慎行靠坐床头似乎在闭目养神,不想扰他,我轻轻地绕过他想爬下床。   “若儿!”他一惊,顿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   “若儿,你觉得如何?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将我又抱回床上。   “我没事。是不是太医和你说了什么?”我不由也有些担心。   “没有,太医只说你需要好好调养。”他轻吁出口气,放下心来。   “那你方才为何那么担心的样子?”我不解地问道。   “我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做了个噩梦。”他边说着边替我拉高软枕,垫在我背后。   “梦见什么了?”我握住他的手,安抚地轻拍。   “梦见……”他面容微沉,墨眸中掠过一丝隐约的惊惧,“只是梦而已,不提了。”   我没有追问,也许因为我与他一路走来十分不易,所以他总有担忧。   “若儿。”他伸手为我顺了顺耳畔的散发,道,“以后不许你再这么任性,不许再用你的血喂我。”   我浅笑不语。当时情势迫人,我顾不得想太多。   “对了,蓝儿如何了?”想起方才他的毒发,便也就想起蓝儿为他牺牲的举动。   “身体很虚,怕要调理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只是……”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她的内力全输给我了,半点不剩。”   “她对你真的是情深意重。”我轻轻地说。   “嗯。”他点头应声。   安静了会儿,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慎,你打算如何处理蓝儿的去留问题?”   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与其藏在心里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出口。   他的神情瞬间黯然了几分,抬眸望着我,眸光中氲着挣扎为难之色。   我低低地叹气,其实也已料到了,蓝儿如此无私地为他付出,现在又体虚气弱,谁能忍心赶她走呢?   “若儿,”殷慎行歉意地轻抚我的脸颊,低声道,“我答应蓝儿,让她留在宫中,直到她自己愿意离开为止。”   我无声地点头。还能如何呢?换了我是殷慎行,恐怕也没有更妥善的做法。   静默无语间,寝房外一道尖细高声忽然响起。   “奴才有要事启禀皇上!”   “说!”殷慎行扬声应道。   门外那太监似乎在犹豫,迟迟没有回声。我看向殷慎行一眼,有什么事是不便让我知晓的?政事?还是私事?   正疑虑暗忖着,便听殷慎行微愠地大声道:“有事启奏,朕的寝房之中没有外人!”   “是!”门外太监喏喏地回道,“太后凤驾正往皇上寝宫前来,半刻钟后应该就会到了。”   殷慎行与我对望一眼,显然他也并没有预料到竟是此事。   “慎,你母后既然要见我,就见吧。”我轻声道,“难道要一直这样躲着她?”   “可是……”他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我问。   “罢了。不过,若儿,不管母后与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我的心只在你身上,知道吗?”他凝视着我,柔声道。   “嗯,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应道。心里反而开始好奇太后到底会和我说什么。现在我怀着殷国皇室的龙胎,她应当不会对我下手才是。   “我就在外殿候着,有事你就出声唤我。”他仍有点不放心,叮嘱道。   “好。”我微微一笑,他似乎紧张过度了。   不久之后,太后便就驾临。   “太后万安。”我恭敬地请安,一边欲要下床行礼。   “不必多礼,你好生躺着,莫要动了胎气。”她温言说道,走近床边,俯看着我。   多日不见,她还是这般温婉秀丽,妆容端庄得一丝不苟。   “听太医说,你的身子孱弱,平日里要多进补才好。”此时的她仿佛一个亲和的长辈,话语里带着温柔的关怀。   可是我却忘不了她曾经的凌厉手段。我的脸便是毁在她的默许之下。   “多谢太后关心,若月晓得。”我不再自称“奴婢”,也不自称“小因”。   “无需这般见外,皇儿已经派了使者去明国向你父皇提亲,很快你便是哀家的皇媳妇儿,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母后’。”她的唇边漾着温和的笑容,在床畔坐下,态度十分客气。   我淡淡微笑,没有接言。   “今日哀家前来,只是来看看你,你不必过于防备。”她依然雍容地浅笑着,话语却开始隐含深意。   “若月谢过太后关怀。”我恭顺而疏离地回道。   “既然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有些话哀家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看着我,视线轻轻往下移,落在我的腹上。   “太后请说,若月洗耳恭听。”   “如今你怀着龙种,而皇儿又对你宠爱有加,册封你为皇后之事也已在筹备中。不过,你应知道,皇室与普通百姓家不同,断不是可以凭个人喜恶行事。”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似在等我消化她的话。   “太后的意思是?”我接话问道,心中已莫约有数。   “后宫之中,一贯奉行的是雨露均沾,自古以来,也从未听闻有哪位皇帝的后宫中只有一个妃子。”她的眼神里有抹冷凝,语调却是平和,继续道,“而且,皇室血脉要续后绵延,也不是你一人可以做到。”   话至此,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见我不作声,她又开口淡淡地道:“皇儿犯糊涂,要一意孤行,但哀家不能叫天下百姓看了笑话,哀家已经着手选秀女之事。”   我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   选秀女?充裕后宫?现在后宫里就只有我和蓝儿两人,我已经觉得万分头大,若再来一群女人,我不认为我有那般雅量。   “哀家要说的话已说完,就不妨碍你歇息了。”她平淡地扫过我纱布覆面的右颊,优雅地站起身。   “恭送太后。”我靠躺在床上,口中恭谨道。   离开之前,她极轻极浅地留下一句话:“多关心一下言儿。”   我望着她端庄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出神。   她知道的果然很多,不仅很早便知道我是明国公主,如今对殷谨言的情况似乎也了如指掌。   她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能掌管后宫多年,必有她的本事。   抽回视线,我脑中不断闪着三个字——选秀女。   “若儿?”殷慎行返来,见我发怔,不由担心地望着我,“母后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缓过神,苦中做乐地扬唇取笑他:“这下你有福了。”   “福?什么福?”他疑惑地问道。   “艳福。”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齐人之福。”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若儿,我心中如何想难道你不知道么?”   “可是你母后已经开始着手为你挑选秀女了,你打算怎么办?”我敛了笑,正色道。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想徒增你的烦恼。”他皱眉无奈地道,“其实关于选秀女之事,不只母后对我施压,朝中众臣也纷纷上奏,言道后宫空虚不利于我殷国皇室血脉绵延。”   我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我亦是生在帝王之家,自然知道这种无奈,可是心里的酸涩感却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若儿,你别烦心这些事,我会处理。”他握住我的手,安抚道。   我望着他俊朗刚毅的面容,莫名地想,我将要和众多女人共同拥有他吗?将会沦落至那般卑微不堪的地步? 美人绿芙 无风无浪地过了几日,我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气运丹田也不感到疼痛了,殷慎行应该放心让我出宫了。   今日是服用血丸的最后一日。时至傍晚,我端坐于镜台前,心里有些许紧张。我终于恢复容颜了吗?   望着铜镜,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眼若星辰,肤如凝脂,眸光似水,惟有右颊覆着一层白纱布,破坏了整体的和谐美感。   我抬手轻轻地撕下纱布,动作十分缓慢,渐渐地镜中女子的右颊显露出来,我全神贯注地望着铜镜,不由心中一喜,伸手抚上自己的右颊。光滑细腻,没有丝毫凹凸的疤痕!   “若儿。”   正巧此时殷慎行进到寝房来,我心情愉悦地站起来旋身面对他。   “慎!我的脸痊愈了!”我笑意嫣然地望着他。   他一怔,僵在了原地,墨眸中闪过惊艳迷恋的神色。   我笑着走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微仰起脸看着他,取笑道:“快擦一下你的口水。”   他缓过神来,在我脸颊上轻捏一把,回道:“你越来越调皮了。”   我微笑,没有反驳。   “若儿,”他一手搂在我的腰上,一手抚摩我的面颊,柔声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像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   “当初是什么样子?”我有点好奇地问。   “笑容清甜的样子,让人无法抗拒地沦陷在你的甜美之中。”他低低地道,语气中有几分感叹,“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你始终想不起我们的那一段过去。”   我无语,我确实想不起来。   “若儿,有件事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他的语调一转,变得沉凝,浓眉烦忧地皱起,“母后今夜在凤栖殿进行选秀女之事,她要我和你一起前去。”   我轻松开怀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若儿,听我说。”他见我不作声,更紧地拥着我,低俯下头认真地道,“即使选了秀女入宫,我也不会碰她们,权当是应付母后和朝臣。”   我举眸看着他,我相信他此刻说的话是真心的,但是他却想的太简单。一旦秀女入了后宫,封妃封号是必然的事,皇帝难道能够永远冷落整个后宫?   “慎,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临幸其他女子,我会离开。”我的语气肃穆,说得很坚决,但是心里酸得近乎疼痛。   “不会,绝对不会有那一天。”他低头亲吻我的额头,温柔而爱怜。   “今晚我陪你去选秀女。”我轻轻地说。   “嗯?”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我,继而体贴地道,“若儿,如果你不想去,就别去了,我会和母后说你身体不适。”   “我要去。”我浅浅地笑,自嘲地道,“我的夫君要纳妾,怎么也让我过过目吧。”   内心有一种苦涩无奈的感觉无声地漫溢……   太后要我亲自去看着那场面,是想叫我明白我不可能独占君宠吧?   辉煌华丽的凤栖殿,宫灯通明,映照得金砖地面更加尊贵堂皇。   半丈高的高台上摆放着一张青玉雕龙软椅,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坐的自然是殷慎行,他身着明黄帝袍,金冠束发,看起来伟岸俊朗。而龙椅两侧坐的则是我和太后。   坐在高台上,放眼看去,偌大殿堂中央站立着四排娉婷女子,皆是娇羞恭敬地低垂着螓首。   我默数了一下,有三十二名秀女。微微转头看向殷慎行,发现他也正望着我。他的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幽深墨眸透露着无可奈何之色。   “礼部侍郎之女,方妍心……”   “邢州知府之女,陆嘉儿……”   太监正在唱名,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眼角余光注意到殷慎行微蹙着眉心,神色略显不耐烦。   直至太监把三十二名秀女都唱名完毕,依然不见殷慎行开口,侍立着的众秀女开始显得有些慌张,暗自绞着手中丝帕。   “咳,”太后清了清了嗓子,温声开口,“皇儿,如果你无心挑选,那么哀家就做主让这三十二名秀女都纳入后宫之中。”   太后这话着实厉害,不仅我心中凛了凛,连殷慎行都顿时沉了面容。   “不必。”殷慎行的语气毫无波澜,但我听得出他的心情极坏。   话毕,他缓缓步下高台,在四列秀女面前随意地扫了几眼,然后又重新回到龙椅前坐下,语调清冷无温地道:“朕对此批秀女皆不满意。”说完便起身甩袖要离开。   我看着有点想笑,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皇儿请留步。”殷慎行才跨出一步,太后已及时出声阻止。   殷慎行回头看着太后,冷凝着脸不作声。   “皇儿,此批秀女你不满意无妨,哀家自会选到你满意为止。”太后声线柔和,却隐含深意,稍稍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晚除此三十二名秀女之外,哀家还为你和若月准备了惊喜。”   殷慎行与我互望一眼,心中大抵都觉得这惊喜只会有“惊”而不会有“喜”。   只听太后“啪啪”抚掌轻拍两下,殿门外一道婀娜身姿袅袅步入,随即清越乐声响起,那名薄纱蒙面的女子轻盈地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露于轻纱外的明眸波光流转,光华潋滟,美不可言。   我心中怔了怔,难道太后是想用诱人美色改变殷慎行的坚持?   再看向殷慎行,他面无表情,似乎半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见我望他,他朝我轻轻地点了下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我的唇边绽开浅淡的笑容。只要他心意坚决,太后用什么方法诱惑也无用。   乐声渐悄,那名女子手中的绫缎在空中飞扬,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继而绕回了她的纤细柳腰。   “上前来。”太后温言命令道。   那名女子依言走近些,微微扬起小脸望向高台。   “摘下面纱。”太后又道。   只见那女子素手轻扬,薄纱即刻飘落地面。   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颜,我不禁愣了愣。怎会如此?   再看向殷慎行,他冷峻的面容上亦露出惊诧之色。   高台之下的女子盈盈而立,没有分毫忐忑不安,神情镇定自若,只显得有些许好奇。我细细凝望,她有一张绝美的脸,晶莹剔透的双眸,形状优美的柳叶眉,粉嫩微抿的菱唇,雪白肌肤犹如凝脂,吹弹可破。   但特别之处不在于美,而是她竟与我出奇的相像!   “若月,”太后忽然转头对我说道,“可觉得她与你有几分相似?”   何止几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呵呵,”太后见我不答话,也不见怪,轻声浅笑,而后对高台下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我叫明绿芙。”那女子甜美清脆地回答,语气里并不显卑微之态,甚至是以“我”自称。   我听到她的答话,心里开始有点数了。想不到太后竟使出了这一招!   “若月,你听见了。”太后温婉笑道,“想来你们姐妹也有多年未见了,往后有绿芙留在宫里陪你,你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明绿芙仰着脸好奇地望着我,口中脆声唤道:“大皇姐!”   我不由站起,步下高台,走近她。这般相像,说她不是我妹妹,也无人相信。她随父皇的姓,姓“明”。我随母后的姓,姓“秦”。   “皇妹。”我站在她面前,轻柔地问,“父皇龙体可好?”   “大皇姐,父皇常常提起你,说众公主之中惟数大皇姐最冰雪聪明,只是可惜皇姐年幼时便失踪了,今日能在这里见到皇姐,绿芙真开心!”她漾开嫣然笑容,又道,“父皇近年龙体微恙,真让人挂心呢。”   我轻浅地微笑。虽然她与我长得相似,但我们的性情却是大不相同,她的嘴很甜,单这一点我就做不到了。   “皇儿,绿芙你总不会不满意了吧?”身后高台,传来太后的声音。   闻言,我旋过身望着殷慎行。只见他眉头紧锁,凝望着我,似乎在用眼神询问我想如何安排。   “启禀太后,若月心想绿芙长途跋涉到了殷国必定疲惫不堪,不如先在宫中歇息几日,其他事以后再慢慢做打算,不知太后意下如何?”我恭谨地插言。   “如此也好,哀家也要好好思量该如何册封绿芙才不至于委屈了她。”太后亲和地回道,望着我的眼眸却是闪烁着内敛精光。   为了不让我独掌后宫,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醋海生波 安排绿芙在偏殿的芙蓉阁暂住,我与她闲谈了会儿,便就返回寝宫。   明明是寒冷的冬夜,我却觉得烦躁闷热。后宫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就让人觉得无限扰心。   殷慎行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我独自在寝宫中发呆,望着壁上悬挂的若情剑,我心里有根弦忽然被拨动。   该去看看谨言了……   与其让殷慎行与我一起去,不如我单独去见谨言,这样才方便说话。   取下剑收在宽松的笼袖中,我出了寝房,宣退随身的侍女,只道要去御书房。一离开寝宫范围,我便轻身跃上宫墙,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出了宫。   这般畅通无阻,虽然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已经安然出去了,也就没有多想。   一路直往城郊而去,在北郊有处民宅是我曾经让冷胤天安排的匿身处,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在那里。   夜已深沉,月色朦胧,我立在屋前,心里隐约有几分忐忑。谨言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正踌躇着,屋门突然吱呀地打开,冷胤天就站在门后。   “公主殿下,你终于来了。”他低柔地道,俊美邪魅的脸上有抹无奈之色,“你再不来,我就只能再闯禁宫了。”   “谨言怎么样了?”闻言我心中一紧。   “我每日为他疗伤,但他还是神思倦殆,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冷胤天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进屋。   我直往内堂走去,推开一间房门,就见一道身影呆坐于窗台前。   “谨言。”我轻轻地唤。   他似一惊,身躯微颤,缓慢地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我,像是无法置信会看到我。   “谨言。”我再唤道,向他走近。   他的面容苍白,整个人极为清瘦憔悴。他惊疑不定地伸出手来,抚上我的脸,似在确认眼前的我并不是他的幻觉。   “谨言,是我,你还好吗?”我握住他停在我脸颊上的手,柔声道。   “小因?真的是你?”他犹不确定,深邃黑眸竟浮现出一层雾气。   我看着不禁心里一酸,加重力道握紧他的手。   “谨言,你怎么这样任性,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温言责怪。   “呵呵,”他轻声笑了笑,温润的嗓音显得有些缥缈,“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留着这副残躯又有何用。”   “不要这样,即使没有了荣华权势,还是可以平淡生活。答应我,不要放弃自己。”我轻柔地劝导。   “小因,你在宫中过得可好?”他没有接我的话,转而关切地问。   “我很好。”我轻应,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仍然握着他的手。   “听说朝中大臣纷纷献女给皇兄,你……真的还好吗?”他温柔而担忧地望着我,对于自己的情况却丝毫不在乎。   我微叹口气,只道:“你答应我好好疗养身体,好么?不要让我担心。”   “冷兄每日都有为我疗伤。”他应道,有意宽慰我,“你别担心我。”   “谨言,”我将笼袖中的若情剑取出,递给他,“我把若情剑送给你,你要答应我,不许灰心丧气,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他接过剑,用手心轻轻地摩挲剑鞘,口中低喃:“见剑如见人……”   我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他懂得我的意思,就是因为当初他曾留下我的若情剑在他身边,说“见剑如见人”,我今日才把剑带出来,希望激励他的生存意志。   “小因,”他抬眸凝视我,唇边绽开轻浅笑容,“谢谢你如此待我。”   我无法接话。是他待我极好,而我能做的实在很少。   “小因,你已经是皇兄的人,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想不需要再隐瞒你了。”他幽幽地望着我,语气轻飘,“其实最初我一直把你看作了清月的替身,你不经意微笑时的模样,与她十分相似。直到你被三皇妹毁了容,我还处心积虑想要寻药为你恢复容颜,只因害怕你不再和清月相像。”   我怔然。虽然隐隐中我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亲口听他说出,那种滋味真的很难言喻。   “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从密道逃出宫?”他忽然问。   “嗯。”我点了点头。   “看到暗卫对你毫不留情地狠下杀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在我心里早已不再把你当作清月的替身。那时我多么害怕你会受伤,如果有任何不幸,我宁愿代替你承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看着我,目光望向窗外,话语轻轻淡淡,却无比诚挚。   “谨言。”我说不出其他话,只能唤他的名字。   “小因。”他转回头,柔和地看着我,“不管怎样,你要幸福。”   我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这样说,是否表示他已经放弃了自己?   不!我不能任他自暴自弃!   “谨言,我问你,”我牢牢地握紧他的手,认真地道,“如果我在宫中过得不幸福,你会否替我心疼?”   “会。”他蹙起俊秀的长眉,道,“小因,为何你这样问?”   我扬唇苦笑,道:“慎身为皇帝,将来必定会有许多女人,也许日子一久,他就渐渐忘记深宫中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皇兄并不是如此薄幸无情的人。”他安抚地说道,“你不要胡乱担心。”   “谨言,如果真的有那样凄凉的一日,我会离开皇宫。只是不知到那时,你还会不会愿意照顾我。”我说得极轻,低垂下了眼眸。   谨言,原谅我,我不是存心要说这种话来欺骗你,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不会的,小因,你一定会幸福的。”他的眉心深锁,反握住我的手安慰我。   “如果会呢?”我问。   “如果皇兄真的负你,还有我。”他肃然应承。   “真的?”   “嗯。”   我浅浅地微笑,总算能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今日他做了这个承诺,必定会开始好好调养身体,只要他自己有心,冷胤天应该能治愈他的。   回到宫中,一进寝房就殷慎行面色冷冷地坐在床沿,一副等着我回来的样子。   “慎?”我见他脸色难看,疑惑地唤道。   他紧抿着薄唇望着我,并不出声。   “慎,我方才去见谨言了。”我老实交代。   他突然站起身,朝我走来。   “怎么了?”我心中不解,虽然我瞒着他去见殷谨言,但之前他也答应了的。   “你还愿意回来?”他倏然钳这我的双肩,口气冷凝凌厉。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凝眸反问。   “呵!”他冷笑一声,松手放开我,退离两步,隔着些距离看着我,“‘我不知道到那时你还会不会愿意照顾我’!秦若月,你真懂得为自己留后路!”   “你派人跟踪我?”我不悦地问。   “我本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派人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想不到竟然让我发现原来你心底是这么想的。”他勾唇嘲弄地讽刺道,“你怀着我的孩子,还能让别的男人对你许下承诺,你真魅力无边,佩服!佩服!”   连着两声“佩服”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刺痛。   “殷慎行,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不堪的女人?”我不禁也冷了声。   “不堪?恐怕不堪的是我!说不定哪一日我戴了绿帽子都还蒙在鼓里!”他愠怒地反击。   他这脱口而出的话,让我的心瞬间如掉入了冰窖。   “好!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知道了!”我说完便就转身,不想再和他争执下去。   “你不必走,我走!”他伸手拦住我,然后愤然往门口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见他的脚步顿了顿,颀长身躯轻轻颤抖了下。   “慎?”我不由担心地出声,他是不是毒发了?   他没有回应,右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身躯斜斜地倚靠在门边。   我大步绕到他身前,果然见到他痛苦地紧皱着眉头,薄唇开始泛白,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慎?”我急切地回头环顾房内,寻找可以划出伤口的利器。但是连花瓶都没有,自从上次我用花瓶割伤自己,他就不允许房内有瓷器之类的东西。   他不理我,一手撑住门沿,站直了身子,继而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去。   我正想追上,却听到他背对着我低哑地抛下一句话。   “不要跟来!我不需要你!”   他的话像一支无形的利箭直射入我的心脏。   我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   我和他竟为了一个误会而闹得这么僵?该说他的脾气暴烈,还是我沉不住气?   他说不需要我是不是指不饮我的血?   出神地伫立良久,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娘娘,绿芙公主求见。”   宫女恭敬的禀告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请她进来。”定了定神,我扬声应道。   片刻之后,绿芙便就出现在我眼前。她身穿一席浅绿色纱裙,裙外裹着白色暖披风,在我面前亭亭而立,犹如一朵清水芙蓉。   “皇妹,这么夜了,你还不安寝?”我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   “大皇姐,我认床……”她赧然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怎么都睡不着,所以就想来和皇姐谈谈心,可有妨碍皇姐歇息?”   “没事。”我勉力微笑,心中实在有些烦闷。   “绿芙有个问题想问皇姐,希望皇姐别见怪,”她抬眸看着我,眸中闪着好奇的微光。   “你直说无妨。”   “绿芙在凤栖殿中见过皇姐夫一面,绿芙很好奇,皇姐夫是个怎样的人?”   我微愣。皇姐夫?是指殷慎行?   “皇姐,是不是绿芙逾矩了?”她见我不答话,赶紧道,“绿芙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没关系。”我想了想,只道,“他是个很霸道的男人。”    不只霸道,还喜欢乱吃醋。我在心中腹诽他,却已经开始着急,没有我的血,他只能硬撑度过痛苦的毒发时间。   “哦……霸道……”绿芙似喃喃自语地念着。   我看着绿芙清丽的脸庞上露出几分神往之色,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绿芙该不会中意殷慎行了吧?   但此时我已顾不得想这些,方才的怒气渐消,只剩担忧,便开口对绿芙道:“皇妹,我现在有事要去找皇上,你先回去歇息可好?”   在别人面前,我依礼称呼殷慎行为“皇上”。   “好的。”绿芙点头应声,顺口又道,“皇姐,我看皇姐夫的眉心之间隐约聚有黑气,似乎是中毒了。”   “嗯?皇妹你懂医术?”我极为诧异,仅只见了一面她就能看出慎中毒了?   她浅浅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说:“皇姐,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其实我自小就喜欢研究毒药。”   “可会解毒?”我急忙问道。   “会一点。”她停顿了一下,而后自豪地道,“我幼时曾服食了一万株万灵草,所以我的血是这世上最好的解毒良药。”   我顿时心喜,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出寝房。   慎的蛇毒,终于有望解除了! 三女相见 拉着绿芙直奔御书房,殷慎行果然在御书房里,但是我和绿芙却被阻拦在了门外。   “启禀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讷讷地对我解释。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绿芙疑惑地看着我,小声地在我身边问:“皇姐,皇姐夫把自己关在里面?”   我没有应声,思量着该怎么办。我不能任他一个人被毒发的痛楚折磨。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微微一笑,对绿芙说道:“皇妹,陪我回寝宫吧。”   “好。”绿芙没有多问,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到寝宫之中,我唤了一个宫女前来,附在她耳边悄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挥手示意她立刻去办。   “皇姐,我们不再去找皇姐夫了吗?”绿芙看着匆匆离去的宫女,不解地望着我。   “不必了,皇上一会儿就会回来。”我应道,而后闲聊般地问,“皇妹,为何你愿意长途跋涉来殷国?”   “其实是父皇要我来和皇姐做伴的,父皇说,众皇女之中我与皇姐最相像,所以就选了我来。”她浅笑着道,“父皇还说,如果皇姐在殷国过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家。”   “家”?这个词听起来如此陌生……   与绿芙闲谈了片刻,就见殷慎行神情紧张地冲入寝房。   “慎。”我出声唤他。   他见我安然无恙,愣了愣,下一刻便就愤然地转身要离开。   “站住!”我沉了声低喝。   他似被我的态度惊了一下,脚步顿了顿。   “慎,听我说。”我的口吻之中带着命令的语气。这个时候如果不态度强硬些,他又会拂袖而去了。   他没有转回身,手扶着门柱,身体斜斜地下滑。我心中一紧,急忙上前搀住他。   显然他的毒发还没有过,他只是在强撑。我牢牢握住他的手,一边喊道:“皇妹,快来!”   绿芙似乎被殷慎行的情况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口中惊疑不定地问:“皇姐,皇姐夫这是毒发了吗?”   我顾不得安抚她的情绪,直言道:“皇妹,你的血是否真的具有解毒之效?”如果试过她的血无效,那么只能仍旧用我的血了。   “是。”她有些缓过神来,清丽的面容镇定了下来,蹲下身子细看殷慎行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咬破自己的食指,伸到殷慎行面前,轻轻地道:“吸我的血。”   我见她手指上只是渗了一点血出来,不放心地问:“皇妹,一滴血可够?”   绿芙浅笑,回道:“皇姐放心,一滴足够了。”   殷慎行神色阴暗不定地望着我,按在胸口的手越来越用力,全然不理会绿芙伸在他面前的纤指。   “慎,如果我不故意说我身体不适,你会回来见我吗?”我放柔了嗓音,轻声道,“先不要斗气好不好?至少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谈。”   他不作声,也不理会绿芙,身躯有些颤抖,但他强自控制住。   绿芙见殷慎行对她视若不见,不禁有些懊恼,咬了咬下唇,突然迅速地抬手捏住殷慎行的两颊,随即将渗血的手指伸进他的口中。   殷慎行一时不备,被绿芙得手。我看着不由有点感触,这一刻的绿芙倒真的和我有些像,脾气都颇倔。   我知道殷慎行尝到血味便会忍不住吸吮,果然,他皱着眉头不断吸吮绿芙的手指,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绿芙洁白的俏脸渐渐有些泛红,神情娇羞地低垂下眸子。   我在心中暗自叹息,隐约已有所觉。难道这就是缘分?   不过须臾,殷慎行已经恢复正常,他站起身不发一语地便要离开,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他的腰,低声道:“不要不相信我。”   他停住脚步没有动,任我抱着他。   绿芙见此情景,尴尬地不知该看向哪里,喏喏地细声说:“皇姐,皇上,绿芙先行告退。”   说完,就慌张地跑走了。   我和殷慎行都没有去理会她的离开,伫立在原地。   “慎,我们这么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你真要因为一个误会而放弃我吗?”我微仰着脸看着他,柔声道。   “若儿,”他低低一唤,语气里竟有些惶惑,“我很害怕。”   “害怕?”   “我怕我给你的不足够,怕你离开我。”他的声音很轻,刚毅的脸上没有表情,可说出口的话语却叫我顿时心里一酸。   我更紧地环抱住他的腰,轻柔地道:“慎,其实我对谨言说那些话,只是希望他能有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没有接话,双臂轻轻搂住我,低下头来,将脸搁在我的肩窝,摩挲着我的颈脖,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个字:“对不起。”   虽然音量低微,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唇畔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不出声,感受着他眷恋的拥抱。   隔日清早,殷慎行去上早朝,我便去找绿芙,带她去看望蓝儿。   蓝儿还是住在原本的朱雀殿里,不知为何殿中十分冷清,我只见到寥寥几个宫女。   蓝儿已不需卧床,但脸色仍然很差,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肤色现在近乎透明。   “秦姐姐。”她见到我,开心地露出甜美笑容。   “蓝儿,你的身子无碍吧?”我关切地问。这几日因为养胎,殷慎行哪里都不让我去,只告诉我说蓝儿已经渐渐好转。   “我没事呢。”蓝儿应道,转而好奇地望着绿芙,又看看我,问道,“秦姐姐,她是谁?为什么和你这么相像?”   我还未接话,绿芙已盈盈欠身,开口道:“蓝儿姐姐好,我叫绿芙。”   “绿芙,你好。”蓝儿点了点头,神情依然疑惑。   我轻笑,解释道:“绿芙是我妹妹。”   “哦,难怪了。”蓝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赏道,“都是水灵灵的美人儿。”   我抿唇微笑,其实若要说美人,蓝儿也是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   “蓝儿,为什么朱雀殿里如今只剩下几个伺候的宫女?”我不认为殷慎行会苛待蓝儿。   “是我怕吵,所以就只留下了几个。”蓝儿浅笑着答道。   我不着痕迹地微叹,其实蓝儿这样留在宫中,又有何幸福快乐可言?   略一出神,绿芙已经在蓝儿房中观赏起来,一边发出脆声赞叹:“蓝儿姐姐,窗台上这几盆花好美,我从前从未见过。”   闻言,我也朝窗台走去,定睛一看,竟是七色无名花。   “我闲着无事,便就学着培植这七色无名花。”蓝儿回道。   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却觉得有些怪异,不由再走近些,俯头仔细嗅了嗅。这花的香味为何与从前的不同?   我正想开口问蓝儿,但才一站直身子就觉一股晕眩感侵袭而来,脚下不稳地踉跄了一小步。   “皇姐!你怎么了?”   “秦姐姐!你怎么了?”   耳边听到绿芙和蓝儿关切的唤声,也感觉到她们靠近了我,意识昏沉中,不知是谁轻撞了我一下,我跌向窗柩,额头磕在了坚硬的花盆上。   眼前顿时一黑,瞬间便昏厥了过去。 身患怪疾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寝宫,殷慎行正微蹙眉头坐在床畔守着我。   “若儿?你醒了?”他见我睁开眼睛,俯下身望着我,关切地问,“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额上有些疼,伸手去触碰,果然覆着块纱布。   “慎,孩子没事吧?”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方才那一撞,不知有否动了胎气?   “没事,你别担心。”他轻抚着我的脸颊,轻描淡写地道,“太医说你的脉象虚弱,最好少走动,多静养。”   我心里有些疑虑,这几日我明明已经很正常,难道真是那一撞撞出了问题?   “若儿,绿芙和蓝儿一直候在寝宫外,你可要见她们?”他询问我,但语气微愠,又道,“若儿,以后没有我陪着,不要到处走动,我担心你又会像今天这样出意外。”   “你也说是意外了,放心吧,以后我会加倍小心。”我微微一笑,隐瞒了之前有人撞我的事。   “你呀,就是太倔强,什么都要靠自己,偶尔依靠我一下不好吗?”他无奈地轻叹,捏了捏我的鼻尖,道,“真恨不得连上朝都带着你。”   “傻瓜。”我笑。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甜言蜜语了?   静默了会儿,我轻声道:“慎,让蓝儿和绿芙进来吧。”   “好。”他点了点头,而后扬声道,“宣!”   “遵旨!”门外太监细声高喊,“宣范蓝儿和绿芙公主觐见——”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太监直呼蓝儿之名,而不再是“蓝妃娘娘”,这是殷慎行下的旨意么?   抬眸看向殷慎行,他显然明白我的疑惑,颔首默认。   我心中暗思,殷慎行的这个举动岂不是让蓝儿难堪且又伤心?   过了片刻,蓝儿和绿芙袅袅步入寝房内。只见蓝儿一脸担忧,而绿芙却是满脸愧疚。   “皇姐。”绿芙轻唤一声,不安地绞着手中丝帕,小声地道,“皇姐,绿芙不是故意撞你的,当时因为焦急所以乱了脚步,对不起。”   她这话一出,殷慎行顿时沉了面容,冷声道:“绿芙,难道你不知道你皇姐怀有身孕需万事小心吗?”   绿芙一怔,诧异地道:“皇姐,你有身孕了?绿芙真的不知道!以后绿芙一定会小心,决不会再莽撞了!”   “罢了,只是意外。”我淡淡地接话。虽然我并不怪她,但这次的意外让我心生警惕。要在宫中安然生下这个孩子,看来真要万分小心。   “蓝儿?”我见蓝儿一味沉默,便出声唤她。   “秦姐姐,”听到我的唤她,她才抬起低垂的眼眸,低低道,“都怪我当时没有及时护住秦姐姐。行哥哥,对不起。”   似乎她更介意的是殷慎行的看法,而不是我这个当事者。   “罢了,既然若儿不追究,你们以后小心便是,都退下吧。”殷慎行冷淡地回道。   她们两人默默地欠了欠身,无言地退下。但我留意到,她们离开之前都偷偷地望着殷慎行。   我不禁叹气。果真是皇帝最多风流债。   “怎么了,若儿?”殷慎行见我叹气,担忧地问。   “慎……”我应了声,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别担心。”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低柔地道,“我只要你。”   我抬手抚摸他的脸,手指沿着他的眉骨滑至高挺的鼻梁,再蜿蜒顺下,停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地道:“说出来的话,要做到。”   他捉住我的手指,凑到唇边亲了亲,认真地回道:“一定会。”   我望着他浅浅微笑,静谧的空气中似乎飘散着暖人的情愫。   他凝视着我,墨玉般的黑眸微亮,缓缓低俯下头,吻上我的唇瓣。   绿芙到殷国也已有三日,去往明国提亲的使者返来只说我父皇要考虑,一时竟未答应下来。我如今在这宫中虽被敬称为娘娘,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准备要和殷慎行商量这件事之前,却发生了一桩怪事。   寝房门外,我与陈太医低声交谈。   “太医,皇上的情况如何?”   “请问娘娘,皇上这发热之症从何时开始?”   “今夜,也就是刚才,一有异状便就宣了太医你来诊治了。”   陈太医沉吟片刻,才答道:“老臣医术不精,竟诊不出是何怪疾。”   我的心沉了沉,竭力定神,再问道:“那么,太医诊断出哪些怪异之处,请直言道来。”   “据老臣诊断,皇上只是气血澎湃。”   太医说得简单,但这话里却隐含着另层意思。   我低眸思索片刻,忽然想明白了。难道太医以为我给殷慎行吃了催情药?   等太医退下了,我还处在震惊之中。   为何会如此?到底什么人对殷慎行动了手脚?   我步入寝房,见殷慎行坐在床沿,神情压抑,面颊泛着不寻常的绯红,额上冒出斗大汗滴。   “慎?”我走近他,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他抬眸望我,墨眸中闪烁着无比炽热的光芒,渴望之色流露无遗。   “若儿,我很热。”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不敢伸手来碰我。   我抬手要去替他擦拭额上的汗,却被他快速躲开。   “慎?”我见他神情怪异,心里愈加担忧。   “若儿,你不要靠近我,我怕我忍耐不住。”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像被火烧一样。”   他说得含蓄,但我却懂得他的意思。是欲火吧?   可是我现在怀有身孕,而且胎儿不稳,他定然怕忍不住碰我而伤了孩子。   “若儿,我需要用冰水净身。”他低哑地说,却没有看我,像是怕看到我会更加难受。   “好,我马上去安排。”我应道,然后即刻去交代宫女准备冰水。   本是凛冽寒冬,慎又要用冰水降温,真是苦了他。还好他有内力可以御寒,应该不至于冻坏了身体。   在殷慎行净身的时候,我默坐于寝房之内。这件事一定有蹊跷,无故的血气澎湃并不是正常的反应。   难怪是蛇毒仍然未除尽?又或者……是绿芙的血导致?!   我终究是不放心,虽已夜深,还是让人去请蓝儿来一趟。   殷慎行净身之后,似乎稍微好过了点,但脸上依然有些涨红。   “蓝儿,麻烦你帮慎把把脉。”蓝儿已陪着我等了一会儿,见殷慎行从浴堂出来,我忙开口说道。   “好。”蓝儿走上前去,对殷慎行道,“行哥哥,把手给我。”   我见蓝儿一边把脉一边皱起了柳眉,心里不禁又沉了几分。   “蓝儿,如何?”她一放下手,我便问道。   “行哥哥之前可曾食过什么特别之物?”蓝儿观察着殷慎行的面色,话语带着凝重。   “人的血,算不算特别?”我答道。   “谁的血?”蓝儿转眸望着我,又问道,“是秦姐姐你的血吗?”   “不是,是绿芙的血。她说她曾经服食过一万株万灵草,而她的血也因此变成解毒良药。”我详细地道来。   “万灵草确实是解毒圣药。”蓝儿点头,没有多言,似在沉思。   我默默等着,不想打断她的思路。须臾之后,她转而对殷慎行道:“行哥哥,我取一滴你的血回去,可以吗?”   “可以。”殷慎行低声应道,他的额上已再次冒出热汗来。   蓝儿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盒,然后用银针戳破殷慎行的食指,挤出一滴血在小瓷盒里。   随即蓝儿便匆匆离去。   我只能期盼她可以尽早找出问题根源和解救办法。   这一夜,殷慎行浸泡在冰水之中足有五次,一直折腾了二个时辰才恢复了正常。翌日,他整个人显得极为疲惫憔悴,但还是强撑着去上早朝。   如果每夜都是这种情形,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等他一离开寝宫,我就派人去找绿芙前来。   “皇妹,我有一事要问你。”我宣退了侍立的宫女,端坐在桌旁,神情肃穆。   “皇姐,是何事?”绿芙见我如此阵仗,一头雾水。   “你说你的血具有解毒之效,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功效?”我问得委婉,有些话毕竟不好直接说。   她凝眉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有吧。以前我曾试用我的血为一个婢女解砒霜之毒,那婢女后来安然无恙,没有半点不适。”   我仔细注意她的神情,不知道是否此时我特别多心,我竟怀疑她是不是拿婢女来试药。   “皇妹,那个婢女为何会中砒霜之毒?照理在宫中不应该有此毒药。”我状似好奇地问。   “那个婢女犯了错,害怕我惩治她,便想食毒自尽,还好被我发现了,不然就枉送性命了。”绿芙嫣然一笑,而后无辜地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的砒霜从何处得到。”   我不再追问,已经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绿芙,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狡黠…… 心如死灰 绿芙离开之后不久,蓝儿来见我。   “蓝儿,可有结果了?”我的心情有些沉,绿芙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嗯。”蓝儿轻应,脸色也有些凝重。   “如何?”我压下焦急的情绪,温言追问。   “秦姐姐,绿芙的血确实能解行哥哥的蛇毒。”蓝儿的语调缓慢,神情有些迟疑,“但是她的血对男子而言,具有催情之效。”   果然如此!   绿芙的口风很紧,方才我并未问出什么。她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血有此怪异药效?   “秦姐姐,”蓝儿蹙着柳眉问,“绿芙是不是喜欢行哥哥?”   “为何这么问?”我亦皱起眉头,隐隐已知必有大不妥。   “行哥哥饮了绿芙的血,那就只有绿芙能解其药性。”蓝儿有些愠怒,又道,“她是要和我们抢行哥哥吗?”   “我们”?蓝儿已把殷慎行看作我和她共有的?   “也许绿芙自己并不晓得她的血会令人异常。”我定了定心神,轻淡地回道。我不希望蓝儿对绿芙有敌意,不然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   “我不信。”蓝儿不悦地应道,“她既然懂医术,又怎会不知道?”   绿芙懂不懂医术我并不清楚,眼下我只想知道该如何解决此事。   “蓝儿,其他事我们暂且不论,你可有办法解除慎体内的催情药效?”我冷静地问重点,但是心里却有惧意,如果蓝儿没有办法,难道要把慎拱手送给绿芙?   “我需要些时间研究。”蓝儿的担忧并不比我少,她白皙的脸上一片沉凝。   “需要多久?如果慎每夜都会发作,我怕他的身子吃不消。”我直言道。现在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蓝儿身上了。   “秦姐姐,坦白说我并没有把握。”蓝儿如实说道。   闻言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绿芙啊绿芙,你这一招竟如此厉害!   “蓝儿,你觉得你爷爷可会有法子?”我脑中急速转着,只盼能寻到可行之法。   “如果爷爷在这里,可能会有办法,但是爷爷不是隐居修行了吗?”蓝儿的眉心也越锁越紧,浓重的忧心中夹杂着几许忿忿之情,“秦姐姐,虽然绿芙是你妹妹,但我还是要说,我很不喜欢她。”   我苦笑。做人像蓝儿这般直接明白,倒也是好的。总好过一些人城府深沉令人害怕。   “秦姐姐,我要先回朱雀殿去,必须抓紧时间研究,我一定要救行哥哥。”蓝儿一掌拍在桌上,发誓般地说道。   “好,快去吧。”我轻点头。   等蓝儿研究出办法来,会是何时?慎也许已经承受不住夜夜煎熬而倒下了吧?   入夜,同样是戌时,殷慎行便开始发作。一有不对劲他就立刻去浸泡冰水,什么话都没有对我说。  我心疼得近乎窒息。我是不是太过自私?我是不是应该找绿芙前来?   挣扎良久,见殷慎行湿漉着头发回到寝房,我忍不住拿了干净的布巾过去要帮他擦干头发。   “若儿,别过来。”他垂着眸子不看我,虚弱地坐在床沿低哑道。   “慎,我去找绿芙来好不好?”我轻轻地问,心底一股涩痛感漫溢开来。   “不许去。”他沉了嗓音,坚决地道。   “可是你要硬生生受这样的苦……”我鼻子发酸,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不许去。”他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我隔着两步距离看到他的额上又冒出热汗来,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慢慢地滑落下来。狠狠地咬牙,我转身就要离开寝房。   “若儿!站住!”   身后传来殷慎行的厉喝声,我的脚步顿了顿,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开始有点动摇。   “若儿,就算你找了绿芙来,我也决不会碰他。”他低沉而严肃地道。   “慎……”我转过身,幽幽地唤。   他双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暴露,显然正痛苦地忍耐着。   “若儿,你说过,如果我临幸了其他女子,你就会离开。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无论什么情况下,我也不会。”他侧着脸,看着墙壁,就是不看向我。   “慎,你再这样强撑下去,身体必定会出问题。”我凝望着他,他坚毅的下巴绷得极紧,可以看得出他正紧咬着牙齿。   “一定会有其他方法,我不许你犯傻。如果要以失去你作为代价,我宁可受这种苦。”他的身躯似乎因为过于用力紧绷而微有颤栗,说完最后一句话即刻站起身冲出寝房,直奔浴堂。   我跟着他,在浴堂外等候。   我到底该怎么做?该宽他的心而说我不会离开吗?   正极度纠结烦扰着,一个太监走到我身边,恭敬地道:“娘娘,绿芙公主求见。”   我愣了愣,绿芙居然这个时候来?这就叫做有恃无恐么?   我抑制着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道:“请她到此见我。”   父皇让绿芙到殷国来陪伴我,真的别无他意吗?绿芙如此有手段,父皇难道一点都不了解?恐怕这其中还有其他含义!   我胡乱揣测着,片刻之后绿芙已到。   “皇姐,你为何站在浴堂之外?”她疑惑地问。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皇妹,你找我可有事?”   她赧然微笑,细声道:“实在闷得慌,找不到人说话,不知绿芙可有打扰皇姐歇息?”   我凝眸细看她,如果她是在对我演戏,那么我只能说她的演技非常精湛,竟一丝心虚不安都看不出。   “皇妹,其实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你可以考虑之后再答复我。”我尽量要自己保持镇定,既然已下了决定,再心痛也要做。   “何事?”她不解地问。   “皇上饮过你的血,你的血具有催情之效。”我说得很直接,没有心情婉转迂回,“只有你才能解除其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绿芙怔怔地望着我,樱唇微张,十分震惊的模样。   我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平静的面容之下是何心情。心尖那种凌迟般的痛,就像有人拿着棉针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心,要刺得千疮百孔才会罢休。   许久,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问:“皇上现在在哪儿?”   我在她的俏脸上只看到些许羞涩,没有其他。   “在浴堂里,你直接进去吧。”我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点了点头,没有抬眼看我,微低着头走进浴堂。   我看着浴堂那扇雕龙的红木门被轻轻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所有画面,心如死灰,心似乎已痛得麻痹掉,我竟连眼泪都流不出。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使唤不了我的脚。双脚沉重得好像生了根,盘结于地面。我的手逐渐失温,冰冷地颤抖,那种冰寒是从心底无声地散发出来,凛冽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浴堂里隐约传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我浑身一震,不敢去猜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我身体里的所有内脏似乎全部揪在一起,分不清是难受是痛楚还是其他。   突然之间,有人冲门而出。我极缓慢地抬眸看去,是绿芙。   她一手掩着右颊直奔出殿外,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接着,浴堂中又有一人步出,是殷慎行。   他身上披着明黄色的浴袍,腰际的绳带系得松散,似乎是在匆促之下而穿上的,他精壮的胸膛还露在袍外。   我的视线轻飘飘地移到他的脸上。他冷峻的脸庞微有涨红,左边面颊上沾染着粉红色的胭脂。   我像被人点了穴般僵硬地站着,嘴唇蠕动了下,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蓝儿赠花 他没有再避着我,主动伸手来牵我的手。   我木然地望着他,他脸颊上的那一块胭红色在我眼中分外的刺目。   “若儿,”他松开了手,似乎是不敢握着我太久,哑着嗓子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我猛然抬眸望进他的眼底,心中有一股巨大的惊喜感侵袭而来。他终究还是抵挡住了诱惑!   这样一想,我原本僵硬的躯体突然之间放松了下来。“慎……”我低低一唤,却觉得身子有些无力,支撑不住地欲往地上倒去。   “若儿!”他急喊,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横抱起来,直往寝房而去,边行边担忧地问,“若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我轻声回答,“大概是刚刚站太久了。”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叫绿芙进浴堂?”他低声轻斥,“如果不是我还有理智,我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将我轻柔地放在床上,马上退了两步,隔着些距离与我说话。“若儿,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来?”   “不用,我没有大碍。”我回道,想了想,又道,“请蓝儿来吧。”   “好。”他低应一声,旋即就离开寝房。方才抱我的举动显然令他心旌神摇,更感觉躁热。   房中只剩下我一人,我闭目养神的同时在想,绿芙和殷慎行在浴堂里发生了些什么?当时至少有一盏茶时间,绿芙定然有过一些举动。她,真的是对殷慎行势在必得了吗?   不久之后,蓝儿便到了。   “秦姐姐,你没事吧?我听前来宣我的太监说,你身子不适?”她担忧得蹙起柳眉,不等我回答,就来把我的脉搏。   “如何?”过了片刻,我出声问。   “还好不要紧,不过姐姐要多休息,尽量别长时间走动或者站立,也要保持心情平和。”蓝儿替我掖好被角,微微一笑,再道,“前些天我也仔细研究了几本医书,医书上说,怀有身孕的人不可以受刺激,情绪起伏不要过大。所以姐姐要放宽心,不要忧虑太多事。”   “嗯。”我轻应。但如何能够不忧虑?眼下绿芙之血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担着的心就无法放下。   “对了,姐姐,我带了七色无名花过来。”她指向右侧窗台。   “七色无名花?是我的脸还有问题吗?”我疑惑地问,刚才就已看见她摆放了。   “不是,这花是我改良过的,虽然形似原来的七色花,但所具功效并不同。”蓝儿详细解释,“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觉得它的香味也有些不一样了?其实特别之处就在于它的香味,能够使人心旷神怡,凝心静气,我想姐姐最近忧烦着许多事,可能睡不好,就把它带过来了。”   “谢谢你,蓝儿。”我瞥向窗台,那朵花绽放得极美,七色花瓣舒展地冶艳恣意,全然不惧寒冬的凛冽气候。   蓝儿浅笑,回道:“不客气。姐姐,关于绿芙的血,我已经研究出一些眉目,再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能有办法。”   “真的吗?”我不禁感到喜悦,急问,“还需要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也不能保证。”她拧起秀眉,无奈地道。   “蓝儿,有劳你了,一定要尽快。”我从被中抽出手,握住她的柔荑,诚挚地嘱道。   蓝儿离开后,我有些倦,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而殷慎行还在浸泡冰水,偌大的寝房安静地让人更昏沉。   突然间无预警地感到背脊一凛,我的神智顿时清醒了过来。   “冷胤天!你怎会在此?”一睁开眼睛就见冷胤天静静地伫立在我床前。   “多天不见公主殿下,我想念得紧,便就来了。”他见我醒来,俊脸上原本专注静穆的神色刹时隐去,只是如同往常般勾起唇戏谑地浅笑。   “谨言可好?”我不理会他的话语,正色问道。   “他没事,我就是来告诉你自从上次你去见过他之后,他就开始振作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他口中说着正经的话,人却慵懒地斜倚着金漆床柱,双手闲适地环胸,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我躺在床上的模样。   我睨他一眼,直接掀被下床,反正是合衣躺着,也无妨。   “哎,可惜可惜。”他见我居然衣裳整齐,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我轻轻一笑,随即敛了神色,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帮我去办件事,越快越好。”   “何事?”他扬起长眉,不解地问。   “替我去找范老,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如果你找到他,随便你用什么理由,只要能尽快请他到京都来就行。”   “好。”   他答得很爽快,没有问原因。   我微扬起唇,虽然他有时候显得玩世不恭,但有时候也很贴心。   我留意了下时辰,殷慎行发作的时间快要过了,便开口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冷胤天伸手揉了揉高挺的鼻子,似漫不经心地道:“公主殿下,你房中这股花香味我闻着很不舒服。”   “是吗?”可是这花香明明清淡怡人。   “公主殿下,你在这皇宫里得罪了很多人吗?”他瞥了一眼我的腹部。   我心中一紧,难道连蓝儿都心存不轨?   我走向窗台,站定于小小花盆前面,低声喃道:“改良过的七色无名花。”   冷胤天也随着我的脚步,站在我身旁,细看花朵片刻,道:“这就是七色无名花,并未改良过。”   “可是为何花香与从前不同?”我疑虑地抬眸望着他。   他狭长的黑眸掠过一道微愠的暗芒,回道:“问题在土壤里。”他抬手轻抚了下我耳畔垂下的发,似带着一丝怜意,再道,“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人心终究难测。”   “泥土里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我低眸暗想,难道单纯的蓝儿已经变得残忍狠毒?   “土壤之中埋有麝香,结合无名花的香味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药效。”冷胤天眯起狭眸,薄唇勾勒起一道讥诮的弧度,“这个人很聪明,懂得用‘改良’作为借口。”   “她是要我的命吗?”我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是想要我失去腹中的孩子?”   “都不是。”他凝视着我,道,“这个人颇有趣,既不要你的命,也不打算让你失去孩子,只是要你绝育。”   “绝育?是指我往后再也不会有身孕的意思?”我感到有些意外,蓝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的,不过时间尚短,现在你不会有事。公主殿下,你要事事小心,我走了。”他轻瞥一眼房门,推开窗跃身而出。   相隔不过须臾,殷慎行便就推门进房。   “慎,你还好吗?”我赶忙迎上去,碰触了一下他苍白的脸,他已被冰水浸泡得几乎失温。   “没事了,终于可以睡觉了。”他疲惫地倒在床上,似乎一动都不想再动。   我心疼地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爬上床,躺在他身边,环过手臂轻轻地抱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6)还是可以感觉他的肌肤十分冰寒,这必是长时间泡冰水的缘故。   我把手探进他的睡袍里,用手心摩挲他的肌肤,想为他取暖。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我慢慢地从他的胸膛摩挲到他的腰际,蓦然间被他按住了手。   “嗯?慎,我吵醒你了?”我停止动作,轻声问。   “不是。”他低哑地回道,然后从平躺的姿势翻成侧躺,面对着我,墨眸明亮,唇边泛着促狭的笑意,道,“你再这么乱动,我怕我又要去净身了。”   我一怔,随即明白他不是又发作,而是调侃我。   我抽出手,继而作势要要往更下面的地方摸去,口中道:“我一番好意,你还取笑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威胁我?”他挑眉,然后做猛虎扑羊状,紧搂住我,在我唇上用力亲了一记,“别以为我现在就没有体力了。”   我看着他轻笑出声,没再说什么。他是在安慰我,因为他知道我在心疼。   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牢牢抱着他,温馨静谧的气息在空气中荡漾,这一刻仿佛无声胜有声。   许久之后,等他呼吸平稳入睡了,我才起身到窗台将花搬出寝房外。   我没有将花毁了。与其让蓝儿知道我已发现,不如顺势而为…… 开始反击 隔日,殷慎行照常去上早朝,不久之后,寝宫中便有一个不速之客光临。   虽然已经严加保密,但看来太后仍然听到了风声。   我端坐着等候,心中隐隐知道这又是一场女人之间的硬仗。    “太后万安。”我轻轻揖身,恭敬地道。   “不必多礼。”太后温和微笑,亲切地轻抚我的手。   “一再让太后亲临真是若月的不是,若月应该去给太后请安,奈何……”我作势瞥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其实是殷慎行同意我不需和太后有太多接触,因为我对这个雍容温婉的女人实在没有好感。   “如今你怀着身孕,那些繁文缛节就能免则免了,哀家不会怪责你的。”她轻拍我的手背,继而关心地道,“你身子可好?”   “多谢太后关心,一切安好。”我礼貌性地浅笑,等着她进入正题。   “那便好。”她沉吟了片刻,注视着我问道,“听说皇儿近日脸色颇差,你可知是何缘故?”   “皇上政事繁忙,过于操劳,因此有些气虚,若月已经吩咐御膳房炖药膳替皇上调理身子。”我不慌不忙地应道。   “如果真是如此,倒就好了。”她觑我一眼,语气意味深长,“若月,哀家知道皇儿圣宠你,但你也不能因此失了分寸,现今你又有孕在身,有些事是不是需要节制?”   我没有立刻接话。从太后的话来分析,外面应该已有流言蜚语,也许是说我妖媚惑主,害得皇帝连上朝都精神颓靡。   原来绿芙这一招不只表面那么简单,如果她真想入主殷国后宫,那么第一个要拉下位的人就是我。   “回太后,若月一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太后若有疑虑可以向皇上求证。”我干脆拿殷慎行出来做挡箭牌。   “嗯。”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道,“绿芙进宫也有几日了,你这个做皇姐的是不是也该为她打算打算?”   “确实应该,”我盈盈浅笑道,“但毕竟事关绿芙的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草率。”   “如此说来,你并不反对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太后柔和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试探。   “只要皇上钟意,若月岂会有异议?”我答得恭顺,脸上依然保持着浅浅笑容。   “如此甚好,那么哀家就找时间与皇儿商议封妃之事。”她满意地再次轻拍我的手背,一派关怀亲和的神情,“哀家就不扰你歇息了,好生养胎,切务劳神劳心。”   “恭送太后千岁。”我低眉顺眼地恭谨道。   待她离开后,我便敛去了唇边的笑容。   太后显然是站在绿芙那一边的,或者应该说,她以绿芙作为一个突破的手段,只要皇帝纳了第一个妃子,自然也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一来,她便不用担心我将来会权倾后宫。   但是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掌管六宫的权利。可是到如今,似乎已经由不得我了,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就算我无心害人,也必须小心被人算计。   似乎不得不开始反击了……又必须要虚伪了……   宣蓝儿来之前,我将七色无名花重新摆回寝房的窗台上。   “秦姐姐。”蓝儿来时满脸开心的笑容,脆声唤道。   “蓝儿,坐,可是有好消息了?”我有些期待地问。   “是的!”她欢快地轻喊,然后细细道来,“我不眠不休地翻查古籍,终于让我找到解法了!原来墨笼丹可以克制绿芙血中的催情药效!只要绿芙食下三颗墨笼丹,在半个时辰后就可取她的血再次给行哥哥饮下,然后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我不禁大喜,慎不用再受苦了!   “蓝儿,墨笼丹你可有?”我有些急切地问。   “有。”她展露欢颜,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其中的丹丸给我看,道,“这就是墨笼丹。”   我定睛看向她的手心,三颗乌溜溜的丹丸,正散发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秦姐姐,只要有墨笼丹,我们就不必担心绿芙以后再用同样的诡计了!”蓝儿极为高兴,美眸弯弯,略微苍白的俏脸凭添了一分丽色。   我却不像她这般完全放心。要如何让绿芙服下这墨笼丹还是一个难题。   “秦姐姐,你是不是怕绿芙不肯服用?”蓝儿见我不语,也思及到这一层,冲口怒道,“何必怕那个绿芙!她若不肯服食,就强灌!”   我淡淡微笑,只问道:“蓝儿,这丹药如果磨成了粉末,可还会有效?”   “有,并不妨碍药效。”蓝儿回道。   “把墨笼丹留在我这吧,我会让绿芙服下的。”我温声道。   强行的方式并非不可,但如此做只怕会激发绿芙不服输的心态,恐怕以后更是后患无穷。   “好的。”蓝儿将玉瓶递到我手上,明眸轻转,不经意地掠过窗台的花,浅笑道,“秦姐姐,七色无名花可有助睡眠?”   “夜里似乎确实好睡了些。”我答道。   “嗯,那绿芙的事就交给姐姐你了,一定要尽快让她服下,我不想行哥哥再多受一夜的苦。”她叮嘱道,对殷慎行的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我会的,你放心。”我轻轻点头。   看着她离开直至完全不看见身影之后,我才将窗台上的花挪出了寝房,放置到闻不到香味的地方去。   接下来该见一见绿芙了……   绿芙前来时笑意嫣然,仿佛昨夜浴堂的事不曾发生过。   “皇妹,昨夜真是抱歉。”我开口先提及了这个话题。   “皇姐为何这样说?”她不解地轻凝眉头,疑惑地道。   “委屈你了。”我柔和地看着她,再道,“希望你别怪皇姐,皇上发作时难免有些神智不清,皇姐却还让你进浴堂去,害你受了委屈。”   其实我和殷慎行并没有细谈这件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当时绿芙掩着脸奔出,应该是她意欲挑拨殷慎行,而殷慎行无法推拒之下掴了她一掌。   “绿芙没有怪皇姐,也没有怪皇上。”她低垂下眼眸,神情楚楚可怜,轻声道,“绿芙只是很羡慕皇上对皇姐如此情深专一。”   “不开心的事我们就不提了。”我轻抚一下她耳旁的发丝,温言道,“陪皇姐一起用午膳可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抚掌轻拍两声,便有宫女托着金漆端盘进来。端盘上有两只碗,碗中是香味浓郁的乌鸡汤。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日日被逼着喝这乌鸡汤,都喝腻胃口了。”我微怨道,然后笑了笑,又道,“皇妹先陪我喝汤吧。”   “嗯。”绿芙轻应,没有察觉异状,低头舀汤。   见她慢慢地喝完一小碗汤,我才开始喝自己面前的汤。   这两碗汤中,只有她那一碗里有墨笼丹,为了怕她闻出异味,我还特地让御膳房在鸡汤里多加了些当归,以浓重的当归药味盖过墨笼丹的味道。   等到所有膳食用完,已过了半个时辰。   但是,我还没有想出,要如何在她不察觉的情况下取她的血。   清水漱口之后,她用丝帕轻拭唇角,开口道:“皇姐,刚才那乌鸡汤似乎药味很重?”   她像是随意一问,但明眸之中却闪过一道警惕的微光。   “应是御膳房为了替我补身子而放了几味药吧。”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原来是这样。”她平淡地接口,但我却已知她心生怀疑了。   随即就见她袅袅起身,柔声告辞:“皇姐,绿芙有些乏,先回去了。”   “皇妹,请等一等。”我本能地挽留,但却还没有想到留她的理由…… 封妃之事 “皇姐还有事要交代么?”绿芙停了脚步,困惑地看着我。   “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烦闷,皇妹留下陪我说说话可好?”我微蹙着眉,也跟着站起来,宽松的衣袖似不经意地一带,扫落了桌上的一只瓷碗。   “哐铛”脆响,洁白的瓷碗已成片片碎瓷。   我惊呼,立刻蹲下欲收拾碎片,口中自责道:“啊,我真是大意。”   指尖划过锋利的瓷沿,瞬间有血渗出。绿芙见此情景,赶紧也蹲下身,握住我的手,急道:“皇姐,让宫女来收拾便是,你看你都割伤了自己!”   我抽回手,却状似不小心地压到她的手背,令她亦划伤了一道口子。   “皇妹,你没事吧?都怪我整日心神不宁!”我拉她起来,再朝门外扬声喊道,“来人!”   随即便有宫女进入,快速地收拾了碎片离开。   “皇姐,只是小伤,无大碍,我还是先回去了。”绿芙低垂下眸子,不等我宣人来替她包扎伤口,便就离去了。   我留意到她垂眸之前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她已经起了疑心!   但是不管怎样,我终究得到了她的血,慎不必再受苦了!   待到入夜,我和殷慎行都有些紧张地等着亥时来临。   “若儿,别担心。”他轻声安抚我,握着我的手,淡淡微笑。   “嗯。”我轻应,抬手抚摸他有些憔悴的脸,“慎,谢谢你为我坚持。”   “傻瓜。”他轻笑,墨眸中带着爱怜,“忘记‘永不相负’了吗?”   “永不相负……”我低喃,而后抬眸望着他,轻轻地问,“即使前面还有许多难题等着我们解决?”   “是,即使艰难,也决不改心意。”他的话语铮铮,没有半丝犹豫。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   这样真好,人生在世,能得此真爱,又有何遗憾?   他也张开手臂抱牢我,手势略微有些用力,浓浓的眷恋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时间缓慢地滑过,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亥时,他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我在他怀中仰脸与他相视一笑,都大松了口气。   “若儿,你可以放心了?”他稍稍放开我的腰,凝望着我,唇边微勾起戏谑的笑容。   “还笑我?我是为谁担的心?”我用手指戳他的胸口,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我们终于度过了一道难关!   “是是,都是我不好。”他笑,伸手包裹住我的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下。   安静了会儿,我开口道:“慎,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他扬眉应道。   “你收蓝儿为义妹,然后封她为公主,可好?”这是我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至少不会太伤人。 “你这个想法,我以前便有过,但是蓝儿坚决不同意。”他微皱眉头,回道。   “但是蓝儿留在宫中,也只是虚度青春,对她来说并不好。”我真诚地说。   其实我对蓝儿的印象不坏,虽然她开始有些奇怪的举动,但我还是相信她本质是善良的。可如果长期在后宫生活,那就难保不会被污染了……   殷慎行沉吟片刻,才出声道:“我想送她回圣手门。”   “这样好吗?”我不确定地问,“蓝儿会愿意?”   “这总比让她留在宫中好,她的性子不适合皇宫。”他黯了眸光,有些感叹地道,“说到底,是我欠了她。她会入宫全是因为我。”   我亦有点黯然。感情之事,许多时候并不在人力范围内。   关于蓝儿的去留问题,就这样定了下来,只差殷慎行亲口对她说。   我和殷慎行难得地舒心睡了一觉,翌日起床都觉得神清气爽。   目送他去上朝之后,我开始考虑绿芙的问题。   绿芙和蓝儿不同,她聪慧狡黠,而且能够把心思藏得极深。这样的女子,叫人想起便心中一凛。   我还未想好要否与她谈一谈,她却已自己前来。   “皇姐!”她一见到我,就开心地唤道。   “皇妹,何事如此兴奋?”我温声问道。   “皇姐,你可会恭喜我?”她的粉唇边漾着甜蜜笑容,开怀之情毫不掩饰。   “有何喜事吗?”见她这般喜悦的神情,我的心却莫名地下沉。   “太后今早来告诉我,已拟定三日后为我举行封妃大典。”她朗声说道,明眸微亮,笑意盈盈。   “太后与皇上商议好了?”我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昨夜并没有听殷慎行提起。   “应当是吧,太后只与我说,一切不需担心,三日后封妃大典必定如期举行。”她灿烂地笑着。   “那么恭喜皇妹了。”我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绽开笑容说道。   “皇姐可是真的为绿芙感到高兴?”她不期然地冒出句话来。   “那是自然,皇妹为何如此问?”我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不解地道。   她轻轻一笑,柔了嗓音,回道:“其实绿芙真的担心皇姐会怪绿芙,毕竟皇姐如今还未封号,可却被绿芙抢了先……”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小声,语气中带着一些愧疚不安。   我凝眸望她。我可以确定她并没有愧疚,她这番话是存心炫耀,更是要刺激我。   “皇妹,我有一事想问你。”我淡淡地道。   “皇姐请说。”她低眉顺眼地接言,但那微勾的唇角却有抹掩不去的得意。   “父皇要你前来殷国,可还有交代了其他事?”这个疑虑在我心中已久。   “皇姐果然如父皇所说的那般睿智,”她抬眸浅笑,直言道来,“在父皇心目中,众多皇女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长公主。所以皇姐应当也知晓,父皇心里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没有作声,静待她继续说下去。父皇膝下并无皇子,而这般看中我,其实更多是因为累积了多年的愧疚罢了。   “父皇要绿芙前来,就是为了换皇姐回去。”她抿唇轻笑,却隐含几分自嘲,继而再道,“绿芙不过是被父皇用来做交易的一件物品,而皇姐才是珍贵无比的宝贝。”   我张了张口,终是无语。原来父皇是这个打算,他怕殷国皇帝不肯放我回国,便就用与我极为相似的绿芙来交换。   父皇啊父皇,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害了我?   我静默着,绿芙又开口道:“皇姐,你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将坐拥明国的大好江山,又何必紧紧抓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放呢?”   我不语地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她十分聪明,她不只对形势分析透彻,连我的心思都一清二楚。   她并不介意我的沉默,弯唇笑了笑,道:“皇姐,谢谢你恭喜我。”   语毕,她屈膝欠身,然后轻盈地旋身离开。   看着她娉婷地走远,我脸上故作镇定的神色尽散。   她把话挑明了,也就是她决意要与我相斗了。   后宫,似乎因为绿芙的加入,即将就要风起云涌了…… 条件交换 我不知道殷慎行是如何与蓝儿谈的,只知道蓝儿已经离开了皇宫,没有半点吵闹纠缠。   虽然我心里对蓝儿有些歉疚,但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往后的生活大概会平顺一些了吧。   “慎,朱雀殿里的密道还在吗?”我想起当初从密道惊险地逃离,不由想再去朱雀殿看看。除了密道,还有那间密室……   “密道已经被我下令封了。”他扬唇浅笑,道,“你该不是又想着如何逃走吧?”   我嗔睨他一眼,不满地道:“你现在一副吃定我的样子,真叫人生气。”   “谁吃定谁?”他凝视着我,语气十分无奈,“是我这辈子毁在你手上了才对。”   “毁?我把你怎么了?”我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佯怒道,“把话说清楚。”   他轻笑,如墨玉的黑眸闪着微光,回道:“但是我心甘情愿。”   我亦笑,身陷在爱情中的人有时说话真的很煽情,即便是像我与他这样冷静内敛的人。   “慎,我想去朱雀殿看看,陪我去?”我抱住他的腰,柔声问。   “好。”他爱怜地抚摸我的脸颊,点头应允。   踏入朱雀殿中,只觉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蓝儿离开了,这里显得更加冷清,只剩寥寥几个宫女留下来清理打扫。   “慎,密室也封了吗?”我进到曾经住过的寝房中,摸索着那面有机关的墙壁。   “没有。”他轻应,在壁上某处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旋即就见那面墙如同一扇门般应声而开。   我步入略显阴暗的密室,环顾了下,却见只有一幅画像仍挂在墙上。   “其他的画像呢?”我回头问殷慎行。   他走近我,从背后轻轻地搂住我,挨在我耳边说:“只有你,在我心里。”   “花言巧语。”我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取笑道。   “若儿,相信我,我说的只不过是真心话。”他正色地看着我,顿了顿,却轻叹口气,道,“其实我不只负了蓝儿,也负了清月。”   我微怔。这又如何能算得清楚呢?至少清月在世时是幸福的,或许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世界才是美好的。   “慎,告诉我,我们曾经的故事。”我侧身倚靠在他的胸膛,低声道。   关于那一段我脑中缺失记忆的往事,我一直没有细问,总觉得有些虚无缥缈。   他环着我的腰,背脊斜倚在墙上,缓缓地道:“第一次见面,你奉命来刺杀我,却落荒而逃。第二次再见面,你铁了心要取我的命,却被暗卫包围,最后我放了你走。第三次见面,……”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我靠在他胸前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故事还来不及说完,我与他已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迷。    待我醒来,殷慎行并不在身边,我被绳索捆绑着,动弹不得。   眯着眼眸观察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只能判断出我很可能已不在皇宫,因为宫中并不会有这样简陋窄小的民房。   定了定心神,我运气企图挣断绳索,却徒劳无功。低眸细看片刻,发现竟是寒冰银丝绳。饶是我内力再深厚一倍,恐怕也难以崩断它。   正竭力镇定地思索着,忽听木门吱呀声响。   抬眼看去,进来的人竟是蓝儿!   “蓝儿!是你抓了我?”我惊问。   “秦姐姐,对不起。”她蹲在我面前,白皙得近乎苍白的俏脸上有一抹掩不去的悲伤。   “蓝儿,为什么要抓我?你在密室里做了手脚?”我边问边在脑中想着,她离开得那么干脆原来是留了后招!   “秦姐姐,我也不想如此。”她隔着几寸距离定定地望着我,低低柔柔地道,“但是你一定要让行哥哥赶我走,我只好出此下策。”   “蓝儿,并非我要赶你走,我和慎认真商议过,都认为这样对你才是好的,我们不应该把你留在宫中虚度年华。”我诚恳地解释。   她怔怔地看着我,忽然突兀地笑起来,从低声轻笑慢慢变成大笑,嗓音嘶哑怪异,而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蓝儿?”我有些不安地轻唤。这件事似乎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她倏然停下笑声,眸光冷冷,语调没有波澜起伏:“你有什么资格断定怎样才是对我好?我只不过想留在行哥哥身边,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强求,为什么你还是要赶尽杀绝才甘休?”   我无语地望着她,已知此时没有什么话能劝导她了,她已走入了死胡同。   沉默半晌,我才开口道:“蓝儿,你用什么方法把我从宫中带了出来?”   “呵呵,”她弯唇轻笑,却笑得苦涩,“我一直害怕会有这一天,所以收买了封密道的那几个侍卫,本来我只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再进宫的退路,没想到现在有了更好的用途。”   “你预备如何处置我?”我直接问,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秦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她瞥了一眼我的腹部,眼神变得奇异的柔和,“你怀着行哥哥的孩子,所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那么?”我稍微安心了点,至少腹中的孩子不会有危险。   “我留了纸条在密室里,现在行哥哥应该已经清醒,他知道你在我手中,一定会亲自赶来。”蓝儿微微一笑,像是想到很快能看见殷慎行便就觉得开心。   “你想以我作为条件和他交换某些事?”我试探地问。以她对殷慎行的深情,应该也不会舍得伤害他吧?   “我想,行哥哥那么爱你,他一定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蓝儿的粉唇边漾着甜蜜的笑容,可看在我眼里却无比的诡异。   说完她不再理会我,站起身径自走到窗口望着外面出神。   “蓝儿?你想要慎为你做什么?”我扬声清晰地问,但她却仿佛听不见,站立着一动不动,瘦削的背影好像有一种难言的寂寥悲凉。   我心中有些心疼与怜悯,但同时也担忧惶恐。蓝儿的性子虽然单纯却十分固执刚烈,现在她必定觉得自己已走到绝境,只怕会做出常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的心情很沉,一股无形的凝重气氛浓浓地笼罩着这间小屋。   莫约过了一刻钟,屋外远远地传来一道急切的喊声。   “若儿!蓝儿!”   熟悉的声音让我知道殷慎行来了。   蓝儿转过身,看着我轻轻地微笑,那笑容有些飘忽又有些幸福,看得我寒毛莫名竖起。   “嘭——”木门被人大力踹开,殷慎行已出现在我和蓝儿面前。   “若儿!”他一眼就看到被捆在角落里的我,疾步向我走来,替我解开绳索。   奇怪的是蓝儿竟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等我获得自由,被殷慎行扶着站起来,蓝儿才幽幽地出声:“行哥哥。”   “蓝儿,为何要这么做?”殷慎行揽着我的肩,神情有些戒备。   “行哥哥,你不要我了……”蓝儿眸色黯然,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   殷慎行的墨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不再多说,握住我的手直接往屋外走去。   蓝儿停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只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   “行哥哥,你就不顾秦姐姐的安危了吗?”   我感觉到殷慎行握着我的手顿时一紧,而后停下了脚步。   “蓝儿,你对若儿下毒了?”他转回身,沉声问道。   我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可是蓝儿既然捉了我,她不可能什么也没做!   “呵呵,”蓝儿淡淡地轻笑,柔声道:“只要行哥哥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圣手门,承诺今生今世不再出谷,我就会把解药给秦姐姐。”   闻言我愣了愣,蓝儿怎会想出这么荒谬的条件?慎如今贵为一国帝王,亦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可能答应? 出人意料 我扯了扯殷慎行的衣袖,轻声说:“慎,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他略显迟疑,但还未等他回话,蓝儿已插言:“秦姐姐,就算你可以不顾虑自己的安危,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吧!”   她淡淡微笑着,全然不像正在威胁人。   “蓝儿,把解药给我。”殷慎行朝蓝儿跨近一步,语气中隐约带着一丝愠怒,“其他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蓝儿后退一步,轻轻摇头:“行哥哥,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把解药交出来。”   “蓝儿,不要威胁我。”他半眯墨眸,眸光阴郁而危险,猝不及防地伸手拉了蓝儿到面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不要以为我不敢伤你。”   我心里知道慎决不可能对蓝儿下狠手,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蓝儿虽被钳制住,却丝毫不惧,反而张开手抱住殷慎行。   “蓝儿!”殷慎行厉喝一声,却松开了掐住她的手,沉凝冷峻的面容上有几分无奈。   蓝儿却并未放手,双臂牢牢地环住殷慎行的腰,倚靠在他胸前,抬眸轻柔地道:“行哥哥,我会比秦姐姐对你还要好,你跟我回是圣手门好不好?”   “蓝儿,别任性。”殷慎行没有推开她,只沉声回道,“你乖乖回圣手门,我和若儿有时间便会去看你。”   “不!”蓝儿轻而坚决地道,“我要每一天都能看见你!”   我见他们僵持不下,在旁开口道:“蓝儿,不管你对我下了什么毒,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能够解。”   蓝儿闻言脸色微变,仰脸看着殷慎行,见他抿唇不语,并用力地挣开了她的手向我走来,神情更加黯然。   殷慎行走回我身边,揽着我便要走,蓝儿不禁着急,大声喊道:“不要走!”   我和殷慎行回头,竟见她从靴内拔出匕首直冲我而来!   我侧身一闪,她扑了空,但并未就此停下,旋身再向我刺来!   我不欲伤她,只躲避没有还手,殷慎行却极为担忧我,朗声怒喝:“蓝儿!住手!”   蓝儿置若罔闻,胡乱冲撞,神志似已狂乱。   殷慎行见我只是闪避,更感忧心,运起一掌袭向蓝儿后背,口中警告道:“蓝儿!停手!”   他这一掌仅是退敌的招数,并不凌厉,蓝儿即使已无内力,但以学武者的本能也是绝对能够避开的,但是她却在电光石之间蓦然回头,痴痴地望着殷慎行,硬生生承受了那一掌!   “蓝儿!”我和殷慎行不约而同地惊呼,下一瞬就见蓝儿喷出一口鲜血来!   眼见她的身子软软往地面倒去,殷慎行疾步向前将她抱住。   “蓝儿!为什么不躲?”殷慎行既惊怒又痛心地问。   蓝儿在他怀中虚弱地微漾笑容,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出声:“行哥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疗伤!”殷慎行用衣袖替她擦拭唇边的血迹,然后握住她的手把脉,片刻后震惊地问,“蓝儿,为何你如此气虚?”   蓝儿依然轻浅地笑着,嗓音却微弱:“行哥哥,自从上次把我内力全部传给你之后,我就知道我熬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从来不说?!”殷慎行不由地把她抱得更紧,像是怕她失去更多温度。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为蓝儿隐隐抽痛,难怪这段时间她的脸色那样苍白,可是我却一再忽略了……   “行哥哥,能死在你怀里是我最后的愿望……”她的唇边不断涌出血来,似乎怎么擦也擦完。   “不许胡说!你会没事的!”殷慎行将她横抱起,欲往外走,“我带你回宫,替你请天下最好的大夫!”   “呵呵……行哥哥你忘了吗?我也是大夫,我最清楚自己的状况……”她边说边重重咳了几声,待顺下气来才又开口,“行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下辈子你不要去认识秦姐姐……你爱我好不好……”   这番话说完她已气喘地厉害,白皙清丽的面容毫无血色,连嘴唇都苍白如纸。   殷慎行顿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即回答。   “行哥哥……求你答应我……让我可以安心地去好吗……”她的眼睛无力地垂盖下来,却努力地睁开,只为等最后一个答案。   “好,我答应你。”殷慎行俯头看着怀中的她,低声应诺。   “谢谢你……行哥哥……”她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染血的唇边有一抹幸福的笑容。   我不忍地撇开头,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殷慎行抱着蓝儿出了屋,我默默跟在后面,屋外一排侍卫肃穆地候立着。如此大的阵仗,本是为了防备蓝儿,又有谁能预料到蓝儿做了这么多事只不过是为了最后能死在殷慎行的怀抱里?   回到宫中,殷慎行立即宣了太医来为我诊断,诊断出来的结果却令我和殷慎行十分诧异!   太医退下后,殷慎行一定要我躺到床上歇息。   “慎,我没事。”虽这么说,我还是依言上床躺着。   他坐在床沿,许久没有出声,我亦觉得心中很沉很重。原来蓝儿根本没有对我下毒,她对慎提出的要求或许只是她心底的奢盼吧……   静默良久,殷慎行才低低地出声:“若儿,我想以嫔妃之礼厚葬蓝儿,你可会介意?”   我摇头,轻声道:“不介意。”   我想,蓝儿对慎的爱,并不比我少。我只是比她幸运罢了。   “若儿,你歇会儿,我出去走走。”殷慎行替我盖好被子,放下幔帐,便离开了寝房。   我没有多说什么,此刻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沉重更复杂,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沉淀一下吧。   看着他轻轻地关上门,随即便看不到他的身影,我不由地幽叹口气。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总是不愿意给人们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脑中思绪纷杂,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蓝儿时,她天真无邪的模样。   正陷入回忆,突然直觉地寒毛竖起!   我悄然坐起,“唰”一声迅速拉开幔帐。   “绿芙!”   我万分惊诧,绿芙不是该在回明国的路上吗?她又如何入到寝宫来?   “皇姐,别来无恙?”她盈盈浅笑,泰然自若。   “皇妹,你还好吗?皇上派出的人终于找到你了?”我定了定心神,关切地问道。绿芙应该不知道慎之前暗中做的事,我不可漏了口风。   “呵呵,皇姐又何必再做戏呢?”她笑容嫣然,口中说的话却隐含凌厉。   “皇妹为何这么说?”我佯做困惑地问,但心中已开始戒备,绿芙无端出现在我寝房里本就极为蹊跷,而她又说这样的话……   “皇姐,虽然你一心想要我离开,但是……”她刻意顿了顿,明眸中波光流转,以无比温柔的语气继续说,“但是该离开的人,是你。”   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边下床边道:“皇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寝房一眼,从微敞开的窗户判断,绿芙应是偷偷进来的。   “皇姐,你那般聪明,又怎会不知呢?”她亲昵地要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亦不介意,弯唇浅笑着道,“皇姐是迟早要回国继承皇位的,又何必与绿芙抢呢?”   我还未接她的话,就先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耳际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一声“咻”响,我欲要闪避却已来不及!暗中点穴之人的内力强劲且出手神速,我竟躲不掉!   我动弹不得,无法回头去看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暗忖,难道是绿芙雇佣了武林高手来对付我?   绿芙站在我面前,亭亭而立,优雅轻笑,对我说道:“皇姐,别担心,绿芙不会伤害皇姐,只是想请皇姐回国而已。”   “绿芙,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再与她客气,直言质问。   她不理会我的问话,兀自伸手触碰我的脸颊,用手指划过我的五官,过了会儿才饶有兴味地道:“皇姐与绿芙的样貌真是极为相似呢,如果我穿上皇姐的衣裳再学皇姐说话的口吻,会不会更像呢?”   “你想假扮我?”莫非她想杀了我然后冒充我?   “绿芙早说皇姐聪明了。”她轻笑,然后对着窗口扬声道,“还犹豫什么?”   须臾后,我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我背后,但却迟迟没有出声。   可是,我已知来人是谁。因为,我认得他身上的味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帮绿芙的竟是冷胤天! 登基为王 “对不起。”   夹杂着歉意的低柔嗓音从我的身后传来,但我还未来得及接话,已觉颈上一麻被点了哑穴!   冷胤天始终没有绕到我前面来,只有绿芙站在我眼前,盈盈浅笑。我瞪视着她,她的神情一整,显露镇定自若之色,口中淡淡地道:“皇姐走好,绿芙不送。”   我心中一凛,她此时说话的语调和口吻竟与我十分相似!   未及多想,身后冷胤天已揽腰抱住我,疾掠出窗口。   一路直出皇宫,竟极为顺畅,我心中暗忖,饶是冷胤天轻功非凡,但他此时携着我,没有道理如此顺利。   出了宫墙,冷胤天便解开我的穴道。   “冷胤天,为什么要帮绿芙?”我站定在原地,没有急着逃离。   “我不是帮绿芙。”他定定地望着我,狭长黑眸中是认真沉稳之色。   我很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心里有几分触动,放柔了口气再问道:“是我父皇的命令?”   “是。”他答得简略,似不愿意多为自己解释。   “为什么刚才我们出宫那么顺利?”我疑虑地问。   “是殷谨言告诉我哪条路线最易躲过巡逻的侍卫。”他如实回答。   “谨言现在在哪里?”没想到连谨言都掺了一脚……   “他已去明国,他让我转告你,他会等你。”   冷胤天有问必答,亦不担心我逃脱。我低眸思索,论武功,我决不是冷胤天的对手,但……   我脑中的念头才刚闪过,冷胤天已然猜到,他勾唇轻笑道:“公主殿下,不必对我用暗器,我劫你出宫只是怕你自己做不了决定而已。”   “是何意思?”我抬眼望着他,问道。   “公主殿下,你一向睿智聪慧,此次为何这般迟钝?殷慎行派去明国的提亲使者为什么无功而返,而绿芙又为什么会被派到殷国来,这一切公主殿下真的都不觉得蹊跷吗?”他双手环胸,长眉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抿唇不语。他说的事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意想得太明白。   静默半晌,我才沉声开口:“我国现今情形如何?”   冷胤天敛了唇边的笑,正色道:“内忧外患。”   “说清楚。”极目眺望远处的座座殿宇,我心中已有预感自己恐怕难以再回去了……   “自辛城一战后,南国开始对明国虎视眈眈,但更糟的是你父皇病危,虽然表面上国内依旧一片安宁,但实际上萧皇后和萧国舅已在暗中筹备篡位。”   萧皇后……   我微微眯了眯眼眸,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母后,亦害得我年幼便流离失所……   “公主殿下,回国吧。”冷胤天低柔悦耳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迟疑地举眸看着他,犹豫不定。   “有很多事还等着你做,只有把那些事都处理了,你才能安心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抬手顺了顺我的发丝,低低劝诱。   “那么绿芙呢?”我再次瞥向皇宫的位置,“等到我回国登基,难道慎不会知道登基的人是我?”   冷胤天扬唇轻笑,狭眸中闪过一道带着深意的暗芒,回道:“绿芙要的不是永远假扮你,她只是想在一切没有被揭穿之前,与殷慎行有夫妻之实。”   “听你的口吻,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斜睨了冷胤天一眼。   “公主殿下,如果一个爱你的男人竟把别人错认成你,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他不以为然地挑眉,薄唇边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继而又道,“如果是我,我决不会认错你。”   他的这一番话,竟让我觉得十分有理。   于是,我没有向慎告别,就这样离开了殷国……    六日后,已到明国京都——沪城。   我左腕的银环成了最好的通行证,我与冷胤天入了城门直奔皇宫,一路无阻,见到我手中凤令的人皆垂首躬身。   一进到宫里,见着我的人竟全部跪下恭迎,我的耳边不断响着太监高扬尖细的嗓音传送:“长公主回宫……长公主回宫……”   我心知父皇早已宣扬了我将回来的消息,或许也算是为了让萧氏外戚忌惮的一种手段。  金锦宫中,层层纱幔之后,便是以东海白玉雕成的龙床。   隔着明黄纱帐,只见有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骨瘦如柴的身子深深陷入细棉床垫中,两只削瘦的胳膊露在锦被外,看起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父皇!”我轻轻拂开纱帐,走近床榻,收敛起所有纷杂的情绪,轻声低唤着。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然后一挥手,侍候在旁的宫人便悄悄退下。   “父皇,儿臣回来得迟了。”我在床前跪下身来,伸出手握住父皇放在锦被外的双手,心中微微发酸。这双曾经坚实温暖的大手,在我年幼时有力地抱过我,然而此时竟瘦如枯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抬起手轻抚我的面颊,注视着我的脸庞,那幽幽的眼神好似在回忆另一个人。   也许父皇是想起母后了吧?那段鹣鲽情深的往昔,他应该忘记很久了吧?   “父皇,您的病……太医怎么说?”纵使我曾怨恨他,但现在看着御床上身穿龙袍的老人,两颊深凹虚弱不堪,我又如何忍心再怪呢?   怪只怪宫闱深深,人心难测。怪只怪帝王多情,深宫怨浓。   他的手抚过我的眉宇,然后放了下来,平淡地道:“月儿,父皇不是病了,而是快要死了。”   我不禁心里一痛。十年不见,难道这一次便是最后一面?   “月儿,你和你母后长得真像。”他似欣慰地微笑,道,“唯一不同的是,你的眉宇间有股英气。”   我没有接话,不知为何,我竟隐隐觉得父皇仿佛在交代遗言?   “月儿,父皇死后,明国的王位就由你继承,父皇已写好遗诏。”他从玉枕下摸出遗诏交到我手中。   我轻轻地摩挲写着遗旨的黄绫,良久才出声:“父皇,月儿无此能力,亦不想成为王。”   “月儿!难道你想看着明国的大好河山落入外姓人手中吗?”闻言父皇激动起来,重重咳嗽了两声,勉力要坐起身来。   我赶紧搀扶着他靠坐好,还未开口他已急道:“月儿,父皇一生未得一位皇子,众公主中只有你天资最佳,历练最丰……咳咳……”   语气一急他不由地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担忧地伸手轻拍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但他却越咳越厉害,那咳声就像是要把人的肺咳出来似的!   他的脸色涨红,眼球却开始翻白,我已知不妙,站起来慌忙地要扬声宣人,却被他极用力地扯住手。   才一回头,就见那只拉着我的手突然无力地垂落,视线再往上看,父皇的头已经歪斜一边,双目圆瞠,嘴巴微张,似还有话想对我说,却来不及说……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流泪,也没有动。   许久,许久,我才抬手替父皇阖上双眼。   而后,整座皇宫丧钟鸣响,哀戚凝重。   七日之后,我在明龙大殿继位为王,成为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王。 范老出现 登基之后政事繁多,内有手握重权的外戚,外有南国虎视眈眈,我没有精力去多想殷慎行。但是我失踪这么多日,直至如今已继位,他却始终没有派过一个人前来。虽然我抑制着,但内心仍有说不出的难过。   “女王陛下。”   低柔的嗓音出自冷胤天。他一直留在宫中,但却很少来见我。   “有事?”我从桌案上高高一叠的奏折中抬起头,望着他。   “若月。”他突然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俊邪的面容有几分凝重肃穆。   “怎么了?”我走下白玉台阶,到他面前。   “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他的薄唇微勾,却是一道有些苦涩的弧度。   “请说。”我的语气不由也郑重起来,预感到他将要说的必定会是大事。   “还记不记得之前你曾让我去找范老的下落?”他问。   “记得。”   “其实我找到他了。”   “你并没有告诉我。”   我抬眸看着他,极少见到他有如此沉凝的表情。   “若月,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蓝儿死在殷慎行手中。”他说完移开了视线,不再与我对视。   我微怔,片刻后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定定地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冷静地问:“你给了范老这个消息?你说殷慎行杀了蓝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雕凤金漆梁柱,似在欣赏,又似在出神,口中淡淡地回答:“事实上,蓝儿确实是死在殷慎行手中。”   我紧抿着唇不语。以范老奇特的性格,实在很难预料他会对殷慎行做出什么事。   静默半晌,我轻声道:“冷胤天,为什么你要害殷慎行?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坦白告诉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对冷胤天一向都很信任,不是因为父皇给他明龙玉,而是因为我的直觉。可是,他对我好,并不表示他也会对殷慎行好。   他终于转头对上我的眼眸,狭长的黑眸幽暗难辨,语调低柔而又深沉:“殷国老皇帝死了,那么他欠下的债只好由新皇帝来还。”   我蹙眉,有些不明白,冷胤天和殷国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   “若月,”他勾唇淡笑,笑意却丝毫未抵达眸底,“如果有一日你想要再次攻打殷国,我一定会全力帮你。”   他的神情有几分森冷,却也有几分孤寂。这样的冷胤天,让我惊讶。原来他真的有一段深埋心底的过去,原来他一贯玩世不恭的邪魅样子也只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面具。   我没有再追问。其实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再剩下的,那是他的隐私,他有权保留,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也不应揭人旧伤疤。   “若月,可会怪我?”他走近我一步,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怪无可怪。”我浅浅一笑,已看穿他的掩饰,因为他垂着的手正紧握成拳头。   他扬唇轻笑,这次的笑容真诚而愉悦,对着我优雅作揖,道:“女王陛下,冷胤天告退。”   我轻轻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御书房的木雕大门。   偌大的空间变得安静无声,我敛了唇边的笑容,沉了面容,心里有股强烈的担忧在涌动。   痛失孙女的范老,会对殷慎行做出什么事?   我对范老的行事作风没有把握,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揭晓,并且是由我亲手执行。   三日之后,我安排人接了谨言和小项非进宫。   “女人!”   项非见到我先是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看清我身穿凤袍头戴金冠,不禁愣了愣,俊秀小脸顿时黯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参见女王陛下。”   我莞尔微笑,上前牵住他的手,道:“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叫我‘女人’。”   他抬起小脸看着我,迟疑地问:“真的还可以吗?”   “可以,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蹲下身,与他平视,指了指我自己头上的金冠,道,“这个东西很重,并不是我自己想戴的。”   我说的隐晦,但他却听懂了,得意地扬眉,说:“那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加重。”   我笑。这个孩子天资聪颖,长大后必有大作为。   我站起来,看向几步外静立着的殷谨言。他没有走向我,只是沉默无言地凝望着我。   他站在殿门口的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忧郁伤感的气息。   “谨言。”我向他走去,轻唤。   他伫立未动,低低喃道:“小因。”   “谨言,你好吗?”我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脸。深邃黑眸,高挺鼻子,白皙俊脸,都没有变,但是原本光洁的下巴长满胡渣,显得他憔悴而沧桑。   “我很好。”他温柔浅笑,抬手轻轻地靠近我的脸颊,却隔着半寸距离停住。   我只作无事,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我已微凸的腹部,随即也若无其事地道:“不用担心我,你刚刚登基必定有许多事烦心,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但笑不语,回身重新走到小项非身边。   也许是我敏感,我感觉此次相见,我与殷谨言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很远。两人间犹如隔着一条宽宽的河,我与他各在一岸,只能观望,无法靠近。   “女人,我告诉你一件事。”   小项非的童稚嗓音拉回我的思绪,我低头看他,接话问:“什么事?”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道:“那个人,原来是我爹。”   “那个人?谁?”我疑惑地问,但下一瞬我已经想到,诧异地脱口道,“是子诺哥哥?”   小项非点了点头,抿着嘴不说话。   “那为什么你不和子诺哥哥在一起?”我不解,子诺未进宫,因为他去南国找他心中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小项非的娘亲,可子诺为何不带上小项非一起去?   “我宁可和你在一起。”小项非低垂着眼睛,声音闷闷不乐。   我轻笑,原来是小项非在气子诺哥哥。也难怪他,从小他就没有爹娘在身边,那种被遗弃的感觉一定很伤。   “和我在一起你不喜欢?至于要苦着张小脸么?”我促狭地道。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他瞥我一眼,一副你真笨的样子,“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我顺着他的话问。   “不告诉你!”他撇过头去,并不上当。   又过了三日,可是我派出的使者却还未有消息传回。殷慎行他还好吗?绿芙呢,她可有又使了什么诡计?   殷国那边没有异常消息传来,可是我却愈加不安。这种宁和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宣退了伺候的内侍太监,独自一人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朝中已有大臣听到风声,知晓我怀着殷国皇帝的血脉,所以纷纷上奏言道此事非同小可,要我三思,其实也就是建议我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我又如何舍得呢?   抚摸了下自己的腹部,轻轻地叹口气,然后伸个懒腰站起来,近日我似乎越来越容易疲倦嗜睡了。   正准备回寝宫歇息,突然听到殿顶有异响,我刹时浑身一凛,莫名有一种极坏的预感。   警戒地退到角落,仰头看向殿顶,不出片刻就见殿瓦被移开,很快就有两个人出现在御书房中央。   我站在角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喊人,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   “丫头,好久不见。”   灰衣白须的老者赫然就是范老,他手中挟持的人则是面无表情的殷慎行。   我没有理会范老,只轻轻地唤:“慎。”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思念他,看着久违的他冷峻刚毅的脸庞,我情不自禁得红了眼眶。   “丫头!你怎么不理我?”范老急躁地轻嚷。   “范老,好久不见。”我淡淡应道。   范老显然点了殷慎行的穴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丫头,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件事?”范老一手揪着殷慎行,一手指着我。   “记得。”我答道,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殷慎行的脸上,心中有些困惑,“范老,你点了慎的哑穴?”   范老回道:“没有啊,他自己不说话关我什么事。”   我紧蹙眉心,再次唤道:“慎?你怎么了?”   我心里无端的感到恐慌。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神如此冷漠陌生?他毫无表情的俊容看起来竟如此的冷酷无情!   他定定地望着我,终于开口,无温的三个字从他嘴中缓缓吐出,令我的心瞬间结冰。   “你是谁?” 换位软禁 “你是谁?”   他竟淡漠冰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我望着他毫无波澜的墨眸,良久说不出话来。从没想过与他重见会是如此的场面!   我的手脚逐渐失去温度,僵硬地不听使唤,连嗓音都变得颤抖:“慎,你不认得我?”   他淡淡地从头到脚扫了我一眼,漠然答道:“我不认识你。”   我猛然向范老狠狠看去,怒道:“范老!你给慎下了什么药?”   范老困惑地搔了搔脑袋,看看殷慎行,又看看我,问道:“你们俩在耍什么花枪?”   我仔细观察范老的表情,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慎,你不记得我,那你还记得清月吗?”我试探地问。他是被人下药了吗?他忘记一切了吗?   “自然记得。”他不悦地看着我,回道,“月儿是我的皇妃,我又如何会忘记。”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再问道:“那你记得蓝儿和绿芙吗?”   他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语气中带着嘲弄:“我追封蓝儿为蓝妃,而绿芙将成为我的皇后,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他转而对范老道:“你大老远的挟持我到明国,就是来见这个女人?蓝儿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范老的眼睛瞠圆,极度诧异:“臭小子,你真的不记得她了?”   殷慎行又扫了我一眼,道:“明国刚登基的女王,与我有何关系?”   我震惊哑然。他什么都记得,惟独把我忘记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范老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白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管你们俩耍什么花样,反正我家蓝儿不能这么白死!”   我竭力要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站在角落的双脚还是动弹不了,连声音都干涩枯哑:“范老,我确实欠你一件事,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替我杀了这个臭小子!”范老推了殷慎行一把,力道准确地将人推到我面前。   “呵呵!”殷慎行冷笑,看着我讥诮道:“原来长途跋涉就是要找一个刽子手。”他被点了穴无法转头,背对着范老再道,“范老,蓝儿因我而死,如果你一定要我偿命,我也无话可说。”   范老不作声,“嗖”地扔了一把匕首过来,我本能地伸手接住。   手中拿着匕首,可我却怔仲。眼前这张熟悉的俊脸,依然是剑眉幽眸,可是他的眼神如此冷漠,他不认得我了……   “慎……”我轻轻地唤,心里酸痛,眼泪不受控制地瞬间滚落下来。   殷慎行紧抿着薄唇,但是他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抹疑惑迷惘之色。   我痴痴地与他对望,心中疼痛,可又无法责怪他。他一定是被人下了药,他也不想这样的吧……   “喂!你们两个看够了没?”范老不耐烦地出声。   我抽回视线,胡乱地擦了下眼泪,然后看向范老,坚决地道:“我不会杀他。你可以要求我做其他事,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会为你办到。”说完,我将手中的匕首掷回去。   范老没有接,铿锵声响,匕首落地。   “你不杀他,我怎么为蓝儿报仇?”范老开始着急,又扯起白须来,似自言自语地道,“蓝儿最爱这个臭小子,但是臭小子爱你,只有你杀了臭小子,臭小子才算和蓝儿一样,是死在心爱的人手里。”   他说的像绕口令似的,但却使殷慎行有些惊讶,他冷峻的面容浮现一丝不解的神色,问道:“我爱这个女人?”可是未等有人回答,他又敛了表情,冷声道,“你们有什么诡计?”   我悲极反笑:“呵呵,你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诡计?”他一贯是自我保护意识极重的人,他不会相信记忆里没有的事……   那厢范老还在苦恼,喃喃自语地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边说边绕着殷慎行打转,“臭小子,害死了蓝儿!应该千刀万剐!”   我低垂下眼眸,暗想,如果现在我出声引来外面的侍卫,是否能拿下范老?   还未等我做出决定,忽然听到范老大喊一声:“啊!我想不出来!”下一瞬间他毫无预警地一掌袭向殷慎行的后背! “慎!”我惊喊,只见殷慎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倒地不起,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这时御书房外的侍卫已被惊动,大力拍着门板,急道:“陛下!陛下!”   眼见侍卫就要冲进来,我当机立断地扬声道:“没事,统统退下!”万一侍卫冲进来激怒了范老,只怕殷慎行立即就会死。   “是!”侍卫迟疑但恭敬地应道。   听见侍卫们的脚步声离得远了,我才对范老冷冷说道:“你也说蓝儿最爱的是慎了,如果你杀了慎,就不怕蓝儿死不瞑目吗?”   范老一愣,应不出话来,神情痛苦地直拍自己的脑门:“那我该怎么办?蓝儿,你快告诉爷爷该怎么办!”   我心知他和蓝儿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加把劲再道:“你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别乱来,如果蓝儿泉下有知,知道你伤害了慎,她会怪你的。”   范老显然听进了我的话,苦闷地在原地绕圈。过了片刻,他突然腾身跃起,飞上空了瓦的殿顶。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暂时安全了!   急忙蹲下查看殷慎行的情况,他已昏迷过去,范老那一掌下得很重,但幸好不是存心取人性命,殷慎行还有一息尚存。   我不便宣太医,只有派人去找冷胤天前来。   冷胤天很快就到,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殷慎行,并不惊诧,似早已料到。   我轻轻地开口:“慎现在去了半条命,这样够吗?”   冷胤天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抛给我,淡淡地道:“我不是要放过他,我只是帮你。”   我轻浅地微笑,由衷感激:“谢谢你,冷胤天。”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撇过头去,口中像是随意地说:“玉瓶里的药可以治内伤,不过你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他。”   我会意地点头。如果被宫中的人知道殷国皇帝在这里,那么众臣便会认为这是攻打殷国的最好时机。   我向冷胤天看去一眼,他懒懒地挑眉回望我,道:“你自己处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看着他离开前随手关紧了门,我心底明白,他是真的待我好。他吊儿郎当的邪气外表下,有一颗诚挚善良的心。   喂殷慎行服下丹药之后,我再替他运气疗伤,不多久他就清醒了过来。   “慎?觉得如何?”我将他扶到屏风后的软榻上,边问道。   “没事。”他冷淡地回答,继而生疏地加了一句,“谢谢你替我疗伤。”   我顿时愣住,唇角不由勾起苦笑来。忘记了我的他,真懂得怎样伤我。   他没有理会我,径自盘腿坐在软榻上自行运气调息。   我站在一旁,脑中一片纠结混乱。是绿芙吗?绿芙给他下了药?这世上竟有如此特别的奇药,能够令人单单只忘记一个㊣(6)人!   我还在兀自出神,他已调息完毕,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谢谢你救我。”他又说了一次谢谢,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   我骤然回神,他要走了!他走了之后,如何能够想起我?   “别走!”我脱口而出,双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   他的身子一僵,而后就要挣脱开我的手,我紧紧环抱住他,不肯放手。   “别这样。”他低低地说。   我的眼眶发红,发狠地咬牙,然后松开了手。   他见我放手,即刻举步,但才走了两步,我就从背后点了他的穴。   我绕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眸,认真地道:“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   他眯起眸子,冷厉地道:“你想挟持我?”   我淡淡地浅笑,没有接话。   他以为我想挟持他而去攻打殷国?其实我只是想留住他,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而已……   “原来范老的报复就是要我殷国灭国!”他的语气凌厉,眸光冰寒。   我还是不作声,手一抬,迅速点了他的哑穴。   他望着我的眼睛似要射出利箭来,我依然站在他面前盈盈微笑,只是笑容也掩盖不了我内心的痛。   慎,我绝对不允许你忘记我!   曾经你软禁过我,这一次,换我软禁你。如果你一辈子记不起我,我就软禁你一辈子! 记忆线索 我把殷慎行关在了地下石室。这间石室从前是软禁别国质子的地方。   “慎。”我亲自端着膳食进入石室。   他坐在石床上,撇过头去,并不理我。   我也不生气,兀自微笑着走近他,柔声道:“你饿坏了自己,我会心疼的。”   他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我,冷冷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将食物摆放在桌上,然后才慢悠悠地回答:“我想诱惑你。”   他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我说话这么大胆,过了片刻他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不知廉耻。”   我并不介意,认真地望着他的墨眸,轻声说:“如果你不能够恢复记忆,我就诱惑你重新爱上我。”   他的眸底似乎闪过一抹迷惑懵懂之色,但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我在心里无声地叹息。虽然我信誓旦旦说得自信满满,但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低垂下眼眸,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已经微凸的腹部。在孩子出生之前,慎能恢复记忆吗?   “你该不会要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吧?”   嘲讽的声音响起,我抬眸向他看去,他的唇角勾勒着讥讽的弧度。   我看着他,沉下了脸色,缓缓地抬起手,很慢但是很重地一掌掴在他脸上!   他没有躲,也不吭声。   我冷着嗓音,道:“你以为你还配吗?”   不等他回话,我就转身离开。   他如何说我并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他被囚禁在陌生环境中会有本能的戒备防卫,但是他不可以侮辱我们的孩子!   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带着探究的迷惘目光。我没有回头。我有些无力。   我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直到冷静下来之后,才命人宣冷胤天前来。   “女王陛下。”   他优雅揖身,俊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早就清楚我心里的烦恼。   我淡淡一笑,从高阶走下,到他面前才开口:“殷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殷国皇帝病了,所以暂时由太后听政。”他扬唇微笑,带着戏谑的意味,“其实殷国皇帝确实病了。”   我睨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问:“这个病有药医吗?”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范老能治。”   我不禁沉默。范老是个医痴,医术非凡,但是他一心要为蓝儿报仇,又如何会替殷慎行治失忆症呢?   冷胤天见我不语,挑眉促狭地道:“干脆不要治了,女王陛下直接纳‘他’入后宫吧。”   我还是不响。以殷慎行的强硬性格,如果我强纳他为男妃,他一定宁可死。   静默良久,我才又开口:“冷胤天,你认为绿芙的事该如何解决?”   我发现原来我打心底地倚重冷胤天,他是一个让人觉得可以信赖的男人。 “若月。”他忽然唤我的名字,狭长黑眸闪着温柔的光芒,“其实你的心很软。”   我举眸望着他,浅浅微笑。这句话很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善觉也这样对我说过。   冷胤天低柔沉稳地继续道:“解决绿芙,只是件很简单的事。先皇驾崩她没有及时返国奔丧守孝,陛下可以以此理由宣绿芙回国,然后名正言顺地治她的罪。”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毕竟是亲姐妹,我终是不忍心。   想了想,我只道:“先宣她回来再说吧。”   是夜,小项非来找我。   “女人,我告诉你一件事。”他神秘兮兮地向我招手,要我把耳朵凑过去。   我莞尔,御书房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不过我还是微蹲下,让他附到我耳边。   “女人,我偷偷告诉你,昨天范爷爷来看我了。”他小声地说完,有点担心地看着我,又道,“你不会怪范爷爷擅闯皇宫吧?”   “范爷爷和你说了些什么?”我问。范老是在找殷慎行的下落吗?   “范爷爷给了我这个。”小项非从怀里掏出一棵枯草来。   我接过枯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但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范爷爷有说这是什么吗?”   项非歪着小脑袋想了会儿,然后摇头说:“没有,他只说这棵草很有意思。”   “送给我好吗?”我看着手里的枯草,低头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   “好。”项非点头,又想起另件事,说道,“女人,你没回明国之前,我见过善叔叔。”   善觉也到了明国?   “他好吗?”我问着,脑中不由想起当初他舍命救我的情景。   曾经,在那个山洞里,他深情地望着我,唯一一次透露毫不掩饰的爱恋。他在我耳边低语:“若月,我不能再守护你了,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答应我,不要有任何愧疚难过,你要快乐幸福地过这一世!”   但我们的这辈子还没有结束……   “不太好,他很想你。”项非老气横秋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一愣,这不可能是善觉会说的话!   “好啦,这是我推测出来的,不是善叔叔亲口告诉我的。”小项非见我满脸诧异的神情,不等我问,就自己先老实招认了。   我微笑。善觉如今在明国,我想他应该会愿意帮我做一件事。   身在殷国的绿芙,我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去带回来。   因为,我已经不得不相信,绿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女人。   深夜,我再次去石室。   殷慎行还未入睡,盘腿在石床上打坐调息。   我静静地坐在床侧,没有出声打扰他。   须臾之后,他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慎,你还记不记得辛城战役?”我试图为他寻找记忆的线索。   “记得。”他简单地答道。   “那还记得悬崖索道吗?你和我一起摔下崖底,你的手臂被划伤,那道疤痕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视线定在他的右臂。   他没有撩开衣衫查看,只道:“确实有道伤痕,但我不曾掉下悬崖。”   我轻叹,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你要立绿芙为后?你爱她吗?”   他冷峻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平淡地道:“不爱。”   听到他的回答,我忽然红了眼眶。他说他不爱绿芙……我多么害怕他会说他爱……   “你和绿芙长得很像。”他的语气平稳无波,“连说话的口吻都相似。”   果然,绿芙以为模仿我能让殷慎行爱上她,但是她失败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下药令殷慎行失忆。   “慎,朱雀殿的密室里有你亲手绘的画像,你还记得吧?”我继续尝试唤起他的记忆。   “清月的画像。”他顿了顿,道,“我什么都记得,你不必意图迷惑我。”他冷漠的墨黑眼眸直直地盯着我,冰寒无温。   我再也按耐不住情绪,忿忿道:“我迷惑你?迷惑你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的诡计。”   “诡计?我的诡计就只是要你爱我!”   “我不爱你。”   “……”   我微张着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不爱我?所有的过去,都烟消云散了吗?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侧过脸望着墙壁,不愿意对上我的目光。   我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将他的脸扭转过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狠狠吻上他的唇! 情诱殷皇 从他的唇上抽离,我微笑。   “不许笑!”他怒声低喝,俊脸稍稍撇开,神情有些许不自在。   我只笑不语。虽然他不记得我了,但是他的吻依然一如从前的热情。他的身体反应,比他的心更诚实。   悄悄的,我的唇角勾起一道魅惑的弧度,双手抵上他的胸膛,然后毫不客气地跨坐在他的腰际上。   “你做什么?”他转回头,盯着我。   我低俯下头,在他的薄唇上轻舔了一下,柔声回道:“诱惑你。”   “放开。”他如墨玉般的黑眸毫无波澜,清冷嗓音却带着一点抑制的情绪。   “不放!你是我的!”宣告完,我一把拉开他胸前的衣襟,唰的一声,露出了他古铜色的精壮胸膛。   他直直地回视我,没有反抗,微勾起的薄唇却显露着一丝讥诮,好似在等着看我到底敢如何。   “你可以忘记我,但是不能不爱我。”我挑眉,说得极为霸道,一边蹭去双脚上的金线绣凤鞋,双手牢牢地撑在他的胸膛上,压制着他的身子。   “是么?”他别过眼,语气淡然。   “这一生,你只能爱我!”话毕,我粗鲁地覆住他的唇瓣,像是要发泄似的蹂躏着他的薄唇,用力地啃噬着他的双唇,直到将他的唇咬得红润微肿才放过他。   他咬齿,似乎在控制着自己的感觉,而身躯丝毫不敢乱动,因为我正跨坐在他的腰际上,只要他稍微一晃动,就会摩擦到他的重要部位……   我的舌尖使力地撬开他的嘴,钻入了他的口里,探寻他的舌,缠绕挑逗着,完全不愿意留给他一点点的喘息空间。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环上了我的腰。   我无声地轻笑。我要他的身体记起我,我要他只能碰我一个人!   “慎,”我离开他的唇,跨在他腰上坐直了身子,“我要你记住,你是属于我的,只有我才能碰触你!”   “这就是你身为女王的权威?”他嘲弄地说道,“禁锢一个男人能让你有成就感?”   “你错了,”我并不被他激怒,驳道,“只有你,才值得我这么做。”   我弯唇浅笑,倾身钳制住他的双腕。   “记住,只有我能这么碰你!”我低头,探舌往他胸前舔去,以舌尖轻轻地拨弄着。   “你在玩弄我?”他皱眉,有些愠怒。   “不,我在爱你。”我的舌尖继续在他的胸膛上滑动,吮吸啃啮。   他的眉宇之间越拢越紧,虽仍强自冷静着,但双眸中却燃起两簇炽热的火焰。   我与他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情欲的战役,谁先示弱,谁就输了。   我抬眸对上他幽黑的眼眸,轻声却挑衅地问:“要投降么?”   他不作声,危险地眯起了眸子,突然双手盈握住我的腰,继而翻了个身,将我压在了他的身下。   一瞬间失去了主控权,我不安地扭动身子。   “怎么?怕了?”他冷笑,眸光却是无比的炽热。   “不怕!”我倔强地回应,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拉下他,再次吻住他的唇。   但这次他不再任由我动作,而是狠狠地噬咬我的唇瓣,好像在报复我刚刚的挑逗。   我还来不及抗拒,他已经快速地扯落我的衣裳,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他似乎存心在折磨我,我不甘主导位置被这样被他抢夺,边喘息着边道:“答应我,你只能碰我,不能碰别的女人!”我用手掌撑住他的胸膛,推开些距离。   他难耐地低吼,模糊地应了一声。   我犹不满意,凝视着他的墨眸,再道:“唤我‘若儿’!”   他动了动身子,想要倾压下来,却被我坚持地推开。他似极为无奈地低喊:“若儿!”   我这才松开了手。   石室中,暧昧纠缠的气息荡漾着。   久久,飘散不去。   数日之后。善觉快马加鞭地押解绿芙赶回明国。   我先见了善觉,并未宣诏绿芙。   这是一个雪天,御花园中看不见花红树绿,惟有无尽的雪白覆盖大地。   我宣退了所有侍立的宫人,与善觉在御花园的亭中静对。   良久,我才率先开口:“谢谢你,善觉。”   他依旧是黑布蒙面,只有深邃的眼眸露于蒙布外,他的声音一贯的沉稳无波:“不客气。”   他对我没有称呼,既不叫“若月”,也不敬称“女王”。   “谢谢你在晋山时舍命救我。”我再次道谢。   他不出声,只是凝望着我,眸光中的情绪复杂。   我低头轻叹,然后才举眸看他,轻轻地问:“善觉,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我要走了。”他低低地回道,可眼眸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准备去哪儿?”我没有挽留,在问之前我心里就已知道答案。这么多年相处,我又怎会不了解他呢。   “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他忽然抬手,轻抚了一下我的发丝,放柔了语调,“若月,保重。”   闻言我的心微微发酸,似乎这一次真的是诀别了……   “谢谢你,善觉。”我又一次说。可是含义却与之前的道谢不同。我谢他从来不曾让我为难,谢他不强求我的感情,谢他只付出而不要求回报。   他的手温柔地顺着我的发端,抚摩,然后收回,并不说话。   “善觉,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样子吗?”我的语气很轻很浅,带着一点点感伤。   他因为知道我与他没有可能,所以他选择离开。我想,他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见他沉默,我忙再道:“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提过。”   他低沉却轻柔地答道:“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   他缓缓地抬起手,我屏息注视着。   黑布被他扯下,他紧紧地将蒙布握在手中,那十分用力的手势显示着他此刻紧张的情绪。   刀刻般的轮廓,线条坚毅的下巴,高挺笔直的鼻子,剑眉和星目,这是一张粗犷冷峻的脸,可是那一道长长的刀疤破坏了和谐的整体美感。   疤痕从他的右颊颧骨直划过鼻梁,至左边嘴角,触目惊心。   他局促地笑了笑,随即很快地又蒙上脸,自嘲地道:“吓到你了?”   我摇头,轻轻地说:“善觉,我会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似带着一点满足,还有更多的眷恋和不舍。   看着他转身,决然地踏步前行,我没有再出声。   他没有回头,走得坚决干脆,只留下很轻的一句话。   “再见了,若月。”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于我的视线中,只剩大片的苍茫雪地。   我微微低垂下眼帘。   善觉,再见。 峰回路转 我没有把绿芙打入天牢,只是将她软禁在她原来的寝居中。   当我看见她的那一刻,心尖猛然一震!   她站在窗前,听见我进房,缓缓地转身,清丽绝伦的脸庞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此相似!这个笑容,与殷慎行曾经绘下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皇姐。”她轻声唤道,不卑不亢。   “绿芙。”我应声,竟感到一时语塞。我现在就像是照镜子!近一个月不见,她已与我相像到此地步!这种感觉令我毛骨悚然!   “皇姐,”她又开口,弯唇微笑,道,“也许绿芙该改口称呼‘女王陛下’了。”   她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与我完全相同!   我定了定心神,沉声道:“绿芙,老实告诉我,你对慎下了什么药。”   她的笑容不变,不答反问:“皇姐,他还记得你吗?”   我微微眯起眼眸,没有忽略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绿芙,交出解药,我保证,你依旧会是我明国尊贵的公主。”我的语气平稳,不带胁迫亦不带祈求。   “皇姐,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并没有解药。”她盈盈浅笑,柳眉弯弯,“如果他能记起你,就不需要解药。如果不能,什么药也无用。”   我虽已有心理准备,知道她不会交出解药,但她的话还是令我的心瞬间下沉。   “绿芙,你这么做,你又能得到什么?”我盯着她,竟有一种看着自己的错觉。   她突然敛了笑,嗓音微沉,回道:“皇姐,你难道不觉得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吗?而我,被父皇作为一颗棋子送到殷国,我想要的只是自己一生的安稳,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   我抿唇不语,她的口气开始咄咄逼人,质问道:“我有什么比不上你?我与你一样年轻貌美,就算是论聪明才智,我也自认并不比你差!凭什么你可以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凭什么你同时还能拥有完美的爱情?”   她直直地盯着我,明眸似闪着两簇愤怒的火焰,她的不甘,她的不满,全部写在了她的眼中。   “绿芙,你只看到了别人获得的东西,却没有看到别人失去的东西。”我轻淡地接话,并不想多说。   她没有处在我的位置,又怎会知道我登上皇位却失去了自由?还有她口中“完美的爱情”,其实对我来说,争取得多么困难!   她轻哼一声,撇过脸去,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如今我人在刀板上,随便你想怎么处置。”   我轻轻地叹息。除了容貌,其实她倔强的性子和我最相像。   可是,为什么偏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我,面对已经失去记忆的殷慎行,是不是也同样在强求?   我命人严加看管绿芙,暂时未将她治罪。   从我怀有身孕至今,已有三个多月,小腹微凸,朝中众臣议论纷纷。有人死谏,敌国血脉,万万不可留。亦有人提议,与殷国结盟,共同攻打南国。   而在后宫之中,萧太后反常地鼓励我留下这个孩子。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打的算盘,她要借机造势,散播对我不利的言论,拉拢朝臣,待到我将孩子生下,也许就是她拉我下位的时候。   “女王陛下。”御书房中,冷胤天懒散地倚在角落的墙壁,漫不经心地问,“想好要怎么做了?”   我微笑,道:“冷胤天,没有旁人的时候,我更习惯你叫我‘若月’。”   “可你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叫我?”他状似不满地挑眉,斜睨着我。   我不理会他的微词,整了整神色,道:“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整治萧太后。我现在把这件事交给你。”   杀母之仇,我不会不报。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倚靠地更舒服点,语气浅淡慵懒,“如果事成,会给我什么赏赐?”   我从桌案后走下白玉阶,步至他面前,望进他的眸底,轻轻地道:“事成之后,我封你为王。”   他站直了身躯,却是意兴阑珊,回道:“我要个虚名来做什么?”   我浅笑,再道:“王爷的名号不够,那么上官山庄的地形图,你要不要呢?”   他闲散的姿态骤然敛去,狭长黑眸闪过一道精光,锐利地望着我,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你的身世。”我简单地回答。   这几日,我派了不少人去查冷胤天的身世,并非我不相信他,而是我想回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我站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他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此刻有一抹戒备的神情。我不由放柔了语气,真诚地道:“不要防备我,好吗?我把你当作了朋友,我只是想帮你。”   他半眯狭眸,低柔的嗓音蕴着隐约的凌厉:“上官山庄以机关精密闻名,多年来江湖中无人能够闯入,它的地形图岂会如此容易得手?”   “父皇留了百名影子兵给我。”我并不隐瞒,直言道,“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明国的影子兵,他们如同影子般藏在暗处,每个人皆身手非凡,且各有所长。”   他沉默,低眸似在思索,半晌才抬眸看着我,低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淡淡绽开笑容,应道:“不需要这么客气,该是我谢谢你一直帮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我不能随意派遣兵队给你,因为出师无名,但我可以给你四名影子,相信她们能够帮到你。”我知道他高傲的性子,求人之言他定说不出口,便先开了口。   四名影子,已可抵百名士兵。兵不在多,贵在于精。   他扬唇轻笑,恢复了轻松戏谑的表情,道:“虽然即将成为人母,你依旧聪慧睿智如昔。”   我也放松了心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为人母怎么了?会使人变笨吗?”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凑了耳朵过来,一边说道:“说说你对付箫太后的计划吧。”   我靠近一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仔细地交代。   良久,见他点头,我才退开,重新走回高台桌案。   他离开御书房之前,轻轻地留下一句总结:“若月,你终于不再手软,你真正成为帝王了。”   我勾起唇角,无声地苦笑。   身为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是心狠手辣。   心情莫名有些低落,我走入石室,静坐在殷慎行身旁,许久没有出声。他亦安静,靠着石壁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殷国如今的情况如何?”   我转头看他,他已睁开了眼睛,漆黑墨眸盯着我,冷峻的面容没有表情。   “你的母后对外宣称你病重卧床,现今殷国由她垂帘听政。”我的语气很淡,缓缓道来,没有瞒他。   “呵!”他冷笑一声,直勾勾地望着我,讽道,“你何不以我为人质然后趁机攻打我殷国?”   “慎,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我与他对视,耐心低沉地再次解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你想起我们的过去。”   他冷凝着脸,不作声。   我突然又想起绿芙。我是不是与她一样,其实是在强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沮丧的情绪在心里涌起,我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中。   我有些迷惘了。我是否不应这样囚禁着他?是否老天早已注定了我与他不该在一起……   过了片刻,我深吸了口气,重新抬眸望着他,恰巧及时地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一丝带着迷茫的怜惜。   也许他并不自知,却令我重燃了信心!   正欲再和他说话,突然听到石门轻旋的声响。   我警觉地站起来,已知不对劲。这石室制造独特,以殷慎行的身手都出不去,而除了我和我身边的四个影子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进入的方法!   见到门缝闪进一到灰色身影,我不禁低呼:“范老!”   “丫头,你可真让我好找啊!”范老恼怒地嗔道,“原来你把臭小子藏在这里了!这破机关害我研究了好几天!”   我不得不佩服范老的能耐,暗自沉淀了下心绪,自若地应声道:“范老,你想好该怎么做了?”   范老搔了搔脑袋,老脸窘红,回道:“没想好。”   “那你想好再来吧。”我试图诱导他离开。   “我好不容易进来了,怎么能这样就走?”他双目微瞠,不悦地瞪我一眼,道,“我要带臭小子走,然后再慢慢想!”   闻言我顿时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护住殷慎行,冷声道:“我不许!”   范老哼了哼,全然不把我看在眼里,撇嘴说道:“丫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你带他走!”我不经考虑地脱口而出。   范老还未接话,殷慎行从我身后走出来,口气冷淡地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一怔,还没有回神,就听范老烦躁地道:“你们两个别又耍花枪!”话语一顿,他的手指向殷慎行,干脆地道,“臭小子,你自己说,你要被软禁在这里,还是要跟我走?”   范老的话说完,石室突然变得冻结般的寂静。   我无言地侧头望着殷慎行。然而殷慎行却并不看我,刚毅如刀刻的脸庞一片冷漠。   看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要回答,我的心刹时紧揪了起来。   在他出声之前,我抢先开口道:“范老,我与你比试,如果你胜了我,我就让你带走慎,如果你输了,你马上离开!如何?”   “比什么?”果然,范老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问。   我觑了殷慎行一眼,他紧抿着薄唇不吭声,我转而继续对范老道:“比轻功,你敢不敢?”   范老不屑地瞟我一眼,回道:“你当初连索道悬崖都飞不上,现在还敢和我比轻功?”   “比是不比?不敢就算了!”我故意激他。只要诱他离开这个石室,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谁不敢!”他扯着白须,怒道。   “好,你跟我来,我们环绕宫墙一圈,谁快就谁赢!”我率先往石门走去。   “我会怕你这个小丫头不成?”范老轻哼一声,跟上我的脚步。   我步出石室,随手碰触石门的机关,将石门关好,才安了心。   但是才走到外殿长廊之下,范老突然停住步伐,盯着我懊恼地嚷起来:“丫头!你诓我!”   “我怎么诓你了?”我佯作不解。   “等我们比试完,你肯定已经让人把臭小子换地方藏起来了!”他直跺脚,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不会的。”我哄道,“而且就算我换了地方藏他,你肯定也能找得着,你不是连那么隐秘的石室都找到了吗?”   范老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原路返回,嘴里喃喃自语地咕哝着:“你这个丫头太狡诈了!”   我跟在他身后,只盼这须臾的时间影子已将殷慎行重新藏好。   刚走了几步,就见长廊另一端远远走来两个人。   赫然是冷胤天和殷谨言!   范老一见到冷胤天,竟突然闪身缩到我身后。   “范老,好久不见。”冷胤天走近,笑得邪气,一双漂亮的狭眸直盯着躲在我背后偷偷探头的范老。   我扭头看见范老又缩了缩身子,不由地大感惊奇。范老居然怕冷胤天?为什么?   冷胤天不客气地大手一伸,将范老揪出来。范老竟也不敢反抗,乖乖地站到他面前。 并无惊喜 在冷胤天面前,范老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向一旁的殷谨言看去,他白玉般俊美的脸上神色淡然,眼神并不与我相对。我已多日没有见到他,他似乎存心避开了我。   “范老,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事了?”冷胤天双手闲适地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范老。   “没忘……”范老声如蚊讷地回答。   “那还不走?”冷胤天挑起长眉,说得理所当然。   我听得一头雾水。冷胤天和范老之间难道有什么协议?   “哦,我走了。”范老乖乖地接话,然后一个纵身跃出长廊,很快就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我看着冷胤天,心里十分疑惑。   冷胤天微勾薄唇,笑得慵懒,漫不经心地应道:“当初我告诉范老关于蓝儿的事之前,曾和他有过一个约定。”   “嗯?”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可以找殷慎行报仇,但是绝对不能找你麻烦。”他的语气淡淡,狭眸微眯,说得很随意。   “范老这么轻易就答应你了?”我仍有些不解。   “如果他不答应,我就不会告诉他任何事。”语毕,冷胤天扬唇坏笑,凑近我戏谑道,“是不是很感动?”   我没有作声。他摸准了范老的直性子,知道范老急起来时会很好哄。   我确实感动。如果不是今日正好他与范老碰见,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为我做的贴心事情。   “直愣愣地看着我?感动地想以身相许吗?”他促狭地朝我眨眼,不等我回话,他已径自往前走,留下我和殷谨言在原地。   我莞尔,看着他俊逸的背影片刻,才举眸与殷谨言相视。   “谨言。”我轻唤。   “小因。”他深邃的黑眸凝望着我,嗓音有点低沉。   他对我的称呼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好吗?”我问。似乎除了这一句问候,我与他已无话可说。   “我要回殷国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夹杂着落寞的情绪。   “回殷国?”我诧异。他能以什么身份回去?   “皇兄失踪,母后暗中宣召我返国。”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中似乎有着了然之色。   我极为震惊。难道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殷国太后想要谨言回去继位?   “小因,”他向我走近一步,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淡淡地说,“有时候我们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以失去作为代价。”   他的手如轻风拂过我的脸,无比温柔,须臾便就收回。   我沉默,细想着他的话。他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强留住殷慎行,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我将会害殷慎行失去皇位吗?   “明日午时,我就会启程。”他的话语意味深长,黑眸直视着我,柔和的眸光中似乎带着一点期望。   我明白,他在给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我愿意放殷慎行走,还来得及。   “谢谢。”我低低地说,然后轻轻地旋身离开。   在我生命里出现的男人,全都优秀不凡,亦都诚心待我好,可是,老天始终在捉弄我,不断地要我抉择,不断地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没有为殷慎行换软禁的地方。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进入石室,我的心异常沉重。   我眼前这个刚毅冷峻的男子,有着一双墨黑的幽眸,浓黑剑眉长入鬓发,鼻梁高挺笔直。这刀刻般的轮廓是我所熟悉的,所钟爱的,也将是我要失去的。   “慎。”我唤他。   他站立着,回望着我,眸色淡漠。   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他没有抗拒,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柔声低道:“慎,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抿唇不语,脸上有丝迟疑一闪而过。   我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底,轻声说:“你忘记了我,但是请你记住,你有一个亲生孩子,在明国。”   他眯了眯眼眸,沉声开口:“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轻笑出声,却笑得很苦涩,只道:“你就当我在用苦肉计吧。”   我连以情诱他的时间都没有了。如果我不放他走,他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夜已经很深,但在这个石室里没有昼夜之分,宫灯通明。但我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流逝,一点一滴。   我与他相望无语。他无意和我说话,我的心很酸很痛。   良久之后,我才再次出声,轻问:“慎,你想不想见一见绿芙?”   “绿芙?”他反问,脸色微沉,“你从殷国将她捉了回来?”   我并不解释,兀自走出石室派人带绿芙前来。   半柱香后,绿芙已至。   封闭的石室中,我们三人相对。   “皇姐,没想到你还会让我见慎一面。”绿芙轻浅地微笑,虽与我说话,但眼睛却凝望着殷慎行。   我留意到她用了与我一样的唤法——慎。   她的样貌,她的笑容,她的口吻,全部和我相同。这样诡异的场面让我的背脊阵阵发凉。   “慎,我与她相像吗?”绿芙启唇轻问。   我竟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   殷慎行的眼眸中浮现一抹迷惘之色,看了看绿芙,又看向我。   我低眸,开口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这是曾经他对我许下的诺言,他可还记得?   他眼中的迷茫更浓,我扬眸望着他,再道:“永不相负。”   这四个字,他也彻底忘了吧?   “皇姐,”一旁的绿芙轻笑,道,“如此深情的表白,真令人感动。”   我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又怎会懂,这些话不是我对殷慎行表白,而是他曾经许诺我的事。   殷慎行还是不作声,却突然跌坐在石床上。他的双手按着太阳穴,似乎感到疼痛。   “慎!”   “慎!”   一模一样的两道忧切唤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和绿芙对看一眼,她的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挑衅之色。   殷慎行的眉心紧蹙,面容有些痛苦地扭曲。我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这是不是表示他被我的话触动了?   “慎,辛城战役,索道悬崖,你还记得吗?我诱你单枪匹马过索道,后来我们一起掉下了崖底,在崖底你为我吸出赤凌蛇毒,你全忘记了吗?”我殷切地在他耳边道,“你曾说要把辛城送给我父皇作为娶我的聘礼,你说你只要我一个人,你说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不会碰其他女子,你就这样都忘了吗?”   我以内力将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让绿芙听见。绿芙显然因此而焦急,大声道:“慎,你没事吧?”   殷慎行将自己的脸埋进双掌中,情绪似乎十分纠结。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起了效果,正欲继续说,却忽然没有防备地被绿芙用力地一把推开!   我踉跄了一步,站稳身子第一件事便是护住腹部。   “绿芙!”我愠怒地低喝一声。   她坐到殷慎行身边,才抬眸看我,若无其事地道:“皇姐有何事吩咐?”   ㊣(6)我还未开口,忽听殷慎行低声厉喝:“闭嘴!”   绿芙和我同时被震慑住。他恢复记忆了吗?   可是,下一刻我就失望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滚出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痛苦神色,只余下凌厉和冷凝。   绿芙看向我,表情淡然,只有微扬的唇角泄露了她幸灾乐祸的愉悦。   我低垂下眸子,片刻后沉淀了心情,和绿芙一起离开石室。   在石门外,让影子带绿芙走之前,我看着她与我极为神似的脸庞,温声道:“皇妹,你知不知道,让人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   她微怔,没有接话。   我扬唇浅笑,再道:“你自己是钻研毒术之人,应该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是什么意思?”她沉了脸,语气不善。   我依然微笑,回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在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话落,我手一扬,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让人带了她离开。   石门外,只剩下我一人。我忍不住叹息。绿芙害我至此,可我依旧心慈手软。我想,我并不适合做一个君王。   重入石室,看到殷慎行平静地坐在石床上。   “慎,我放你走。”我说得很直接,不想再说令自己感伤的话。   他看着我,没有显露惊讶之色,口中低低吐出两个字:“若儿。”   我顿时心尖一震!我是不是听错了?   “若儿。”他又唤了一次。   狂喜的感觉刹时涌上我的心头,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问:“慎!你恢复记忆了?”   他站了起来,与我平视,脸色柔和,但眼眸中仍有一抹困惑之色。他轻轻摇头,道:“并没有。”   喜悦一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失望!   我怔怔地望着他,嘴唇张了张,却又无语地合上。 不断告别 “我没有恢复记忆。”他说,墨眸波光微闪,奕奕地望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方才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若儿’二字。”他的语调缓慢,平静中带着些许感悟,“我觉得这个称呼很熟悉。我想,也许你并没有骗我。”   我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悲伤。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吗?可是,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突然愿意放我走?”他抬手,温柔的手势停留在我的耳畔,并没有碰触。   “因为不放你走,你会恨我。”我的嘴角扯开微弱的弧度,很苦很涩。   “说清楚。”他执意追问。   “你应该没有忘记谨言吧,你的皇弟,他即将返回殷国。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毫不隐瞒,坦荡荡地望进他的眸底,“慎,这个皇位是你很辛苦争取得来,我无法那么自私。”   “你和绿芙其实不同。”他的话题跳转得突兀,脸上刚毅的线条略显柔和,“你的心很软,你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我无奈地轻笑,这一点我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呢。是不是女子陷入爱情后,就无法继续强硬?曾经身为杀手的我,比现在狠心利落许多。   “谢谢你。”他突然道谢,又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你,但是我已经记得现在的你。”   我低眸。该感到宽慰了吧?至少他不是毫无感觉……   我没有再说话,手指轻轻指向石门,示意他可以自由离开了。   低垂着头,感觉到他轻柔地在我的发顶落下一记很浅的亲吻。而后,他走了。   我独自停留在石室中良久,心里的思绪激烈地翻涌,然后慢慢地麻木。   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低声喃喃:孩子,从今往后,只有娘亲一个人疼爱你了。   时光如梭,距离殷慎行返国已经六个月,而我临盆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这一段时间,我做了很多事。朝政已稳定,外戚也不足为患了。   夏日炎炎,我有些困倦,在湖边凉亭的软榻中斜躺着,昏昏欲睡。   “冷胤天,是否确认萧氏一族全部迁出京都了?”我眯着眼懒洋洋地问。   “放心。”冷胤天亦是一副慵懒的姿态,倚靠着亭柱,简单地回道。   “嗯。”我轻应一声,睡意浓浓。   “若月。”他冷不丁地叫我的名字。   “嗯?”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自从殷慎行离开之后,你就变了。”他的语气似带着一丝感叹,“你不再手软,你成为真正的王了。”他顿了顿,很轻很淡地又说了一句,“也越来越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接话。   是的,我确实变了。殷国在殷慎行的掌管下,日益稳定繁盛。而我,不能落于他之后。   为了解决外戚专权,我有些不择手段。我让冷胤天安排男人潜入萧太后的寝宫,迷昏了萧太后,继而以淫乱宫廷之罪重治。然后,我开始雷厉风行地整治萧氏族人。贪赃,受贿,枉法,罪名众多。有的是确有其事,有的是我暗中做了手脚。   渐渐的,朝中敢保萧氏族人的大臣越来越少。我的皇位便也越坐越稳。   “为什么偏偏对绿芙手下留情?”陷于沉思回忆中,冷胤天的声音忽又响起。   “其实她很可怜。”我平淡地回答。   也许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可能因为绿芙总会令我想起蓝儿,她们同样是强求着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女子。   从她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已不再强求什么,如果老天不愿意给我,我又能如何争取呢?   “绿芙并不会感激你。”冷胤天低柔的嗓音如同轻风拂过我的脸颊。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我闭着眼微笑。   我送给绿芙一座公主府,她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但如果如此她并不满足,那么有一天,我又必须心狠手辣了。   我抬手轻搭在自己高隆的腹部上。这个孩子即将出生了,为了他,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   朝中众臣依旧对于我腹中孩子的血脉问题而头大,而我却始终拖延着要否与殷国结盟的决定。   凉亭中,没有侍女,只有我与冷胤天。我隐约感觉到他是有话要和我说的。   安静良久,他悦耳低柔的嗓音终于再次飘荡在夏日的微风中。   “若月,‘他’准备立后了……”   冷胤天退下不久之后,谨言前来求见。   我依然懒散地眯着眼睛,好像刚才冷胤天带来的消息完全没有影响我的心情。   “小因。”殷谨言温润柔和地唤。   “谨言。”我应。   “你还好吗?”他问。   “很好。”我不由地笑了起来。谨言不来见我已经有四五个月,再见面时我们的对话还是只剩问候。   他因为我无端的笑声而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皇兄……他……要立后了……”他说得很低很柔,像是怕惊吓了我。   我仍然笑着,回道:“我知道,我会派使者送上贺礼。”   他又沉默了下来。我微微睁开眼看他,他还是那般俊美儒雅,深邃眼眸似氤氲着暖人的春风,让人舒畅而安心。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不是他呢?他愿意放弃返国重夺皇位的机会,只为了等待我的一个选择。   可是,我已经无法选择他。我的感情已经空了,没有多余的可以给予他人。   “谨言,不要再等了。”我轻轻地说,没有更多解释,我想,他是明白的。   “小因,”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可是那笑容却让人心酸,“你终于说出口了。”   我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我终于可以死心了。”他还是温柔地微笑着,线条优美的嘴唇却扬着忧郁的弧度。   对不起,谨言。我在心里无声地说。   “小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他似乎听见了我内心的自语,温和平淡地说,“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不是你要的那个男子,但直到今日,我才能死心。谢谢你给了我这段等待的时间。”   我懂得他的意思。“直到今日”是指殷慎行要立后了,而我却还是不选择他。   可是,爱情从来不是一种选择。它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逃不开,躲不掉,无可选择。   “小因,和我说一句再见吧。”他走近我的软榻,蹲下身子,微微俯头,冰凉的嘴唇极轻地掠过我的额头。   “谨言,后会有期。”我没有说再见,因为说“再见”往往便不会再相见。   他站起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大步前行。脚步坚毅,没有停顿,但是他的背脊却挺得异常笔直,看过去很落寞很孤寂。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以内力运送了一句话入我的耳朵。而他一路直走,并没有回头。   “小因,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我爱你……   深情悲凉的话语在我的心尖回荡着,久久不息。    我躺在软榻上没有起身,继续闭目养神,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混混沌沌地睡着了。朦胧迷糊中,做了一个交织着真实与虚幻的梦。   “慎。”   即使是在梦境里,我仍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的时候。   “再唤一次?”他听到我亲昵的唤声,扬起薄唇,眸中带笑,愉悦而满足。   “慎。”我依言再唤道。   “呵。”他轻声笑着,蕴涵着淡淡的幸福。   梦中场景陡然一换,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慎,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临幸其他女子,我会离开。”   “不会,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说出来的话,要做到。”   “一定会。”   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的眼角一片湿润。睁开双眼,望向湛蓝美丽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明媚的阳光,这个世界仿佛无比美好。   我兀自轻轻地笑。   他终于要立后了。他终究没有记起我。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远得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 枯心奇花 临盆在即,我越来越觉得疲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其实很乖,除了偶尔的胎动,他并没有折腾我。   “女人!你快来看!”   小项非的童稚嗓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我给小项非的特权,他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来我的寝宫。   “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我懒懒地扶着自己的腰,向他走去。   “快看!”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样东西,端到我面前。   “嗯?”我低眸细看,不禁感到诧异。   这是几个月前范老送给项非的一棵枯草,后来有一日项非突然心血来潮地把它种在了花盆里。现在它竟真开出了一朵奇异的白花!   “小项非,你什么时候发现它开花的?”我问,俯头嗅了嗅,却发现依然是枯草的气味。如此奇特,这到底是什么花?   “就在刚才!”项非喜不胜收地注视着那朵白花,得意地道,“我就说它不是枯草了吧?范爷爷才不会无缘无故送棵枯草给我!”   我轻拍他的脑门,笑道:“就属你最聪明。”   他摸了摸额头被我拍到的地方,不悦地抱怨:“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哄!”   “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我故意气他,“跟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是宝宝。”   “我才不是!”他撇嘴,有点生气,“我已经很懂事了,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我莞尔,没有继续和他斗嘴,视线停留在那朵绽放的白花上。小项非说的很对,范老应该不会无端送棵枯草给人。是我一直忽略了……   “小项非,你把花放在案几上吧,我宣人来看看,这朵花也许有些不一般的名堂。”我边说边伸手触摸那白色花瓣。它形似栀子花,但却又没有栀子的香味。   “好。”项非乖乖地应声,将花盆摆放好,然后又走到我身边。   “怎么?”他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女人,呃……”他觑了我隆起的腹部一眼,白皙脸蛋上忽然浮现两团可疑的红云。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莫约猜到他在想什么。果然,没一会儿,他还是按耐不住地伸出手,小声地询问:“我可不可以摸一下?”   我没回答,直接牵着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上。   他好奇地盯着我隆起的腹部观察,停放着的手一动也不敢乱动,半晌才出声:“他会动吗?”   “你和他打招呼试试,他可能会回应你。”我微笑着说。   他的头凑近我的腹部,一本正经地说:“嗨,你好,我是项非。”   我不由地笑出声来。幸好这段时间有小项非陪在我身边,让我不至于太寂寞。   他不理我的笑声,抬起眼认真地问:“女人,他叫什么名字?”   闻言我却一怔。名字?孩子该叫什么名字?我竟一直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孩子应该要跟谁的姓?姓秦?姓明?还是姓殷?   呵!多么讽刺!高高在上的女王,她的孩子竟没有父亲!   小项非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转变,小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摸着我的腹部,低声喃道:“你乖哦,其实你很幸福的,有很多人爱你。你的娘亲,冷叔叔,还有我。以后等你长大,你也要好好爱护你的娘亲,知道吗?”   稚气未脱的声音说着懂事感性的话语,让我有些感动。   捏了捏项非的小脸,我说道:“好了,你先去玩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嗯,好。”他收回手,看了我一眼,依言离开。   我宣召宫中众太医前来辨别那朵白花,可是竟然无一人识得!没有人叫得出它的名字,没有人曾看见过它!   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宣冷胤天来之前,我一直在御书房里思索。除了范老,还有谁会识得这枯草长出来的花?   “参见女王陛下。”冷胤天进入御书房,揖身行礼。   我挥退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才开口:“冷胤天,你过来看。”   “什么稀罕物儿?”他方才恭谨的口吻已然不见,又是一贯闲适懒散的样子。   “当初范老给小项非的枯草,今日长出了一朵白花来。”我简单地解释。   他走到桌案前,定睛观察,片刻后抬眸望着我,耸了耸肩,道:“我从没见过这种花。”   我虽已有预料,但不免还是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可能有一个人会知道。”他挑眉看着我,狭长黑眸中闪着别样的光芒。   我想了想,随即就明白了他所指何人。“就算她知道,我想她也不会愿意告诉我。”   深谙毒术的绿芙也许知晓这花的特别之处,但她又岂会帮我?   “若月,”冷胤天唤我的名字,薄唇微扬,轻笑道,“是不是因为将为人母所以你变笨了?”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通了一个关键!   绿芙,范老,白花,再加上殷慎行,其中的线索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我顿时心生喜悦,忙道:“帮我去找范老,要快!”   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吗?在慎举行立后大典之前,能使他恢复记忆吗?   冷胤天点头,没有多说话,已领会了我的意思。如果慢了,就来不及了。   二日之后,冷胤天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心急,终究还是宣了绿芙觐见。   半年未见,绿芙出落地越发清丽。她和我真的很像,如今她眉宇间的那抹凛冽淡然,更是与我有九分神似。   “陛下。”她欠身行礼,然后平静地直立注视着我。   “绿芙,你可以和从前一样唤我皇姐。”我温言道。  “不知皇姐召见绿芙有何事吩咐?”她的话语恭敬谦顺,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我指向桌案上的白花,直言道:“也许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她浅浅微笑,没有走近察看,只淡淡地瞥去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回道:“是枯心花。”   “你果然知道。”我没有感到太惊讶,她自幼研究草药,必有她精通之处。   “皇姐,”她又轻浅地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多费心思。慎的失忆症单凭这朵枯心花是无法医治的。”   “是何意思?”我蹙眉,她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皇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更多。”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腹部,又道,“你的孩子注定没有父亲。”   她的神情疏离而又冷漠,这是经过时间沉淀后的一种内敛。我清楚现在的她绝对比以前更加难以劝服。   沉默片刻,我才又开口:“绿芙,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望进她的眸底,她的眼神蕴涵着决绝的寂静。不知为何,我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我知道她现在平淡的生活并不能使她甘愿满足。   她与我对视,毫不怯懦。良久,她沉稳地道:“皇姐,如果一个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另一些东西。”   我不作声,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嗓音略微低沉,平稳无波地问道:“至高无上的皇权,和甜蜜幸福的爱情,如果只能选择一样,皇姐,你会选什么?”   我轻轻地眯起眼睛。生在帝王家的绿芙,想要的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东西。尊贵的皇后之位,她得不到,现在她竟想要我的皇位?   “皇姐,并非绿芙狂妄自大。”虽是如此说,但她的面容却是高傲自信,“若是我成为明国女王,必不会比皇姐你差。”   “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我的心里竟有一刻的动摇。   “是。”她回答地干脆利落。她对于自己的要求没有丝毫羞耻,争取对她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她性格里非常强悍的一面,强过我。   “你曾说过,并没有解药。”我没有忘记她当初的话。   “呵,”她轻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隐约的轻蔑,“皇姐,你太不了解我。我怎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亦笑。她也并不太了解我。我决不是可以任人要挟摆布的人。   “你退下吧。你的条件,我会考虑。”我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她再次盈盈欠身,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她与我极为形似的背影,我微微浅笑。   她一定不知道,她已经在无意间告诉了我答案。 大胆设想 “慎的失忆症单凭这朵枯心花是无法医治的。”   绿芙不经意的话,令我心里有了想法。如果冷胤天没能够及时找到范老,我只有赌一次了。   但没想到还未等到冷胤天回来,范老竟自己出现了!   深夜的御书房只有我独自一人,范老再一次如入无人之境般擅闯皇宫,他的轻功显然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丫头!”他从屋顶轻巧地飞落下来,朝我低喝一声。   “范老,好久不见。”我施施然地从桌案后面走出来,没有显露惊讶之色。   “丫头!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他满脸烦躁,揪扯着自己的白须,好像有很重大的问题想不通。   “什么事怎么办?”我问。   “那臭小子要立后了!”他愤怒地瞠大眼睛。   我轻笑。怎么我都不愤怒,而其他人却这么愤怒呢。   “丫头你还笑!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没有父亲了!”他生气地瞪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不想为蓝儿报仇了?”我有点诧异,他怎么反而关心起我来了?   他听我这么问,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我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他是不是已经做过了什么?   “范老,你该不会……”我故意拖长尾音,好似我已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般。   “哈哈!丫头,你果然聪明!”他拍掌笑道,真当我已知晓。   “范老,你为什么送那朵枯心花给小项非?”我不急着追问,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咦?!”他大感困惑,惊诧地道,“丫头你竟然知道枯心花?你太厉害了!”   我不由地好笑,如实道:“不是我厉害,识得枯心花的是另有其人。”   “谁?谁这么厉害?我要认识认识!”他十分好奇地搔着脑袋,想了想又说,“江湖中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才对。”   “是我的一个皇妹,叫绿芙。”我坦白相告。   “啊!是她!”范老惊呼。   “你认识绿芙?”这次轮到我疑惑了,难道绿芙和范老有什么渊源,所以绿芙的毒术才这般了得?   “认识啊!”范老得意地道,“她有一半的本事是我教的,嘿嘿!”顿了顿,他又说,“不过绿芙那丫头天资甚佳,一点即通,是当世难得的学医之材,可惜她只对毒物感兴趣。”   “原来如此。”我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绿芙的血加上枯心花,就是慎的解药了吧?”   “是啊,你也是天资聪颖的人材,真不是一般的聪慧啊!”范老毫不吝啬地赞道,并没发现我只是在套他的话。   “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用法。”我诚实地说,恳切地向他请教,“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狂妄地道,“这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用药之法!”   “哦?那么是枯心花的花瓣磨成粉末加入绿芙的血,制成药丸吗?”我胡乱地猜测。   “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他又不悦地睨我一眼。   我沉默,心中却是无比喜悦。真是瞎猫撞到了死老鼠,竟让我给猜准了!   “喂!丫头,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办!”范老见我不说话,开始着急地轻嚷。   “什么怎么办?”我其实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臭小子要立后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是个混小子!”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殷慎行立后关他什么事?   “丫头,你不是知道的吗?”他看着我,又气愤起来,“我给那臭小子下了药!他现在要立后,就是要近女色,那我的药就白下了!”   我隐约有点明白,但又不通透,道:“即使他不立后,也不表示他不近女色。”殷慎行身为皇帝,如今不知后宫里有多少佳丽了。   范老心烦气躁地盯着我,道:“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那臭小子为了你这半年来根本没碰过女人!我还以为他会坚持下去,谁知道现在他要立后了!”   我怔然。殷慎行并没有碰其他女人?而且是为了我?怎么可能,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静默半晌,我才开口:“他要立后了,你来找我也没用。”   “不找你,我要找谁?”范老理所当然地道。   我不吭声。范老的性情奇特,他的想法和正常人不同,我一时也无法理解。他要向殷慎行报仇,却找我帮忙?还有,他下的毒到底是什么名堂?   “哎!我老老实实跟你说了吧!”范老终于按耐不住,用力地跺了下脚,道,“‘情药’你听过没?中了这种毒的人,除非碰特定的那一个人,否则要是碰了别的女人,就必然当场暴毙!”   我一惊,急道:“你对慎下了这种药?哪个特定的人?”总不会是蓝儿吧?   “你啊,你就是那个特定的人!”他怒喊。   我更加震惊,怎会是我?范老如此做岂不是在帮我?   “你看完这个就明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宣纸缝订成的小书,递给我。   我接过,翻了几页。   是一本心情手札。蓝儿所写。细看了片刻,我已明白范老为什么要帮我。   我抬眸,看着范老,认真地道:“范老,你放心,我亲自带着解药去找慎。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蓝儿。”   范老点头,不说话,但一双老眼中微微湿润。我第一次看到范老这样的神情,感伤中带着一丝安慰。   范老离开后,我重新摊开蓝儿的手札,仔细阅读。   “今日晴,但我的心情很阴郁。我知道我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可是我不想让行哥哥担心,我只想安静地留在他身边,直到我死去。”   “今日雨,和我的心情很像,潮湿郁悒的。真羡慕秦姐姐,她拥有行哥哥完整的心和爱。如果有下一辈子,我希望我可以做像秦姐姐那样幸福的女子。”   “今日晴,冬日的阳光不够温暖,但是当我看着晴朗的天空时忽然想通了。只要行哥哥幸福,我有没有得到他的爱,又有什么重要呢?”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可是我觉得好冷好冷。行哥哥要赶我走了!我连死在他身边的卑微愿望都无法实现。我发现自己的手脚似乎冻僵了,不听使唤,连走路都缓慢难行。但我还是乖乖地离开皇宫,没有一句怨言。因为,我已经想好,如何给自己一个落幕。我要死在行哥哥的怀里。”   我一篇一篇地翻看着,心里泛着淡淡的酸。蓝儿真的是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她从始至终都是独自在挣扎,尽量不给别人造成麻烦。她让她的爱成为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我翻到最后一篇,那是写给范老的信。   “爷爷,请原谅蓝儿自私。蓝儿不想见爷爷最后一面,是因为不想亲眼看到爷爷伤心。爷爷,其实蓝儿从来都不后悔,从圣手门第一次遇见行哥哥,直到不顾一切地随他进宫,蓝儿都没有后悔过。待在行哥哥身边的日子,蓝儿很开心很满足,虽然他爱的人并不是蓝儿。爷爷,请您答应蓝儿一个要求。不要为蓝儿报仇,不要为难行哥哥,也不要为难秦姐姐。所有的一切,都是蓝儿自己的选择。”   信的末尾,还有这样一句话。   “我已经没有时间,我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愿行哥哥永远只爱秦姐姐一人,愿他们永结同心,携手一生。这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爱情憧憬,我希望他们为我实现它。”   看完全部的手札,我心中百味陈杂。蓝儿的祝福带着她无法亲自实现的遗憾,让人感动却也让人心酸心疼。   为了蓝儿,也为了我自己,我要去把我的爱情找回来。   取绿芙的血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用强硬的手段即可。但是,我做为一国君王,要放下一切离开明国,便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冷胤天已返回,解药也提炼完成,而此时距离殷慎行的立后大典只剩下短短七日。就算我骑最快的骏马前往殷国,也需要五日,所以,我现在只有两天时间了。   “若月。”冷胤天直呼我的名字。似乎每次他如此唤时都是有很紧要的事要对我说。   “你想到法子了?”我望着他问。有时候真希望冷胤天是我的哥哥,这样我就可以把皇位禅让给他,卸下所有的负重。我知道他是帝王之才,只是可惜他是殷国的皇子,而非我明国皇室中人。   “时间太急,你想禅让皇位也是来不及。”他似看穿了我的想法,勾唇浅笑。   “你会否有不甘?”我问得很简单,但我想他一定懂得我的意思。   “没有不甘,但是家仇一定要报。”他应得亦是简略,只有漂亮的狭眸中快速地闪过一道凌厉光芒。   冷胤天的身世我莫约已查清楚。他是殷国庶出的皇子,甫一出生便就牺牲于后宫的勾心斗角之下。他的母妃死得离奇,且其母妃的娘家冷氏一族全部被灭门,只余下冷胤天与其弟弟侥幸逃生。   “需要帮忙的时候告诉我。”我淡淡地说,但心意诚挚。只是我省略了后面一句,如果他的复仇牵连到殷慎行,我就无能为力了。我想冷胤天是明白的。   “嗯。”他很随意地点了下头,继而神情一转,扬眉戏谑地道,“原来你是个宁要美男不要江山的人。”   我微笑地反驳:“错,我都想要。”   “这话可就无法让我信服了。”他挑起长眉不以为然地道。   我还是微笑,继续道:“谁不想要两全其美呢,可是实现总是叫人失望,不得不一再地做艰难的抉择。”   他懒懒地低垂狭眸,口中闲散地说出一句话:“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风险很大。”   “你说。”我静待他的下文。   “绿芙与你有九成相似,如果由她暂代你几日,估计朝中众臣并不会发觉。”   我抿唇不语。这个设想,太过大胆了……   冷胤天举眸望着我,轻声道:“我会在这里,替你好好看着绿芙。如果你相信我。”   我相信冷胤天,但是我不相信绿芙。 久违的爱 据冷胤天说,情药其实是一种如同蛊的毒药。而且药物中掺杂着人的头发,服食了此情药的人,一生都不能够碰其他女人,除了那发丝的主人。   范老竟有我的头发,真让我意外。但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范老和蓝儿一样性情决绝,做事非常极端。   殷慎行这一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了,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并不是他本身的意愿,只是受药物控制而得到的结果。我并不想要这种强人所难的专一。   时间只剩下六日,我终究还是下了决定,我同意冷胤天的提议,让绿芙暂代我。这是极为冒险的做法,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带着解药一路直奔殷国京都,腹中孩子已九个多月,这令我的身体十分疲倦,如果不是一口真气护着,真怕会伤了孩子。   在立后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我潜入了殷国皇宫。   皇帝的寝宫中幽暗一片,只有两盏宫灯微亮。   站在金漆龙床的轻纱幔帐前,不知为何,我居然有一点怯懦。这就是近亲情怯吗?   悄悄伫立着许久,透过纱幔,隐约能够看到偌大龙床上躺着一个人。   慎……   我在心里轻唤。   “月儿!”   突然,床内的人猛地坐起,撩开了床幔。   我怔怔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俊脸。英俊刚毅的轮廓,墨玉般幽黑的眼眸,是,就是殷慎行。可是,他刚刚说什么?月儿?   他从床上下来,身上的明黄睡袍以金线绣着腾飞的龙,即使从睡梦中朦胧初醒,他依旧显得气势非凡。   “慎。”我低唤,发觉自己声音发得很艰难。我千里迢迢来寻他,竟得此结果?他忘了我,却在午夜梦回缅怀着清月?   “是你。”他怔仲的神情只有一刻,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是我,呵呵。”我轻轻地笑,很苦涩很心酸。   “孩子……”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腹部上,然后抬眸望着我,问,“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呵呵!”我又笑,笑得有些悲凉。也许我太过乐观太过天真,以为只要他恢复记忆一切就雨过天晴,没有料及他心底深处最爱的可能另有其人。   我凝视着他,摊开右手,掌心中有一颗雪白的药丸:“慎,这是能够让你恢复记忆的解药,你愿意吃下吗?”   我不想强求,只想他心甘情愿地做选择。   他略有迟疑,眼眸微眯,审视着我手心里的药丸。   “怕我加害你?”我淡淡地问。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范老对我下了‘情药’?”   我点头,不语。这就是范老说的殷慎行为我坚持不碰别的女人?根本是无法碰,而不是为了我!   “事已至此,我还能不吃吗?”他勾唇浅笑,带着一丝讥诮。语落,从我手中接过药丸,塞进嘴里,干脆地咽下。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期待和喜悦。心如一片沙漠,干枯麻木。   他服食解药后一直盯着我,好像要把我这个人看穿看透。我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渐渐的,他的双眼开始发红,但那并不是情绪导致,而是药物的作用。血丝遍布他的眼睛,他痛苦地闭眼,忽然一把扯住我的手腕!   “为什么!”他低喝。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点担忧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我会忘记你……”他的嗓音有些模糊,面容略微扭曲,显得痛苦。   我无法回答。为什么?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吧?   半晌过后,他睁开眼睛,眸光清澈明亮。我心里咯哒一声,知道他已恢复了记忆。   “若儿?”他试探性地唤,好像并不确定眼前的人是谁。   我不作声。他是不是越来越分不清楚我和清月及绿芙的不同?   “若儿!”这一次他唤地很明确坚定,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   我高隆的腹部使两人抵隔开了些距离,我再使劲一挣脱,便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我抬眸冷静地看着他:“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闻言他一怔,继而苦笑,带着浓浓的歉意,道:“对不起,若儿,我不该忘了你。”   他的手伸向我,想要抚摸我隆起的腹部,但是我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碰触。   就当是我小气吧,我介意他方才的那一句“月儿”,很介意很介意。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也许因为他遗失记忆了一段时间,使得我和他变得生疏了。   我的心中矛盾纠结,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只想转身就走。既然他恢复记忆了,那么他要否立后,就是他自己的决定了。我不想左右。   才跨出了两步,就感觉到他从身后抱住了我。我僵住不动,但没有回头。   “若儿,对不起……”他低声喃道,把下巴轻搁在我的发顶,温柔地摩挲着。   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   “若儿,原谅我。”他的语气诚挚,轻轻地转过我的身子,望着我的眼睛,再道,“原谅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或许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三个字……   仿佛心有灵犀般,下一瞬,我听见他低低地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刹时滚落脸颊,我有些哽咽地回应他:“我也是。”   他低俯下头来,薄唇轻柔地覆住我的唇瓣,缠绵辗转。   亲吻间,他含糊不清的眷恋表达溢出唇中。   “若儿……我好想你……”   久违的吻,久违的亲密,久违的心爱男子。   我亲爱的慎,我也很想你,我也爱你…… 幸福只不过维持一刻钟的时间。当他从我的唇上抽离,我随即就又想到了那一声“月儿”。   “慎。”我唤他,嗓音显得有些清冷。   “嗯?”他不解地扬眉,手掌爱怜地轻抚着我的腹部。   “你还记不记得,刚才你初醒时唤了谁的名字?”我问。   “谁的名字?不就是你的名字吗?”他似乎十分困惑,剑眉微蹙。   “不,”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唤的是‘月儿’。”   他一愣,然后道:“月儿不也是你?”   我不禁愠怒,道:“你这是狡辩!”虽然我的名字中也带有月字,但他明明一向都唤我若儿!   “在我失忆的时间里,常常把你的名字和清月的名字弄混,因为都有个月字。”他很坦白地说。   “那刚才你到底是在唤我还是唤清月?”我追根究底的问。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善妒吧!纵使我一贯自诩冷静,也逃不脱女人的天性。   “我不知道。”他诚实而无辜地看着我。   我怒瞪他一眼,却也不再追究下去。算了吧!经过这么多磨难,又何必再为难他呢?   他揽住我的肩,让我侧靠在他的胸膛,低声道:“不管过去如何,我要我的未来里有你!”   我轻笑,故意嘲讽他,问道,“那你的皇后呢?你准备让她怎么办?”   “我的皇后从来只有你一个。”他笃定坚决地答道,深深望进我的眸底,话语如同宣誓,“这一次你自投罗网,别怪我不再放你走。”   “我并不想走。”我轻声回道。但是,真的可以不走吗?   “那就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爱护你,疼惜你,为你解决所有烦恼。”他深情的告白带着狂傲的气息,“把你背负的所有重量都交付给我,让我替你背。”   我微笑,温馨幸福的感觉在我心中轻轻荡漾。但是隐忧却也同时在心头浮现。   立后大典就在明日,慎如果反悔,一切真的会顺利吗?还有,在明国代替我的绿芙,会甘心安分吗?   还来不及深思这些事情,突如其来的剧烈腹痛令我控制不住地痛呼起来。   “慎!慎!”我下意识地唤他的名字。   “若儿!你怎么了?”他焦急地抱我到龙床上,忧切地问。   “痛……”我从喉咙口挤出这一个字,觉得阵阵侵袭而来的剧痛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去宣太医!”他忧急地替我擦拭额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   “慎,我想我要生了!”我用尽力气大喊。   最后一个音才发出,我就痛得昏了过去。   没有想到,一直乖乖在我腹中待着的孩子,竟在这时候折腾我。 一次诀别 我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我迷茫地俯视下面那张偌大的龙床。床上躺着的那个面容惨白的女子是我吗?   几个太医神情焦急地踱来踱去,小声地互相交谈着。   “恐怕……”   “怕是都保不住了……”   “唉!”   他们是在说我的情况吗?如此糟糕?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疼痛?   “统统都是饭桶!”殷慎行在怒喝,他的俊脸显露焦躁不安的神色,震怒地喊道,“全给朕滚出去!女太医到了没有?半刻钟内不到就给朕推出午门斩了!”   我想伸手安慰他,但是我的手仿佛是透明的,竟一下子穿过了他的脸庞!   慎,我在这里……我在呢……   不多久,两个女太医匆匆而来,对殷慎行揖身行礼:“请皇上暂避。”   “朕要亲自守着若儿!其他人都给朕滚出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殷慎行这副模样,焦急忧切中带着恐慌害怕。他不是一向霸道冷静的吗?   “好痛!啊……”龙床上的女子无意识地痛苦呻吟,双眼紧闭,脸上的汗水不停的滑进衣领中。   女太医疾步靠近龙床,掀开女子的眼皮一看,急道:“皇上,她已经昏过去了!”   “朕知道!”殷慎行怒吼,“朕要她们母子都平安,否则你们就准备陪葬吧!”   不知为何,我竟然想笑。慎是真的很爱我吧?他如此慌张,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和理智。   女太医从医箱中拿出一枝人参,塞进床上女子的嘴中,然后使劲地掐她的人中。女子的额头冷汗不断冒出,汗水濡湿了衣衫。   女太医见女子竟无法含住人参,不禁慌道:“糟!恐怕是无救了!”   殷慎行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双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毕露。   接着又一声惊叫响起:“啊!没有呼吸了!”   只见床上那女子清丽绝伦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泛白,身躯僵硬,似乎已经死去了。   我到这时才开始惊恐,我死了?所以我才会漂浮在半空中?   不!就算我注定要死,也必须让我的孩子平安出世!老天,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殷慎行踉跄地扑到床沿,他竟哭了!   他握着床上女子的手,悲切地低声喃着:“若儿!不要离开我!我宁可一生没有子嗣,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慎……我在这里……   我的手再一次穿透了他的身体。我无法触碰到他,我说的话他也听不见。   “若儿……你醒醒……求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哑,哽咽地几乎听不清楚,“若儿……你不要吓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求你醒过来……”   我的心很痛很痛,好像有千万枝箭射穿了我的心脏。  猛然间,我又感觉到另一股痛楚。是腹部传来的阵痛!   “慎……”我辛苦地挤出一个字,疼痛几乎侵蚀了我所有的意识。   “若儿?你醒了?”他小心翼翼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慌的期盼。   “慎……”我努力地再次唤他。   “啊!奇迹啊!”女太医的尖叫声,让我知道我并没有死。上天,感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请让我的孩子平安出世吧!   我不知道自己痛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竭力维持着清醒。殷慎行一直在我身边紧握我的手,非常用力,仿佛要把他的力量传输给我,他似乎恨不得他自己代替我痛。   “孩子的头出来了!”   女太医惊喜的喊声,让我松了口气,但我已虚脱地说不出话来。   “啊……还有一个……”   双胞胎吗?   我无力发问,因为我已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又一次漂浮在空中,但是与刚才不同,我看不到殷慎行,也看不到任何人。   幽暗无光的世界,却奇异的平静宁和。我是在哪里?   “秦姐姐。”   一道清脆娇软的唤声响起,我回头看去。有一束光从顶端洒下,光圈中俏生生地站立着一个女子。赫然就是蓝儿!   “蓝儿?”我惊疑地唤道。   “秦姐姐。”蓝儿微笑,那是一种无比温柔的笑容,她美丽的容颜依旧如昔,柔声对我道,“秦姐姐,你不该来这里。”   “这里是哪里?”我问。我看到了蓝儿,是因为我也死了吗?   “秦姐姐,行哥哥在等你,你快回去吧。”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清澈的明眸中氲着怜惜之色。   回去?怎么回去?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那束光芒突然消失!   “蓝儿!蓝儿!”我惊喊,可是已无人回应。   我在静谧漆黑的空间里走来走去,我找不到出口,也没有人再出现。我有些害怕,心里又有点明白。我是已经死了吧?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去天庭,也没有下地狱呢?我成为孤魂野鬼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晃荡了多久,似乎是一个时辰,又似乎是一天。   当我再次见到光亮的时候,我看到了殷慎行。   我仍然漂浮在半空中,只能俯视着下面的情景。   殷慎行的寝宫素白一片,布满缟素,白烛冉冉,还有床侧两只薰炉中飘散着袅袅的檀香。   慎,我不喜欢檀香的味道。   我想告诉他,但是我的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   趴伏在床畔的殷慎行面容憔悴,坚毅的下巴已长出青色的胡渣。他的手掌爱怜地抚摸着床上女子的面颊,他原本清冷的嗓音已变得暗哑不堪:“若儿,你不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要!我要看!   我的呼喊,无人理会。 “若儿,我们有一对双生子,一个长得像你,一个长得像我。”   “若儿,他们还没有名字,你为他们取名可好?”   “若儿,你还记不记得,永不相负?你现在这样狠心离我而去,你让我如何实现自己的诺言?”   “若儿,对不起,我之前欺骗了你。但是我不是存心的,我怕你生气。我那天唤了一声‘月儿’,是因为梦见清月来向我哭诉,她怪责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想,也许我是真的没有吧。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   “若儿,你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可以去找你吗?但是我又如何能够舍下我们的孩子?他们是你用生命换来的,我必须以爱你的心去爱他们。”   “若儿,七日了,你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好吗?”   我无声地流泪,泪水颗颗滴落,但落下地面的瞬间就化作雾气消失,并无实体留下。   我终于确认,我是真的死了。   七日。原来,今夜是我的头七。   “慎……”   我轻唤,满面泪水。   原本伏在床头的殷慎行似在刹那间战栗了一下,随即他转过了头。   “若儿?”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慎?”他能看见我了?   “若儿?你真的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了?”他的眼中同时浮现悲哀和喜悦的神色。   “慎,是我。”我很轻很轻地说。真怕稍一大声,他就看不见我了。   我轻飘飘地从半空落下来,站在他面前。七日而已,他的脸颊竟深深地凹陷,整个人显得这般清瘦憔悴。   “若儿……我好想你……”他站起来,张开手臂想要拥抱我,但他的手却穿过了我的身躯。   他震惊,然后悲戚地苦笑:“若儿,我再也抱不到你了。”   “慎,答应我,好好活着,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无法给他们爱了,你要给他们双倍的爱。”我的眼泪不断地滚落,又不断地化成水气消失无踪。   他不回答,他的眼眸渐渐显露凄凉的绝望。   慎?你还没有回答我……   可这一句话他已听不见,而我面前的光亮也慢慢暗了下来,我看不到他了。   诀别的时刻到了吗? 重生之后 长时间地陷于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眯着眼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影是谁。   嗯?怎会是冷胤天?   “冷……”我惊讶的唤声还未完全说出口,下一刻,更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睁大眼睛瞪着冷胤天,愤怒道:“冷胤天!你居然打我?”   冷胤天一脸轻蔑,撇过头去,连解释都懒得对我解释。   我不由地怒火中烧,喝道:“冷胤天,你给我说清楚!”   他还是不说话,也不看我,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伸手捂着发痛的脸颊,这家伙刚才那一掌掴得很用力,毫不留情,我的脸现在肯定肿起来了。   痛?肿?我不是死了吗?   我猛地记起之前在黑暗空间里晃荡的事情!为何冷胤天会在我面前?我现在在哪里?   我四处环顾,这是我的御书房?我在明国?我回来了?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中交换着浮现。   正困惑地思索着,冷胤天突然冷冷地开口:“明绿芙,你不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   “什么?”他叫我什么?   冷胤天转过脸,神色冷漠地注视着我,道:“我答应了若月好好看着你,你就不要妄想在我眼皮底下捣鬼。”   他以为我是绿芙?   “冷胤天,”我略微定了下心神,抛开其他的疑惑,道,“我不是绿芙,我是秦若月。”   他冷哼,嘲讽道:“你学得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我不禁感到好气又好笑,他竟真的认不出我?   或者……难道……   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我一大跳!我该不是附身在绿芙的躯体里了吧?   我立刻撩起自己的衣袖,看向右臂,洁白皓腕上有一圈齿痕,是当初殷慎行蛇毒发作咬我留下的伤疤。   我大松了口气,我还是我。我应该是没有死吧?或是死而复生?为什么我会在明国而不是殷国?还有绿芙呢?冷胤天把我认做绿芙,那绿芙人在哪里?   “明绿芙,你不必试图色诱我。”冷胤天见我撩衣裳,冷声讥诮道,“凤印,我决不会交给你,即使我死。”   “冷胤天!”我大喝一声,忿忿驳道,“谁色诱你了?”   他轻蔑的目光扫过我裸露在外的右手肌肤,只抛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说完,他顾自离开了御书房。   我看着他扬长而去的挺拔背影,哭笑不得。   他忠心诚挚地为我看守着绿芙,我很感激。但是,我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认得我?   如果是慎,他会不会也不认得我了?毕竟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撑着下巴坐在桌案前思索。为什么我没有死?绿芙去哪了?   想着想着,睡意侵袭而来,竟挡也挡不住。我趴在案上迷糊混沌地睡着。   “皇姐。”   森冷的唤声响起,我睁开睡眼迷蒙地看去,御书房中央站立着的女子,是绿芙。   “绿芙。”我应声,然后站起来走向她。   “皇姐,你还能睡得安稳?”她清丽的面容冰冷,语带嘲弄。   “你是何意思?”我微微眯起眼眸,她话中有话,是怪我又回来了?但这本来就是我的皇位,并非她的。   她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扬唇讽刺地笑道:“皇位是你的,但命却不是你的。”   我一怔,这话里的玄机……   “你本来已经死了,难道你忘记了?”她走近我一步,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事情好象很复杂……   “呵!我怎么知道?”她似在自语,顿了顿,又抬眸盯着我,“皇姐,你这辈子真是福星高照!”   “绿芙,你把话说清楚。”我隐约有点明白,但又不敢相信。我真的如此好运?但绿芙呢?平白牺牲了她?   “皇姐,你要记住,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你的。”她的神情阴沉,强烈的不服和不甘全写在双眸中。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命续了我的命?   她冷笑,道:“前世我害死了你,今世我补偿你,但下一世,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她的话语中带着愤恨憎恶的诅咒。   我沉默,过了半晌才开口:“不管怎样,绿芙,谢谢你。”   前世今生,无论有过怎样的纠葛,到此都该结束了吧?希望来世,我与她,不再相识,不再有任何瓜葛。   “皇姐,你想得也太美好了吧?”她嗤笑,竟完全知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吭声,只是看着她。她真的与我极为肖似,是否因此才注定了我们无法共存?   “皇姐,我老实告诉你。”她的唇角勾起一道得意的弧度,“我不经意间听到钟馗和阎王的对话。下一世,你还会认识我。到时,我们之间的帐,我会慢慢跟你算。”   “绿芙……”我感到语塞。她的确有恨我的理由,我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不必废话!皇姐,你就尚自珍重吧!”她冷冷地留下最后一句话,一瞬间便就消失于御书房中。   我猛然惊醒,发觉竟是一场梦。   可是,那么真实的梦……   我看向空荡荡的御书房中央,有些黯然。   一夜过后,我开始振作起来。无论如何,我确确实实重生了。不过有一点十分奇特,我重生之后竟没有产后的虚弱,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但我也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明国的江山,我的爱情,还有我的孩子,都还等着我去争取和巩固。   而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冷胤天相信我是秦若月,并非绿芙。   “冷胤天。”我一贯都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今日的神情似乎分外的深沉?狭长黑眸满是阴霾,俊美的脸庞冰寒如霜。   “你心情不好?”我问,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   他许久都不开口,我耐心地等着。   大抵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沉地出声:“你迟早会知道,我也不必瞒你。”   “何事?”   “若月死了,在殷国难产而死。”   看着他紧抿着薄唇,强自抑制下悲伤,刻意以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待人,我心里感动而又复杂。   安静片刻,我正欲解释自己并没有死,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哽咽!   “什么人?进来!”我扬声喊道。   应该没有宫人敢在我的御书房外放肆,那么,外面的人应该是……   垂着脑袋推门进来的,果然是小项非!   “小项非?”我靠近他,伸手要去摸他的头,但他却迅速地闪了开。   “不许你叫我小项非!”他抬起脸,怒道。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却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小项非,我是若月,你一直叫我‘女人’的,你不认得我了?”我半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后退一步,嫌弃地看着我,悲愤地喊道:“你不是!她死了!我不许你假扮她!”   我无奈地看着小项非,又抬眸看向冷胤天,他亦是以鄙夷不屑的眼神睨着我。   “冷胤天……”我有些无力地道,“我真的是若月,我没有死。”   他没有接话,却蓦地狠狠眯起狭眸,视线定在我的左腕上。   因为刚刚抬手想要摸小项非,所以宽松的衣袖滑高了些,我的腕上露出了银环。   “冷胤天,我……”银环是我身份的象征,我正想以此证实自己,但却毫无防备地被他抓住了左腕。   “冷胤天!你在做什么?”我大怒,他竟在脱我的银环?   银环是特制,他根本无法将它脱下来。他放开我的左腕,举眸望着我,语气冰冷如刀:“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得到若月的银环,你都必须把银环交出来。否则,就算是要砍了你的手,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我回望着他,彻底无语了…… 我很爱你 “冷胤天。”我沉下了声音,将左腕略微抬高,对着他,道,“你最好后退一步,否则别怪我用莹月银针对付你。”   “连莹月银针和墨月银针你都知道?”冷胤天眯起狭眸,似在思索。   “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我在脑中快速地搜索着过去的事,顿了顿,然后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既然这般辛苦,不如跟我浪迹江湖吧!”   这是冷胤天曾对我说过的话,他应该还记得。   果然,他一怔,然后挑眉斜睨着我,眼神带着打量和探究,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绞尽脑汁继续回忆,又想起一句话,便就将原话复述:“如果公主殿下觉得我还不错,选择嫁给我,一定会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我说完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冷胤天。   他一贯都是慵懒闲适的样子,真难得看到他这般困惑迟疑的模样。   半晌,我才又开口:“你相信我是若月了吗?”   他举眸望着我,眸光冷冷,语气凌厉地道:“明绿芙,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他的戒备之心似乎又增加了一分。   我不得不叹气,想不到冷胤天如此固执难以说服。   我只好转而从小项非这边下手。我放柔了口气,轻声道:“小项非,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项非以一种非常质疑的目光看着我,稚气未脱的嗓音却是无比肃穆,答道:“我自然记得。是不是以前女人曾告诉过你?”   “小项非,你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你’,你还记得吗?”我边说着,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他退了开,不悦地道:“不要老是捏我的脸!”   我抿唇轻笑,这么熟悉的对话,我想小项非应该会慢慢察觉到吧。   但是,要攻克冷胤天的心防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不禁感到有点头痛。   “把若月的银环交出来。”冷胤天淡漠地出声,“若月”的死讯似乎使他变得异常具有防备心。   “冷胤天,当初父皇给你明龙玉,要你去寻我。到如今我都没有同你讨回明龙玉,是因为我信任你。”我的语速缓慢,继续道,“如果你也相信‘若月’,你一定能够辨别出我到底是谁。”   他不语,凝眸盯着我,好像要将我这个人看穿看透了似的。   我扬手轻轻摆了摆,微叹气,道,“你们都出去吧。”   冷胤天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小项非有些迟疑,边走边回头看了我一眼,但终究也什么都没说。   只剩我一人的御书房,寂静无声。我觉得有些落寞,重生之后,我似乎失去了朋友,而我的孩子和我爱的人,都远在殷国,不知何时能够团聚。   桌案下的金砖地板,有一块是空的,我解下左腕的银环,用它启动机关,然后取出地砖下面藏着的凤印。   虽然冷胤天知道凤印被我藏起来了,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藏在哪里。   我自己磨墨,写了一封密函,并以凤印烙封。然后宣了人急送这封密函去殷国。   希望慎看过我亲笔写的信之后,他能够明白……   五日之后。   我还没有等来殷慎行,却见到了殷谨言!   谨言并不是来找我,而是找冷胤天。极为巧合,我在深夜难眠时随意散步,竟让我在偏殿后方的弯月湖畔看见谨言和冷胤天。   “小因她……真的……了吗?”   我躲在略远处的假山后,听得不是太清楚。   “是。”这是冷胤天低沉的回答。   “呵……竟真的是诀别……”谨言温润的嗓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分外的悲凉。   “殷慎行将她的遗体葬在殷国皇陵,追封她为皇后。”   “呵呵,这样很好。”   谨言似乎不想多言,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疲惫,毫无生气。   我并非故意偷听,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谨言相认。也许,他也不会相信我还活着。   正踌躇着,突然一声厉喝响起!   “出来!”   冷胤天的耳力果然敏锐。我轻笑,纵身跃出,朝他们的方向飞掠而去。   冷胤天和殷谨言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神色。   “谨言。”我站稳于他们面前,唤道。   “小因?”谨言小心翼翼地开口,深邃黑眸氤氲着一层雾气,那是狂喜和狂悲交融的情绪。   我没应声,而是对冷胤天说道:“秦若月曾经身为黑潭门的第二杀手,最拿手的是暗器和轻功。如果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也不想再废话。”   冷胤天默然,薄唇紧抿,神情复杂。   谨言迟疑地向我走近一步,抬起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可却又仿佛怕戳破了幻象般,迟迟不敢落手抚摸。   “谨言,我是小因。”我微微浅笑,没有更多的解释。   “小因!”他的手终于抚上我的脸颊,温柔的声音带着哽咽,“真的是你!”   “是,是我。”我覆上他的手,反手握住。   他的眼眸中泪光闪动,紧紧地将我的手包裹进掌心里,很用力,很用力。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轻轻地问,没有将手缩回,任由他握着。   “这些日子……”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眸底,低低地道,“我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因为我的心遗落在了这里……”   我依然微笑,却笑得心酸苦涩。这个温柔俊美的男子,他的爱仿佛一潭碧水,柔波荡漾,不见波涛汹涌,但是却暖人心脾,余韵隽永。   “谨言。”我低唤,“谢谢你。”不能说对不起,因为我知道他不需要。可是感激之情,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柔和地微笑,眸光清幽而深情,道:“小因,能再看到你真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就别无他求了。”   与他相视而笑,却都笑得有几许无奈。我和他之间,早已注定了有缘无份。   旁边的冷胤天一味沉默,狭眸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谨言没有留下,翌日他便就离开,甚至没有问为何我还活着。或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确认我安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冷胤天好几日都不和我说话,不知道他在纠结挣扎什么。我开始觉得冷胤天的反应有点奇怪。   距离我派人送出密函,已有七日。但并未有殷慎行前来明国的消息。我心底隐约感到失望。谨言能够认出我,为什么殷慎行不能够相信我呢?   我在密函中这样写着:   “慎,我始终没有想起当初我们的那一段情,但从在清心斋你踹我的那一脚开始,我们之间的纠葛就已无法割断。你曾很多次伤了我的心,我亦然。那一次,在我们一同落下索道悬崖之时,我心里在想,死能同穴或许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但是,现在我变得贪心,我想与你一生一世相守,携手到老。慎,我是若儿,我并没有死。”   我想起我竟连一眼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孩子,想起明国和殷国相隔的遥遥距离,不由地神思黯然。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应声。   走入的是神情别扭的小项非,他低着头,脚步慢吞吞地磨蹭着,好一会儿才走到御书房的中央。   我从高案走下来,隔着两步看着他。   “那个……”他抬头,讷讷地说了两个字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我问。我不想逼他相信我,但我想孩子的直觉是更敏锐的,他总有一日会知道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他定定地望着我,小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开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她’。虽然‘你们’真的很像,但你给我的感觉才是亲切熟悉的。”   我不禁绽开笑容,轻拍他的脑袋,道:“小项非,相信你的直觉。”   “嗯!”他重重地点头,也笑了起来,像是心头的大石落地,终于可以安心舒畅。   “小项非,你冷叔叔死活不肯相信我,你说是因为什么?”我真是很困惑,明明有这么多疑点,但冷胤天却不愿意深究细查。   项非的笑容变得有点贼,朝我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耳边,小声说:“因为冷叔叔喜欢你。”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项非,问道:“就算如此,那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是若月?”   “因为他害怕呗。”小项非睨了我一眼,一副我真笨的样子,然后才接下去说,“他害怕他认错人,万一你是那个绿芙,他岂不是就喜欢错人了?”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原来冷胤天是因为过分谨慎,才显得如此怪异。   不过,虽然我一直能感觉到冷胤天对我的好,但我并不觉得那是爱。我想,其实冷胤天从未爱过人,所以他不知道欣赏和爱的区别。将来总有一日,他会遇上一个他真正爱的女子。到那时,他便会明白,爱远远深刻于欣赏,爱会让人笑,亦会让人哭。   “女人,”久违的称呼从小项非的嘴里再次唤出,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冷叔叔说你难产死了?你肚子里的宝宝呢?”他瞄了一眼我已平坦的腹部。   “哎,”我叹气,“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到?又要再一次前往殷国吗?   十日,已是我等待的极限。殷慎行还是没有出现。   我在寝宫中辗转反侧,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放下政事,去一趟殷国。   突然之间,轻纱床幔微微飘动。我顿时浑身一凛!有人?是慎来了吗?   “丫头!”   我高悬期待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是范老,不是殷慎行……   “范老,你又擅闯我的皇宫。”我边抱怨边下床,右手轻旋,掌风袭向雕凤木架上披着的外袍,随即外袍就落在我手中,裹好了外袍,我才又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范老左手搔了搔后脑勺,右手里似乎抱着什么在怀里,神情窘然地道:“直接进来比较快,要是经过通传,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眯了眯眼睛,欲要看清楚他怀里抱着什么。   “喏!”他见我直往他右手看去,干脆递了过来。   我顺手接过,低眸一看,不由地大惊!   是个白嫩嫩的娃儿!   “范老!”我怒斥,“你偷了谁家的孩子?”   “哈哈!”范老拍手大笑,答道,“你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得?”   “我的孩子?”我惊诧,再定睛细看手中的婴儿,竟真的与我很像!眉形,鼻子,嘴巴,全都如同和我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此刻孩子正安稳地沉睡着,看不到他的眼睛是否与我也相似。   “真有趣!”范老乐地笑眯了老眼,道,“竟然有娘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哈哈!”   我没好气地瞪了范老一眼,问道:“你从殷国偷抱了我的孩子?”   “我这不是怕你思子成疾嘛!”范老瞥了我一眼,不满地道,“好心没好报!”   “外面一直在传,殷国皇帝的寝宫里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难产而死,你为何并不认为死的是我?”我心里有疑问,范老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却同时又知道我没死?   “嘿嘿!”他笑得神秘,故弄玄机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那你为什么从殷国抱孩子来给我,这总可以说了吧?”我不再追问上个一问题。有些事确实很玄,比如,我的死而复生。这类事,大概真的就是天机吧。   “还不是那臭小子!”范老的笑脸变成了怒容,忿忿道,“臭小子以为你死了,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快把他自己给虐待死了!”   我极为意外。难道慎并没有收到我的密函?或是因为他完全不相信?   “所以我把孩子偷出来,嘿嘿!”范老有些得意,继续道,“我给臭小子留了纸条,如果他想要儿子,就到明国皇宫来。”   我不语,片刻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如此帮我?”   范老不答,甩了甩衣袖扭头就走。他的步伐奇特,看似随意地走而已,却异常迅速,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抱着孩子,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默默地说:谢谢。   不只要谢谢范老,更要感谢蓝儿。如果不是因为蓝儿的遗言,范老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撮合我和殷慎行。   又过了五日,殷慎行终于来了。   他非常顺利地潜入我的寝宫。当然,这是我早就做了安排的缘故。   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这是当初狂傲霸道的殷慎行?这是一国帝王的殷慎行?如果不是他的眼眸依旧如此熟悉,我恐怕要以为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落魄的流浪汉!   他瘦削地几乎只剩骨头,身躯单薄得好像一推就会倒,原本英俊的脸庞深凹,颧骨高高地突起,落腮胡须已经很长,似乎许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仪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却是如昔的冷峻,一双墨眸厉光烁烁,直视着我。   “慎?”我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竟把自己整成了这个样子?已不是憔悴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形如枯槁!   “把孩子还给我!”他的嗓音嘶哑地惊人,似乎已有很久没有出过声。   “慎?你有没有收到我写给你的信?”我抬手想要抚摸他的脸,但他却闪避了开。   “把孩子还给我!”他还是这一句话,眼神冷漠无温,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我是一个陌生人,不,甚至是仇人!   “慎!我是若儿!你不认得我了?”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些恐慌,他这个样子让我感到莫名的害怕。   “把孩子还给我!”仍然是这一句,他的眼神除了冷漠,还显得空洞虚无。他是不是觉得生已无欢?   “慎,我真的是若儿,我没有死……”我的心阵阵发凉。他似乎只剩下躯壳了,他的灵魂仿如已经随着“若儿”离开人世了……   他冷冷地盯着我,不期然地发出一声暴喝:“若儿已经死了!”  暴戾的吼声,震慑了我。他的悲绝沉痛,如此深沉剧烈!   “我……”我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他突然出手,强劲地掌风侵袭而来!   我措手不及,已无法避开,只能出招与他相搏。   他没有兵器在手,但掌掌都无比凌厉,毫不留情。我招架得有些勉强,他体内有蓝儿灌输给他的内力,我怎与他相比?   “把孩子还给我!”他冷喝,手中猛烈的攻势丝毫未减。   “好!”我大声喊道。   他陡然停住了手。   我暗暗纡出了口气。他像疯了似的,如果再打下去,我又不忍对他使用暗器,那我可能真会被他打死。   “孩子呢?”他逼近我一步,满身杀气。   “你听我说完几句话,我就把孩子还给你。”我努力争取着机会。   慎,我就在你面前,为何你锁闭了你的心?   “说!”他的语气不善,眸光凛冽。   我轻轻叹息,撩起右臂的衣袖,道:“慎,这是你凌蛇毒发作时,你咬伤我的痕迹。这个疤痕,大概要跟着我一辈子了。”   他漠然伫立着,不响。   我继续缓缓道:“你曾承诺过我,这一生只要我一人。而后来范老又向你下药,使你这一生真的只能碰我一个人。其实我很想问,你会不会觉得不甘?你是皇帝,本应有后宫佳丽三千,但如今你却已没有其他机会。”   他还是不出声,眼神冷淡,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接着道:“我们之间的磨难太多,我以为我死而复生会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幸福,但没想到却是另一个磨难的开始。”   他仍然纹丝不动,但眼皮却抖动了下。   我再道:“你说我们的孩子一个长得像你,一个长得像我。范老抱来的这个孩子他是像我的,我很想看一看另个孩子。你为他们取名字了吗?让他们的名字里带一个‘蓝’字吧,用以纪念蓝儿。”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神情略显迟疑,可是还是没有出声。   我低低地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无法解释的。如同爱情。即使我们曾经忘记了彼此,我们还是会再次相爱。这也许是前生就已注定了的缘分,注定我们没有能力爱别人,只能爱对方。就像你爱不了清月,而我也爱不了谨言。”   他的眸中微光闪烁,是眼泪吗?   我定定地凝视着,轻柔地道:“慎,不要害怕,你可以相信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你的若儿。”   他手缓缓地抬起,一点一点地靠近我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眉宇,鼻梁,嘴唇。然后,他轻轻地用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静立不动,任他掩盖住我的双眼。但是我的耳朵依稀听到极浅的咽泣声。   他在哭吗?他不想要我看见他的眼泪吗?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盖在我眼睑上的手才移开。   我睁眼看着他,他扬唇微笑着望我,他的脸上没有泪痕,但是眼眶却是红肿。   我亦笑,他是这样强硬的男子,但却已为了我而哭过两次。一次是我难产时,一次是刚才。   “若儿。”他轻唤,幸福的喜悦在他的眼眸中无限漫溢。   “慎。”我也轻唤,唇边浓浓的笑意绽开。   他的双手搂上了我的腰,他的头微微低俯下来,薄唇温柔地覆住了我的唇。   他的亲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似怕碰坏了我,慢慢的,他才开始释放他的热情。熟悉的狂肆霸气的吻,带着失而复得的繁杂情绪,逐渐将我的神智掳掠。   缠绵而甜蜜的气息无声地荡漾开来。   良久,良久,他才从我的唇上抽离。   彼此凝望着,深深的爱恋已无需言语点缀。他将我抱起来,抱至我的凤床上。   “慎。”   “嗯?”   “你的胡子扎得我疼。”   “好,我明天就剃掉。”   “还有,我不许你这么瘦。”   “好,我明天就开始增肥。”   “还有,以后你不可以再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   “好,我答应你。”   “还有,以后你不可以再忘记我,也不可以不认得我。”   “好,我一定不会再犯。”   “还有,……”   “若儿,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欲火难耐的喊声在床幔内响起,惹来我开怀的笑声。但下一刻我的嘴就被他堵住了。他很用力地吸吮着我的唇瓣,舌尖探入我的口中,恣情的逗弄勾缠。大手也渐渐攀上我的背部,在光滑的裸肌上下游移。   我轻声喘息,没有阻止他的举动。分别,如此之久。终于,又能够拥抱在一起。   他的动作愈来愈放肆,大手伸入我的衣内,探索着我的身体。薄唇也开始往下移,将头埋在我的胸前。   “慎……”我眯着眼眸,呢喃地唤。   他听到我的唤声,抬起头来,眼眸中竟有些湿润,他闭了下眼睛,才又张开,低声道:“若儿,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我不说话,环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吻上他的唇。   翌日清晨。   我赖在慎的怀中不肯起来。   “若儿,早朝时间到了,你的女官已经来请示你三次了。”他轻柔地抚着我的发丝,嘴唇故意凑在我耳边,挑逗地吹气。   “今日不早朝。”我任性地往他怀里缩去。   “傻瓜。”他轻笑,但手却不规矩地沿着颈脖蜿蜒往下滑去。   “慎,我有问题要问你。”我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避开他的手。   “你问。”他一手扣在我的腰上,一手越摸越向下。   “我们以后怎么办?”我按住他乱来的手,抬眸认真地望着他。   “什么怎么办?”他无奈地停手,回道。   “你的殷国,我的明国,该怎么办?”我蹙眉,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结盟。”他答得简单利落。   “但是两国距离甚远,必然需要两个掌权者。”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若儿,别皱眉。”他轻揉我的眉心,一边说道,“你忘了我们有两个儿子?让他们一个管理殷国,一个掌管明国,不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但是他们还小。”我仍旧没能安心。   “我准备找二皇弟回来。”他抚摩我的脸颊,扬眉笑道,“谁让我沉溺温柔乡呢,宁要美人不要江山。”   “你想把皇位让给谨言?”我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个想法。   “在我以为你已离世时,我就和谨言见过一面了。但是他执意不肯继位,只答应辅佐我们的儿子,等到皇子长大一些,他便就功成身退。”慎的语气中带着感叹,似回想起了过往的事。   我也不禁叹息。曾经慎和谨言他们两兄弟争斗得那么厉害,而如今二人却又如此推让,怎不令人感慨世事难料呢?   静默片刻,慎亲吻我的脸颊,低低地道:“我留在明国陪你。”   我望着他瘦削的脸庞,心里涌动着深切的感动。再也不需要质疑,他很爱很爱我,即使在他曾无比渴望的皇权面前,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慎……”我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不想让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   一句轻声但坚定的宣告忽然在我耳畔响起。   “若儿,我很爱你。”   四年之后,明国御花园中。   “项非哥哥……项非哥哥……”   一个小男童紧跟在一个少年身后,嘴里不停喊着,但那个少年就是不停下脚步。   “哎呦!好痛!”小男童脚步踉跄了下,跌倒在草地上。   少年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将小男童抱起来,不悦地道:“蓝傲,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叫我‘项叔叔’,而不是‘项非哥哥’。”   “叔叔不都是跟皇帝爹爹一样年纪的人吗?”那个叫蓝傲的小男童困惑地问。   “唉!”少年重重地叹气,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   “项非哥哥,你都不问我有没有摔疼!”蓝傲撇着小嘴埋怨。   少年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小男童的眉心,没好气地道:“你假装摔跤的招数已经用了一年,你以为我还会受骗?”   “呵呵……”蓝傲憨憨地傻笑,但黑白分明的双眼却是闪着机灵的光芒,他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项非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叫你哥哥?”   少年一愣,俊脸悄悄地泛红。   “为什么呢?”蓝傲见少年不语,又问了一次。   少年捏了小男童的脸蛋一把,有点恼羞成怒地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将小男童放下,然后径自往前走去。   小男童继续紧跟在少年身后,非常有毅力地追根究底,稚气的嗓音重复着同样的问题:“项非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叫你哥哥?”   御花园的凉亭中,我和慎正看着这一幕相视而笑。   “若儿,你一定知道原因吧。”慎轻搂着我,墨眸中闪着戏谑的微光。   我又怎会不明白呢?项非不想和我有辈分之差,因为,他喜欢我。   “若儿,你说蓝傲的性格像你还是像我?”慎见我不说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我微笑,回道:“当然是像你,这小家伙狡诈得很。”   “那蓝毅呢?”他又问。   “蓝毅虽然长得像你,但是性子像我。”我笑得得意,道,“天资聪颖但又性情淳厚,和我一样。”   他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捏了捏我的鼻尖,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性情淳厚?你自己说,这几年来,你多少次偷偷跑去殷国看儿子,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管理明国?”   “呵呵……”我装傻,不回答。   远远的,蓝傲和项非有趣的对话还在继续。   “项非哥哥,你告诉我嘛!”   “不要!”   “皇帝爹爹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应该告诉我的。”   “小孩子知道大人的事做什么?”   “可是,项非哥哥,皇帝娘亲都叫你‘小项非’,所以你也是小孩子。”   “……” 若月现代篇 秦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带他回家。   他的女人为了一个原本一起合作的企划案背叛了他,他在一夕之间丢掉了工作,感情,自信,尊严。   本来他已经买好了戒指,准备在这个企划案成功结束之后正式向她求婚。是一枚Tiffany的钻戒,纯白金的指环,内侧刻着X-LOVE-L。蜜月的地点他会选敦煌,他在大学时候自己背包去过,而她也曾说过她想去沿着他当初的脚步走一次。房子已经在翻修,她喜欢的King-Size的黑色复古大床也已经瞒着她偷偷在定做。他还买了许多个纯黑色和暗红色的抱枕。因为有一次在朋友家的客厅里看见许多抱枕,她对他笑说,这么多,可以拿来打枕头仗了。   他们曾在很早以前玩笑性地讨论过结婚,她说,结婚前一晚要开个单身Party,不许他来。她说,结婚捧花不要百合,她喜欢火鹤。她说,孩子最好是龙凤胎。她说,……   秦和他认识已久,但很少交谈,每次碰见都是一大群朋友一起狂欢。如果不是巧合,如果不是二个人都单独在同一家酒吧里喝酒,也许很久以后彼此仍然只是认识的陌生人。   那天在酒吧里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线条看上去非常英俊刚毅。她撑着下巴微笑着看他。如果不是这一刻这个男人有一种拨人心弦的沉郁,她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听这么一个其实稀松平常的故事。她一向不是对男人有耐心的女子,所以她从来不尝试同居。也许当晚她的确是喝多了,不然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带一个仍算陌生的男人回家。   隔天早上她被食物的香味熏醒。   “早。”   “呵,早。”   他在早晨的阳光里看起来神清气爽,手里端着一杯散着热气的咖啡和一碟吐司。她在最初的一愣之后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自嘲地说:“给你看见我的原形了。”   “什么原形?”   “脸上泛油光,眼袋浮肿,还有梅超风一样的头发,呵呵,年龄的原形。”   他觉得颇为有趣,现在外面有太多自负强悍的女人,而具有不刺人的幽默感的却太少。   “吃早餐吧,虽然你落了原形,不过你还是可以认为在床上吃早餐是件浪漫的事。”   “浪漫你个头啊,我上班要迟到了,你快点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虽然收留了一个人在自己的公寓里,她还是能够很专心地工作。房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二室一厅的公寓是她唯一的财产。所以她很放心,除非他能搬走整个房子,不然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次的行为不算太疯狂,和年少时候的轻狂相比这只是小儿科。虽然自从五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彻底收敛。   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次捡到了宝。看见一桌香喷喷的热菜,她几乎要红了眼框。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吃过家常菜了。就连去年除夕也是她自己一个人吃一碗泡面,然后不伦不类地配一杯威士忌加冰。   “你穿围裙还真是漂亮,哈哈。”她在客厅一边偷吃菜,一边对着在厨房的他喊。   “你这个女人,胆敢调戏我,当心我在菜里下药。”   “多谢提醒,我会用银针先试毒。”   “我看你已经先中了武侠小说的毒。”他边说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解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下。   “说正经的,如果你昨晚说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家?”她正色看着他。   他一怔,然后说:“新房。伤心房。不再适合我一个人住。”   “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先租间房子吧。”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暂时住我这里,书房可以清理出来给你睡。”   这句话她说得太快,话一出口已经来不及反悔,而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后悔感。   在他搬进来的一个礼拜之后,她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秦,我在机场,快来接我。”   她愣在电话旁,这个声音这么久远又这么熟悉,说话的口吻还是一如从前的霸道。   “半小时后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一如从前一样一口答应。   老天几乎是偏爱范蓝这个女人,五年的时间在她的脸上毫无痕迹落下。她穿一条半透明纱质的连衣裙,长度刚及臀部,露在外面的双腿修长又诱人,外面披一件红色的风衣。风情无限。   “秦,我在这里。”范蓝朝她挥手,一双单凤眼微微上挑,妩媚煞人。   “为什么你会回来?”她几乎是质问地,“谨言呢?”   “那个男人死了,走走,我们回家。”   她暗自叹气。回家?范蓝在这个城市哪来的家?从来就没有。五年前没有,五年后的今天也没有。   “范蓝,抱歉,我家里有客人,不方便招待你,我帮你订酒店吧。”   但最后她还是带了范蓝回家吃饭。   这世界真是小……   家门一开,范蓝惊呼:“慎行!你怎么在这里?”   他却只是礼貌地伸手接过范蓝手上的行李,淡淡地说:“马上可以开饭了。”   他很快就回到厨房去,没有多说一句话。然而他们却明显是旧识。   “范蓝,你们认识?”她问,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舒服。   “何止认识,差点就结婚了。”范蓝笑得毫不介意。   她沉默。原来范蓝就是抛弃他的那个女人。   范蓝一双单凤眼又斜飞过来,笑问她:“他是你的新欢?”   她不想思考范蓝和慎的事,转移了话题:“范蓝,不要开玩笑,现在告诉我谨言到底怎么了?”   “呵,亲爱的秦,你还是这么在乎他。”   “从来都是,你也从来都知道不是么。”   “他也回来了,早我一个礼拜的飞机。”   呵,他竟然也回来了。   她站在阳台上回想今天的一切。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狠狠地抽了一口。回想起五年前,那时的她有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不化妆的时候年轻清纯。在夜店里放纵的时候会化浓妆,黑色的眼线,土耳其蓝的眼影,十分冶艳。谨言曾说过,秦,你这个女人简直是个魔女,没有男人能抵抗你的魅力。  呵,说这句话的男人结果跟着范蓝跑了。   她看着漆黑的天空几乎落下泪来。   啊,不,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秦。她对自己肯定地说。然后掐灭烟,回卧室。   隔天她回公司请了七天特休假,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你在做什么?”慎倚在房门口,问她。   “我要去流浪,你要不要跟我去浪迹天涯?”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头笑着看他。   “女人,你抢了我的台词。”   “那好吧,男人,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去浪迹天涯?”   “呵,没有问题,我会带上你的。”   他们选择坐火车去敦煌。50个小时的车程,一定足以折磨得人精疲力尽,而这,就是她要的效果。一开始他们二个人打牌,玩二十一点。一个小时之后换一个游戏,互相给对方写信,谁写得更肉麻谁就获胜,而奖品是一个吻。后来再玩飞行棋,输的人要说一句情话。如此折腾了十多个小时她终于沉沉地靠在他肩膀上睡着。   将近二千公里的路程,她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伴,能够沉默,能够幽默。在火车终于到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爱上身边这个男人。但这应该是一种幻象,就好像二个人流落在一个荒岛上,彼此相依为命,滋生感情。但是一旦离开荒岛,重回五光十色的城市,谁都不是谁的谁。   到了敦煌后的行程完全由他安排。他按着多年前的记忆把第一站定在鸣沙山。据说那里的沙子会叫,但是到达的时候他只听到她在欢叫。一整片的蓝天一整片的黄沙,她简直醉了。   你可以想象人站在这一大片的黄沙里有多渺小。当你发现自己的渺小的同时,你就会同时发现所有的烦恼也是那么渺小。   她跳到他背上。“背我到月芽泉去,哈哈,你还欠我很多句情话,现在准许你用劳力抵过。”   他把她拉回身前,一把横抱起来,恶狠狠地说:“晚上回旅店我会用很多劳力弥补你的。”   ……   包括路程在内的七天,几乎是一次蜜月旅行。他们一路嬉笑,没有任何争执和不愉快。如果人的一生只有七天,那么他们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回程他们决定乘飞机。她有些疲惫,很快就靠着椅子睡着。他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心里有疼惜的感觉。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一个假期,一个疗伤期。彼此的关系很简单,只是情人,谁也没有企图向谁索要感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感觉到自己排斥这种说法。   可是他并不能够确定现在的自己还剩下多少爱人的能力,过去的那道伤,只不过才刚刚开始结痂。而对于秦,他其实还所知不多,只是感觉她是一个性子直率容易快乐的简单女子,也许她的背后有一些故事,但那并不影响她的本性。   在上海转机的时候,秦在洗手间里给范蓝打电话。   “晚上九点,你替我约谨言在老地方见面。”不等对方回答,她先挂了电话。   所谓的老地方是一个小酒吧,地方虽小但是生意奇好,开了很多年依旧屹立不倒。   九点十分的时候范蓝徐徐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把外套脱掉甩在一旁。里面穿的是一件酒红色高领无袖线衫,配上银粉色的眼影,看上去十分冷艳。   “秦,谨言不会来了。”   她点点头,其实早有预料。她要的未必是要见这个男人,她只是要听一个答案,一个拖了五年的答案。   “由你来说也一样。你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告诉我答案,否则你们回来也不必让我知道不是么。”   “秦,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有些事不知比知幸福?”   “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幸福过。”   “知道真相是否会让你好过一些?如果会,我会告诉你。”   “范蓝,我可以老实回答你,不会。但是惟有这个你们所谓的真相才会让整件事情彻底落幕。”   “好。你听着。秦,你从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我们认识近二十年,你以为我每一次都成功,因为你喜欢的男生结果都成了我的男朋友。但是你怎么从来不问为什么没有一次有善果?你以为都是我甩了他们?错!都是他们对你念念不忘!”   呵。没有人是赢家。   “你眼光最好的一次就是爱上谨言,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俊美,沉稳,体贴。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就已经爱上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苦,我也有。是,这样好的男人应该配你这样好的女人。但是那又怎样,我照样能够把他抢过来,证明这个男人不过尔尔。我以为我终于真正成功了一次,他愿意和我离开这个城市,我以为他爱我。呵,多可笑。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骗局。这个男人是个骗子,天大的骗子!”   说到这里,范蓝安静下来,喝一口威士忌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问秦:“你还要继续听么?”   “请你说完。”她很冷静,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心跳正常,呼吸正常,只除了手脚渐渐冰冷僵住。   “谨言,那个优秀的俊美的高大的,做得一手好菜开得一手好车写得一手好字的好男人,他是个同性恋。他会和我离开这个城市只是为了保护你,他不愿意看见你越陷越深,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于是他选择利用我来保护你。秦,故事结束了,你也该醒了。”范蓝重新穿上外套,面无表情地走了。   她僵在那里,她觉得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使唤不了它们。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她拿起酒杯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感觉温度渐渐回到自己身上,可以活动了,才去结帐离开。   回到自己家,她并没有先找钥匙开门,只是靠在门上点一支烟,慢慢抽着。烟燃到底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她一个趔跙摔进门后的人的怀里。   “你怎么了?浑身发冷的?”她看着他脸上的焦急神情突然伏在他肩膀上哭了。   大约是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看他。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轻轻地笑:“你哭得真难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以为你还年轻啊,能哭得梨花带泪,你看看你,整个脸都肿起来了,简直是一只猪头。”   她也笑,用哭累了的沙哑声音回他:“你已经被我拐回家了,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两人相视莞尔。   他们之间的故事似乎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蓝儿现代篇 “你错了。”   “我没有。”   对话还是和每一次吵架的时候一样,她总是企图让他承认错误,但他只是挺直背脊表情僵硬。又是她推开门先走,一整个夜不会再回来。   回想二个人认识的那天,他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她很安静地流泪,没有说话。抬眼看着身边这个男子,莫名觉得熟悉。没有理由的,她想要相信他,想要靠近他。   第一次,她不是为了要抢秦的男人而去接近一个人。   那天用的那个牌子的纸巾,后来也成了她唯一会买的牌子。   认识了二年零七天,一直没有住在一起。见过彼此的一些朋友,但是谁也不提带谁回家。她总是倔强,一直在等他软一下姿态说,我们回家。   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她的心里有一种戒备,直觉不能让秦见到他。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害怕,就如同从小她对秦就有一种抢夺的心理,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   和他之间,吵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她无法理解,所以她心里常常有失望。这种充满冲撞的感情,矛盾而无法化解。   二年零七天的时间里,她也曾试图投入别人的怀抱。但在拥抱的那一个瞬间,她分明地发现那不是她习惯的气味习惯的温度,她觉得反胃,然后狼狈地逃离。她终于知道她爱的只有一个人,那似乎是宿命中注定的爱,她想逃但是怎么也逃不开。   后来他告诉她,在同一天晚上,他也试图接受新的体温。那个女子张有素净的脸,柔嫩的肌肤,明亮的眼神,但是他觉得很陌生,在彼此赤裸的时候他很确定这个女子他无法爱,他的感情似乎天生残废。他发现自己竟爱不了任何人。   他感觉自己心中有一块地方是空的,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应该会出现一个人,然后“她”会将那块空缺的地方填满。但是,那个“她”是谁,他不知道。   她默默听完,无声地流泪。   他一度觉得迷惘,然后放弃寻找放弃挣扎。他说,我们结婚吧。   她答应了,但是心里的悲伤却巨大得无法言说。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对他了,也不知道彼此之间该如何善待。   冲撞,眼泪,拥抱,如此循环。犹如前世造下的孽,纠结得无法理清。   直到分开之后,她渐渐明白该如何去爱,但却只能硬生生隐匿着那个叫爱的东西。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他。   二十五岁的她依然习惯化艳丽的妆,不同的男人在身边来来去去,但是她不会再为谁的不肯认错摔门,也不再为谁的离开哭泣。她的脾气已经变得平淡温和,不再倔强固执,不再轻易与人争执,也很少回头望,所有发生过的事好像都渐渐消散。   二个人再遇见的那天,是在秦的家里。   他说:“我们都错了。”   她说:“是的。”   对视淡淡而笑。   她知道一切只能是这样了,也已经是这样了。   有时候放手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是不放手就等于不肯放过自己。   某一天,她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颜色,距离天明还有一些时候。床铺的另一边是冰冷的,她已经习惯蜷睡在这张二米大床的左边,空余出没有皱折的右一半。   三十岁,并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遥远,似乎倏忽就到了。二十出头的时候总觉得三十是一个很老的年纪,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到来,其实不,平淡的日子夹杂几件大事,几年时间就过去了,快得来不及感叹。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范蓝。她不再和秦争抢任何东西。秦和“他”都不会知道,她曾经爱得有多深。她以背叛的方式离开“他”,是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恨意,那种恨说不清道不明。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明白,那时她是恨他的不懂。他似乎总是不懂他自己爱不爱她。他像是一个感情缺失的人,患了一种天生的疾病。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秦,她才猛然清醒,其实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并不是无法爱。也许,命中注定他要等待秦的出现。而她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那一天在秦的家里,三人共餐,她很镇定,表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都不提及。其实,那只是她的自我保护罢了。   不属于她的,她不再强求。   现在她的日子过得很清寡,一间单身公寓,一份稳定的工作。周末的时候自己为自己做饭,然后看一本书或一二部电影,就打发掉一天。   没有亲密伴侣,偶尔会和异性朋友约会,但所有的关系都维持在一个距离之外,轻松而没有负担。有时候也回想起二十五岁之前那些放纵恣意的日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那些事不再让她的心有大的波澜。   她把窗帘拉严密,开床边的台灯,打开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半。七年前的这个时间她都还没有开始入睡,为了那个男人而辗转失眠。但是不可否认,二十三岁到二十五岁,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日子。纵容自己狠狠爱,也纵容自己的所有寂寞。   无意再回顾过去,现在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虽然没有汹涌的快乐,但有平淡的安然,她也已经算是求仁得仁。过去的很多习惯已经戒掉,不抽烟,不喝咖啡,不泡酒吧,不在寂寞的时候找人说话。   刚开始改变的时候也许有些刻意,后来渐渐就成了下意识里的习惯。她知道自己内心有一个抽屉已经永远关闭起来,而打开它的钥匙也已经被她扔掉,即使是她自己,也再也找不回来。   这样一个人的生活可能还会持续很久,又或者会碰到一个适合的男人结婚。但是那都会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命运的既定。   纠缠几世的感情,终于落幕,有悲伤也有快乐。或许,有时候结束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项非古代篇 他叫项非,已二十五岁。但那个女人还总是叫他小项非,在她眼里,他永远是当初的那个小孩子。   已经有三年,他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是他从没有忘记过她。   第一次见到她,他才十岁,而她十八岁。他永远记得最初的那段日子。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在他还未知男女情事之前,他已经懵懂地喜欢上了她。   也因为她,他长到二十五岁,却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他的感情,似乎早就被掏空了。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子。这个女子的来历不明,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穿越时空才来到了这里。   她和那个女人一样姓秦,叫秦心。   她叫秦心,今年刚刚大学毕业,找了三个月工作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不是她读书时候没好好用功,也不是她的学校太烂或是专业太冷门,而是她的运气不好。   对于这一点,其实她也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她都没交过好运。平时无缘无故走在路上也会摔跤,煮碗泡面都会搞得烫伤,自然更不用说找工作这种大事了。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有工作的,因为刚才那个面试官对她好像很满意,哈哈,看来她很快就可以帮家里减轻负担了。   从面试公司的写字楼走出来,秦心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想到快要有工作有收入然后可以让老妈住好一点的病房,她的心情马上就好了起来。   “秦小姐!”   她才走到老妈的病房门口,就听到一个护士叫住了她。   “林护士,有什么事吗?”这医院她每天都来,这一楼的护士她差不多都认识了。   “你妈妈不在病房里。”护士小姐对秦心说,口气里有一丝隐约的同情。   “我老妈又跑去别的病房串门了?”秦心见怪不怪地问,她的老妈真是一点病人的自觉都没有,整天跑去找别的病人聊天。   “不是,”护士小姐停顿一下,才说,“她刚刚病发,送进了急救室。”   什么?!   秦心愣了一下,马上转身往急救室跑去。   寂静的山腰间,随眼望去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墓。   秋末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一些寒意。她扯了扯外套裹紧自己,在妈妈的坟前跪下。   老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开始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不让自己生病。你和老爸在下面相遇了吧?老爸是不是还是自我感觉良好,老说自己英俊潇洒?照理说,老爸长得不错我应该遗传到才对,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睛既不大,鼻子也不挺?肯定是遗传到老妈你了。不过可惜我没遗传到老妈你的精明能干,不然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商界女强人。   秦心嘴里低声念叨着一串没什么逻辑的话,全然没发觉身后有一个人悄悄走近。   “不许动!抢劫!”   一声粗喝让秦心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拿着一把小刀对着她。   居然有人到坟前抢劫?也太另类了吧?不过她也太倒霉了,上个坟居然也能碰上劫匪!   秦心在心里一边叹气一边害怕。   “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那小伙子大声喊着,手上对着她的刀子有些颤抖,看来还是个新手。   “好好好,你别再靠近啊,我把钱都给你。”秦心一边摸着口袋一边说。   她这胆小怕事的性子估计从出生就这样了,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很窝囊,可是没办法啊,天性如此,改不了啊。   “算你识相!”那小伙子得意地一哼,手终于开始不抖了。   秦心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连硬币也缴了。   “全都给你,你拿去,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她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抢匪,语气讨好地说着。这人该不会劫完财还要劫色吧?   那小伙子接过钱,单手略略数了一下,发现才三十多块,顿时心头大火!   “你耍我是不是?把钱都拿出来!”他见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显懦弱怕事的样子,就越发嚣张了。   “我,我,已经都给你了……”秦心见他凶狠地朝她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脚下偷偷地往边上移。   “你骗谁?现在谁身上只带这么点钱?快把其他的钱拿出来,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说着他把手上的刀子在她面前挥了挥。   秦心被那刀刃的白光一吓,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他妈的,敢跑!”抢匪看到一直不敢反抗的秦心居然跑了,心里不爽到极点,立刻追上去。   秦心边跑边回头,看到那人追了上来,心里紧张得要命,脚下更是不敢停,一路往山下冲去。   妈的!这臭女人跑得还挺快!那小伙子边追边在心里咒骂。   秦心回头看到身后的抢匪边跑边狠狠地瞪着她,心里又是一阵害怕,憋足了劲拼命往前跑。   “扑通……”   一直死命跑的秦心等到发现面前的小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住脚步了,一个跟斗栽了进去!   追在后面的小伙子看到秦心落水,愣了一下。要不要救她?她会不会游泳?   他还在犹豫着,就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往这个方向走过来。算了,还别自找麻烦了,万一救她起来她指控他抢劫就糟了,反正也有人过来了,应该会救她的。   想了一秒,他拔腿往山下跑了。   秦心被关在这莫名其妙的地牢里已经有好几个小时。就说她天生倒霉吧,连去给她老妈上个坟都能碰到抢劫的事,被抢了三十多块钱不说,还掉进了湖里,然后被人捞起来后就被关了!   怪事一桩又一桩,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牢也真是奇怪得紧,全是木头筑造,古朴得不像话。不过更让她想不通的是,现在的社会上居然有人会私造地牢,未免太变态也不太合法吧?   秦心看向一动不动地守在牢房门口的那二个人,心里的疑惑在持续了几个小时后,已经彻底放弃要寻求答案了。她估计这些人肯定有怪癖,要不然穿什么铠甲,造什么地牢!   不过,这会儿秦心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把她自己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该不会好死不死地被神经病给救了吧?完蛋了!这些人肯定不会有理智,要是一会儿发起疯来会不会用满清十大酷刑招待她?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老天爷啊,虽然她的日子一向都不怎么顺当,但是她还不想死啊,就算死也不想死得很痛苦啊!   “公子!”   牢房门口的二个人突然恭敬喊道。   秦心一抬眼,正好对上一个神情平淡的年轻人的眼睛。咦?是个大帅哥啊!看那薄厚适中的唇,那窄挺的鼻梁,那闪着幽光的眼睛,那拔卓挺立的身形!是明星还是模特?   “公子,这个就是从后院池塘里捞起来的女人,尚不知是何国奸细,还有待公子发落。”   守牢房的人说的话,把秦心的神志拉了回来。她刚刚居然看帅哥看得差点忘记眼下的情况了,这里可能是疯人集会地啊,她面前这个超级大帅哥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头头,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个超级大疯子!   秦心一边想着,心里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往牢房的角落里拼命缩。   “我……我……”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想说自己不是掉到池塘里而是不知名的湖里,但是偏偏又窝囊地不敢辩解,怕顶撞他们下场更惨。   “你,有什么话想说?”那个帅哥忽然开口,语气很温和。   “我……我……”秦心看着那帅哥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奸细,我,我,只是不小心掉到水里。”   “哦?”帅哥一对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扬,说,“那为何你会如此不小心掉到我府内的池塘里?”   “啊?”秦心一愣,心里更加确定这些人不是正常人了,她明明掉进湖里,哪是什么他“府”里的池塘。   “莫慌,你慢慢说。”那帅哥依旧一脸亲切的微笑,但是秦心看着那无害的笑容心里愈加害怕。   “我……我,我……”我了半天,她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她心里想,这次死定了,她肯定要去地下找她老爸老妈了!不过既然这样,不如豁出去算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勇敢地开口,“我不知道什么池塘,我被人抢劫,然后就落水了,然后就被你们抓起来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她的勇气才持续了十秒钟,话一说完,她又感到害怕了,她的口气会不会太差了?要是惹毛了这些疯子可不是好玩的!   “原来如此……”帅哥仔细地打量着秦心,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女子着实怪异,衣饰不伦不类且又来历不明,听她口音也非本地人,可疑之处颇多。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秦心看那帅哥半天不说话,结结巴巴地强调,“我真的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个胸无大志的普通老百姓,你,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是哪国人?”帅哥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啊?”秦心惊讶地张大嘴,然后又闭上。这些人不是正常人,问不正常的问题也不奇怪。她乖乖地回答说,“我是中国人。”   “中国?”帅哥看了她一眼,一脸沉思,“在明国之北,抑或之南?”   “明国?什么明国?”秦心一怔,这是哪个亚洲小国,她都没听过。   “不要告诉我,你并不知此地乃是我明国之京都。”帅哥微眯起眼睛,说道。   秦心哪敢反驳他,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一迳地附和说:“知道,知道。”   “那么,你从那中国到我明国来,是为何事?”帅哥继续问。   “为,为了寻亲!”秦心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既然这些人爱演古装戏,她乖乖配合就是了。   “你叫何名字?亲人在何处?你又为何会落水?”帅哥有条有理地问下去。   “我叫秦心,我那亲人开了一家小饭店,不过已经倒闭了。我寻不着亲,又被人抢劫,后来还被劫匪追着落水。”秦心战战兢兢地开始编造故事来,不过后面的一半倒是事实。   “你何以会出现在我府中?”他又问。   “我真的不知道啊!”秦心的智商实在有限,这一点怎么也编不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嗯,”帅哥又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如此看来,恐怕要委屈姑娘你在这牢房里多住几日了。”   说完,那帅哥掉头就走了。   秦心被他最后那句吓得不轻,他说得那么客气,会不会其实是反话?   在地牢里的秦心已经被关了一个晚上,她最初的恐惧已经变成恐慌了。这些疯子该不会就这样不打算放她走了吧?难道她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虽然他们有给她饭吃,但是那些东西实在很难吃啊。   “喂,二位大哥!”这已经是她第N次叫守在牢房门口的那二位,但是他们就像聋了一样完全不理她。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退回牢房的角落蹲着,自艾自怨地想,她再被关久一点可能也会变成疯子了,没人跟她讲话,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那她不得抑郁症就是要变成自闭儿了。   “公子。”   忽然她听到牢房外有声音,赶紧又走到那一根根竖立的木头作为牢门的地方,透过大约手臂那么粗的木头间隙,她又看到昨天那个帅哥。   “帅哥,你放我走吧!”秦心用万分哀求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帅哥。   “嗯。”那帅哥,也就是项非,点了点头,简略地应了一声。   “啊?”秦心惊诧地看着他。不是吧,他答应地这么干脆?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开门。”项非转而对牢房的守卫说。   “是,公子。”其中一个守卫恭敬地回道,然后便开了牢门。   秦心不敢置信地看看守卫又看看项非。   “你,跟我走吧。”项非对着秦心说,口气如昨日一样温和。   “啊?”就知道这些人不会这么好,说什么要放她走,明明是要带她去另外一个更恐怖的地方!   “来,跟我走。”项非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女子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是不是脑袋曾经受过伤?看来安排她去后院洗衣倒也是妥当,简单些的工作也许她才能胜任。   秦心想赖在牢房里不走,但是看了看边上二个高壮严肃的守卫,心里又害怕,不跟着他们口中的“公子”走会不会被打?   秦心慢吞吞地跟在项非后面,出了牢房的门,走了好一会儿,终于重见天日了。   “呼!”秦心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主啊,我终于看见太阳了!”   “你在说什么?”项非对于秦心走路的速度已经尽量忍耐,但听见她在后面嘀嘀咕咕而且还停下来不走,实在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   “没,没事。”秦心紧张地挥了挥手。虽然眼前这个帅哥有一双吸引人的桃花眼,但是他是疯子啊,还是别跟他乱说话的好。   “那么,走快一些吧。”项非好声说道。照他判断,这个有些怪异的女子应该不会是他国派来的奸细,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将她留在府内。   “好,好!”秦心一听,赶紧跨大脚步,跟着他走。   走得越久秦心就越疑惑,这到底是哪里啊?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难道这里是哪个古宅景点?看那人工池沼,大片花圃,还有那一幢幢的木头平屋,这些人该不会是发疯到以为这状似旅游景点的古宅就是他们的府邸?还是他们真的有钱到能在现今寸土寸金的情况下建筑起这样一座偌大而古朴的宅院?   秦心一路吃惊地跟着项非走到后院,然后听到项非轻喊了一声。   “吴宜。”   “公子。”正在后院水井前面洗衣的吴宜看到项非出现,即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唤道。   “她就交给你了。”项非指了指身后的秦心。   “是,公子。”吴宜的脸圆圆的,长相有些可爱,年纪也不大,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项非对着吴宜点了点头,不再理会秦心,转身就走了。   秦心看着眼前身穿粗布袍卦头挽发髻叫吴宜的女孩子,又发愣了。   莫非这又是一个疯子?   直到这一刻,秦心都还没有发觉自己穿越了时空,而她更加想不到的是,这里将是她一生的归宿。   项非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立于画像前,注视良久。   画中女子的眸光清冽,仿佛能看透人心。   三年前看到“她”时,她依旧是从前绝色的清丽。老天似乎特别善待她,时光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画中女子的眉宇,顿了顿,然后慢慢收回手。   多么想再像以前一样,放肆地叫她一声“女人”。可是,他已不再是孩童。他必须懂得克制,必须收敛心底的妄想。   静默许久,他微微叹息,转身离开书房。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后院。   “喂……”   一声没规矩的喊声响起,他凝眸看去,阳光下一个笑得灿烂的女子正朝他挥手。   “是你。”他轻应。   那个叫秦心的奇怪女子正搓着双手向他走近。   “呃……那个……”她搔了搔后脑勺,欲言又止。   “我叫项非。”他扬唇微笑,这个女子傻乎乎的样子其实颇为可爱。   “那个项非,我跟你商量个事。”她露出尴尬的笑容。   “‘那个项非’?哪个?”他斜睨她一眼,忽然有了斗嘴的兴致。   “哪个?不就是你嘛!”秦心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他轻笑出声,道:“什么事?”   “嘿嘿,”她局促地笑了一下,才说,“可不可以安排我做别的事?”说完她伸出双手给他看,小脸委屈地皱起来。   他低头一看,她的手似乎被水泡红了,手指略微发肿。   秦心见他不说话,心里暗想,难道这是他们这些人折磨人的手段?故意不给洗衣机?   “那个项非,你考虑下吧?不洗衣服行不行?”她可怜兮兮地问。   他看着她,又笑。   继那个女人叫他小项非之后,现在又有一个人给他取别名了。   “那个项非”听来也别有趣味。   明媚阳光照耀着偌大的后院,两个年轻男子与女子伫立着,他们之间的故事,已然拉开了序幕。   一串无厘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项非,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个项非?”   “你不就是项非?”   “我是,然后呢?”   “我说那个项非啊,你快点考虑呀!” 清月古代篇 “月儿,快过来看你嫁衣,美得不得了呢!”   “娘,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要嫁给那个凌风!”   “哎,月儿啊,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气,他应允了人家的事是不可能失信于人的,而且我看那凌家大少爷也是一表人才,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了?”   每次这个话题到了这里,清月就接不下去了。她的心事没有人知道。   十岁那一年,她跟着爹爹到皇子别院做客。在她第一眼看到殷慎行的时候就无法移开视线。他那时十七岁,却已是器宇不凡,冷峻的脸庞线条刚毅,墨玉般的黑眸令人心悸。   小小的她还不懂得什么是吸引,什么是爱情,只是感觉眼前这位哥哥与其他人不一样,她喜欢看他,想一直都可以看到他。   时间一晃八年,她对他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清晰起来,她已经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是无可取代的分明和深刻。   可是,十岁那一次见面,根本不足以令他记住她。   “月儿,月儿,你这孩子怎么又发愣了?整日在想些什么呢?”   耳边娘亲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娘,我想歇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她说。   “好,那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说着,娘亲离开了房间。   清月走到窗边,抬头看着蔚蓝天空中的白云,嘴里轻轻念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突然间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飘过。她轻巧一笑。是了,该是她为自己争取的时候了。   皇宫大得有些离谱,不过对清月来说却是一心向往的地方。   这一次进宫的机会,是她的缘分。   她是殷国皇后的远房侄女,虽然血缘关系极为浅薄,但皇后初见便十分喜爱她,于是接她进宫小住。   进皇宫后,很快过了数日,她都还没有机会接近殷慎行,每日只能在他去正殿上朝必经的路上,偷偷看他几眼。   心情有些低落,她随意地四处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走到了御花园。在凉亭里坐下,她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够接近殷慎行。   忽然间她感到背后有一阵阴风吹过,她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   不对劲!有杀气!   她自幼体弱,故而爹让她学武,因此她的耳朵十分灵敏,但是现在她却听不出人躲在哪里,只能凭知觉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咻!   一声轻响,她感觉到有人自她头顶上飞过,但她一抬头,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又是咻地一声轻响,她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尖利寒森的刀刃抵在她颈上!   迅速一个旋身,她跃离原地,定睛一看,前方有一个黑布蒙面的高大男子盯着她。   才对视了一个瞬间,那男子就飞速地侵近。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根本来不及躲,刹那间就被勒住了脖子。眼看他双掌张开掐下,她想把头别开,但还是被牢牢地箍住了脖子,无法动弹。   就这个时刻,突然有一把利剑飞射过来,她听到那男子一声惨叫,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   她再看向那个男子,只见他左背上的剑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倒在地上痛苦地低哼。地面上鲜血流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被这个场景震住了。发愣间有一道清冷的嗓音把她唤醒,转头一看竟是殷慎行!   “若儿!”   殷慎行脱口而出的低喊,让她疑惑不解。转头看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那么,他是在叫她吗?   “大皇子,您在叫我?”她轻声问,依礼盈盈欠身。   殷慎行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迷惘,随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月。”她回答,弯唇浅笑。终于,终于可以近距离地与他说话了。   “清月?”他念着她的名字,似乎下意识地在确认着什么。   就这样,因为黑潭门杀手的一次失误刺杀,让她和他得以真正认识。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别人的替身。只是那个叫若儿的女子的影子。   后来有一日,三公主邀她游湖。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人为,她在小舟上没有站稳,落水遇溺。自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一日差过一日,渐渐地只能缠绵病榻。   也许因为她的身子孱弱,殷慎行特别呵护她,除去上朝外,他总是抽时间陪伴在她身旁。   虽然病痛令她虚弱,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已是尊贵的清月皇妃,她有着心爱男子的疼惜爱恋,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满足。   她渐渐忘记了最初他的那一声“若儿”。   直到某个夜里,她突然惊醒,然后习惯性地侧身看向身边的殷慎行。   他在沉睡,但口中却低声梦呓。   “若儿,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若儿,把你的烦恼都交给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她没有叫醒他,安静无声地细听着。女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一定是真的有一个叫若儿的女子存在。   在微暗的宫灯下,她看着他的睡脸,依然那般英俊,那般令她心动。她知道自己多么爱他,爱得心尖发疼。   可是,他呢?   他曾经说,此生得清月相伴,吾愿足矣,是真的吗?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又该如何去定义?他为了她的喜好,而大兴土木建筑了清心斋,这斋内所有的桌椅都用她喜欢的青竹所制。他还费心四处寻觅,寻到一方珍贵的古筝送给她,只因她爱弦音。   还有,墙上的那幅对联,是他亲自提笔所写。“清风拂风暖”,“静月洒月辉”,其中包含了她的名字。   他应该是爱她的吧?   她不敢深究。   她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她宁愿永远活在幸福的幻象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